25、故園眇何處

　　蘭達(dá)帶著昭昭回到小院的時候，正好碰到了千鴻和阿小，兩人見到她都驚訝了下：“公主，你怎么在這？”

　　面對一模一樣的問題，昭昭只能再次搬出來那個理由：“我擔(dān)心你們。”

　　千鴻聽完她的話，也不再逼問，他們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沒有好到這種地步，只怕她另有目的，必須從北庭出來吧。

　　就這樣，他們四個人湊成了臨時搭伙的一家人，對外便稱千鴻和阿小是她和蘭達(dá)的弟弟，而她和蘭達(dá)么，自然是繼續(xù)扮演夫妻了。

　　蘭達(dá)這處院子很小，只有兩間房和一件廚房，本來昭昭沒來之前，他們是完全夠用的，現(xiàn)在多了一個人，倒顯得有些擁擠了。

　　最后還是蘭達(dá)敲定了，讓昭昭單獨住一間，他和千鴻還有阿小住一間。

　　昭昭看著他，一時間心里有些動容，她小時候在宮里，太監(jiān)宮女太多了，掌事姑姑安排不過來，就把她們和那些小太監(jiān)安排在一間屋子。

　　七八歲大的孩子，剛剛受了宮刑的男孩毫不避諱的躺在床上，昭昭和那些小宮女?dāng)D在一起，聽著他們的慘叫聲，連做了好幾天噩夢。

　　要不是后來阿爹知道了這件事，把她帶出來，她都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在宮里，沒人把宮女當(dāng)做人，她們不配擁有人的尊嚴(yán)，就像梁淑儀，可以輕輕松松將她的尊嚴(yán)踩在了腳下，翻手覆雨之間便能決定她的命運(yùn)。

　　但是蘭達(dá)不一樣，他知道她不是梁淑儀，但是依然給了她應(yīng)有的尊重和體諒，還有他對待巴桑和尼桑，也不想是主仆關(guān)系。

　　倒是更像是朋友，可以肆無忌憚的說這話，原來傳聞也不盡其實，誰說草原的狼王是兇殘無道的呢？

　　明明就是汴京最愛招貓逗狗的意氣少年郎嘛。

　　“又在看我？”

　　蘭達(dá)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這小姑娘怎么回事，老是偷看他。

　　昭昭捂著額頭，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糟糕，又盯著他發(fā)呆了。

　　益州城外，梁衡瑞摟著聞妱和常松德打著太極：“常大人，這各州的失蹤案，本皇子已經(jīng)耽擱太久了，這便要啟程去平?jīng)鲋萘??！?p>　　常松德見他語氣堅定，也不再留了，已經(jīng)留了他這么久了，想必那位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不如就讓這三皇子有去無回。

　　“那下官也不再留您了，聞妱，可要照顧好三皇子。”

　　常松德看著被他摟在懷里的聞妱，使了個眼神，聞妱回了他一個眼神，便縮在了梁衡瑞懷里。

　　馬車啟程，逐漸遠(yuǎn)離了益州，梁衡瑞早已松開了聞妱，他手里握著書，一絲眼神也沒有再分給她。

　　留著聞妱，不過是讓常松德放松警惕，以為自己就是一個草包，屆時還能由聞妱傳假消息回去，也省了很多事。

　　聞妱今日穿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裳，挽了一個飛云發(fā)髻，那頭烏黑的發(fā)上還插著一只紫色的流蘇墜子。

　　她跪在梁衡瑞腳邊，端端正正的給他斟茶，全然沒有了一開始的那股勁兒，梁衡瑞只要肯帶著她，她就已經(jīng)很開心了。

　　他說過，只要她聽話，他就會帶她回汴京，給她名分的，從此她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入夜，蘭達(dá)躺在床上，千鴻和阿小在地上打了地鋪，還好二人睡覺也很老實，蘭達(dá)也漸漸閉上了眼睛。

　　“蘭達(dá)長大以后想做什么??？”

　　溫柔的婦人在一個孩子面前蹲下，替他細(xì)心的整理著衣裳。

　　孩子有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眸色是淺棕色，頭上戴著額飾，耳朵上還有一只水晶耳墜，他舉起手里的彎刀說道：“蘭達(dá)要成為草原上最厲害的勇士！”

　　婦人摸了摸他的頭，牽著他往前走：“那我們蘭達(dá)長大以后一定會是草原上最勇猛的英雄，娘到時候就要靠你保護(hù)了?！?p>　　小蘭達(dá)抱住她的腿，仰臉看向她：“蘭達(dá)一定會保護(hù)好娘的。”

　　身邊一直板著臉的侍女上前糾正道：“小王子，錯了，要叫額吉。”

　　婦人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誰準(zhǔn)你上前的？”

　　侍女跪下來，毫不在意的說道：“王后見諒，王說了，若是小王子還學(xué)不會草原的禮儀，便只能將她交給大王后來照料了。”

　　她閉了閉眼，最終說了句：“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來教導(dǎo)?！?p>　　“這是王的命令?！笔膛畽C(jī)械的重復(fù)著。

　　湛藍(lán)的天空被撕裂，白日的時光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聽見母親的哭喊，還有明艷的火把，小蘭達(dá)握著那柄彎刀，不停的敲擊著箱子。

　　“娘！娘！你在哪兒！”

　　“付柏延！我命令你，必須要把蘭達(dá)送到安全的地方，你聽到了嗎！”

　　婦人嘶喊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yuǎn)，他透過箱子的縫隙只能看到那一排一排的火把，還有被人拉著的她。

　　“您放心，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會保護(hù)好小王子的。”

　　男人的聲音在箱子上響起，接著，他被人從箱子里抱了出來，那人抱著他跨到了馬背上，他雙腳一蹬，馬兒便沖了出去。

　　遠(yuǎn)處的女人拼盡全力喊出了一聲：“你要活著，蘭達(dá)，別忘了娘和你的約定?！?p>　　身后追擊的人不停放著冷箭，馬兒飛快的穿梭著，他只能聽見破風(fēng)的聲音穿過了一次又一次。

　　然后他抬頭問道：“阿伯，我娘是不是死了?！?p>　　“別說話，我?guī)阕?。?p>　　夜色籠罩，就連月亮都不想出來，只剩下點點星子，泛著寒冷的光芒，照在了他的身上，只有他清楚，那一刻起，他再也沒有娘了。

　　自黑夜中，蘭達(dá)緩緩睜開眼，眼神空洞的盯著床帳，這場夢，究竟有多久沒有夢到了。

　　他坐起了身，穿上了外袍推開門，此夜便如那日一樣，空中一片漆黑，沒有月亮，天空有幾顆發(fā)亮的星，寥寥幾片云。

　　記憶中娘親的聲音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念著：故園眇何處，歸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他曾經(jīng)不解其意，卻明白當(dāng)時她為何從不畏懼死亡，魂歸故里，便是她想要的。

　　“故園眇何處，歸思方悠哉。呵?！彼麌@了口氣，繼而搖搖頭，他從來不怪她，畢竟，她不是自愿的，盡管她曾經(jīng)想要拋棄他。

　　本來就是不被期許的出生，談何讓別人對你付出感情，沒把他掐死在襁褓里，他都要謝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