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取通靈窗下話揚(yáng)州
登徒子夏某人,此時正和好兄弟賈蓉同乘一車。
本來寧榮兩府的距離并不遙遠(yuǎn),步行即可,用不上車駕。不過有尤夫人和可卿等女眷同行,夏尊寶跟著搭了個便利。
前車的馬兒尥蹶子,有兩車得以并行。
左邊車廂中坐著可卿和瑞珠,趁這機(jī)會,小車簾掀起一角,瑞珠探頭道:“奶奶問,不打緊吧?”
右邊車夫連忙回話道:“不打緊,想是受了驚,好歹無事?!?p> 夏尊寶和賈蓉就在這邊車上坐著。
似要觀馬,夏尊寶也挑簾出來,道:“慢些來,求個安穩(wěn)?!?p> 賈蓉若有所思,跟著接話道:“夏大哥,你這個性子真能沉住氣,我們府上有千般好,也不見你時常過去?!?p> 夏尊寶聽出他話中有話,不由得神色一變,冷笑道:“好兄弟,你們寧國府自然是好的,天下人個個都想認(rèn)了你家的門楣,眼巴巴趕上當(dāng)兒子。你也不想想,我要學(xué)你當(dāng)兒子,寧國府還有你的位置?”
這人說翻臉就翻臉,賈蓉還是頭一次見,一時竟呆住了。
夏大哥也不管他,徑自跳下車來,三兩步到可卿車駕前,將那呆若木雞的車夫攆下去,自個兒躍身上去執(zhí)韁。
“駕~!”地一聲,馬兒吃痛撒蹄,載著可卿和瑞珠進(jìn)入寧國府,嚇得可卿一路惴惴不安,卻又柔腸百結(jié)。
真是個魯莽的人啊!
尤夫人的馬車緊隨其后,也不知是否瞧見剛才一幕。
送可卿回府后,夏尊寶并未停留,按事先約定來到一處酒肆,在頂層閣樓點(diǎn)了一壇女兒紅,混跡食客當(dāng)中身形不顯。
琥珀酒水入喉,說不出的醇厚甘鮮,回味無窮。
碗中盈盈酒光浮動,映照出一張風(fēng)流英武的臉來,夏尊寶終于活成了自己曾經(jīng)討厭的樣子。
半壇酒盡,有一精悍男人入桌對坐,隨手放下灰布包袱說了句:“公子,雖耽擱片刻,好歹你要的東西妥當(dāng)了。”
夏尊寶示意無妨,飲盡杯中酒問:“那邊如何了?”。
男人自顧自點(diǎn)了些酒菜,不鋪張,但精致。等菜至又舉杯相邀道:“公子放心,不會有半分差池?!?p> 夏尊寶放下心來,將賈母賞的100兩銀子扔在桌上道:“兄弟們辛苦,拿去吃酒?!?p> 說罷,拎起灰布包袱離開酒肆。
精悍男人望著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隨之很快離開。
包袱很輕,夏尊寶知道里面裝著何物。
他在路上不敢耽擱,回家后交給自己的丫頭錦月道:“外頭得了塊玉,是個稀罕物,你去打個穗子,把玉串好戴在身上?!?p> 錦月納悶:“為何不是爺自個兒戴?”
夏尊寶笑道:“這塊玉有個名頭,叫做通靈寶玉,要用女兒家的鐘靈俊秀好生養(yǎng)著才行,你看我成嗎?”
錦月眼波流轉(zhuǎn),自以為會意,大起膽子笑道:“爺在外頭學(xué)壞了,把我當(dāng)那種花的泥炭呢?!?p> 夏尊寶咧嘴一笑,也不分辨。
一時院中有人喊道:“陸大爺來了!”
錦月忙去打簾。
稍后門前人影晃動,陸辰邁步進(jìn)來道:“左右無事,我順道來看看你?!?p> “你那對招風(fēng)耳,比狗鼻子還靈,正巧我剛回,早半刻你也見不到人!”,夏尊寶示意錦月出去倒茶。
陸辰笑了笑,自顧自找了把凳子坐下后說道:“聽說你做了件大事?”
夏尊寶一時摸不著頭腦,把身子靠在窗下望過來,嘿嘿笑著裝傻充楞,一套動作有如行云流水,熟稔得很。
“又跟我耍心眼!”陸辰不滿。
夏尊寶明白過來,只好坦白道:“陸哥,你向來知道我的脾氣,賈府新來了個神仙妹妹,我能眼瞅著讓豬把白菜拱了去?這叫暴殄天物,遭雷劈的!”
陸辰笑罵:“如今你也算官身,就不能有點(diǎn)出息?”
夏尊寶對此不屑一顧,大寫的不服直接掛在臉上。
陸辰看著他笑,眼前依稀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一幕。
當(dāng)時五六歲大的寶弟弟,指著青樓外流連的老書生說,這是個有錢的,也是個要臉的,一身衣裳至少值二兩,訛不出五兩銀子他喊陸哥哥一聲“爹”。
在那時候,夏兄弟就是個慧眼識金的人,何況如今?
“你呀你,多少收斂些,別做得太過!”陸辰嘆氣道,顯然對此無可奈何。
夏老弟只當(dāng)他放屁,反而越發(fā)得寸進(jìn)尺,湊上來神秘兮兮道:“陸大哥,這兩天我得了消息,說是金陵甄家那邊有東西送過來,走的大運(yùn)河,你那邊可有動靜?”
陸辰聽罷猛地想起一事,道:“原來賈府也在南邊收銀子?”
這一問,讓不少隱秘過了明路,夏尊寶哪有不明白的?
琢磨片刻后他問:“陸哥,你說林家那位姑娘,為何只身進(jìn)京?其父巡鹽御史林如海,又是個什么出身?”
“圣上欽點(diǎn),到任才一年多”,陸辰道。
“之前的歷任鹽政呢?”夏尊寶又問。
陸辰心中再三盤算,良久后才道:“往上數(shù)連續(xù)三任,大約都是東邊的人?!?p> 夏尊寶心中了然,稍后道:“看來揚(yáng)州運(yùn)河水,養(yǎng)著都中百樣魚,我們的手太短,暫且無法左右其中大局,只有等他們瓜分干凈,才能借機(jī)撈上一筆”。
陸辰心有顧慮,半晌才道:“咱們內(nèi)司衙門向來只看不動,只聽不說,此為圣意?!?p> “我的好陸哥!圣意存乎一心,從來不會一成不變,不信你等著瞧!”夏尊寶懶得再說,相信陸哥自會明白。
陸辰不愿為此爭辯,轉(zhuǎn)而問:“或一旬,或一月,我們總得給內(nèi)司衙門上報消息,今月你打算上報何事?”
夏尊寶尋思一陣說道:“我打算報上這條,寧國府當(dāng)家王八春秋大夢,想讓夏尊寶給他當(dāng)兒子?!?p> 陸晨忍俊不禁道:“哪有你這樣報的?得換點(diǎn)文縐縐的話才行。”
夏尊寶根本不聽:“我一個市井長大的潑皮,你還不了解?咬文爵字還不如一刀殺了我!”
陸晨拿他沒辦法,只好跟著道:“算了,我也給王八上點(diǎn)眼藥,就報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探望寧國府?!?p> 兩人相視而笑,只為這份難得的默契。
在夏尊寶看來,陸大哥總是這樣,一點(diǎn)不曾改變。
每每寶弟弟起意沖鋒在前時,陸大哥總會覺得這里不妥,那里也不妥,卻終究拗不過他,也跟著一起往前沖。
送走陸晨,夏尊寶一晚上墊高枕頭,腦海里都是些當(dāng)年那些畫面。
一個孩童在前面跑,另外一個大些的在后拼命追,邊追邊喊:“寶弟弟,慢點(diǎn)兒,別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