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奔來的是一隊宋軍將領(lǐng),哨兵發(fā)現(xiàn)龐英歸來了,便立馬向上稟報了。尹洙得到消息便立馬帶隊跑出來迎接。
“我們到了。”龐英停下腳步對宋小榆說。
沉默了一會,宋小榆開口說:“那你放我下來吧?!?p> 宋小榆依依不舍地從龐英背上下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下,龐英便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將軍,將軍……”遠遠地便聽到戰(zhàn)士們激動地呼喚聲。
“將軍……”尹洙帶著眾將士下馬向龐英行了一個禮。
“行啊,你們消息夠靈通的啊?!饼嬘⒄f。
“那是。”尹洙說,此時他看見旁邊一身紅色嫁衣裝扮的宋小榆,讓人不禁產(chǎn)生了很多聯(lián)想。他看看宋小榆又看看龐英,目光來回的穿梭,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地笑容。背后的那些將士們看著這一幕,也心領(lǐng)神會地笑了起來。突然被一群男人直勾勾地盯著,讓宋小榆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她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簾。
“看什么看,笑什么笑,還不走?!饼嬘⒂昧ε牧艘幌乱ǖ募绨蛘f。
“哦,好,走。”尹洙說著便跳上了馬背,身后的其他將士也紛紛跳上了馬背。
龐英坐上了一匹黑色的駿馬,這是尹洙特意為他準備的。宋小榆掃視一圈,唯獨沒有自己的坐騎。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
此時,龐英將一只手伸到了宋小榆的面前,他朝對方點了點頭。宋小榆看著面前這只手,臉上露出了燦爛地微笑。她將手伸過去,緊緊地握住對方,輕輕松松便跳到了馬背上。她坐在了龐英的前面,感受整個人被一種力量包圍的安全感。隨著“駕”的一聲,馬蹄揚起,馬隊便朝邊塞營區(qū)方向奔去。
還是那個熟悉的天地,熟悉的事物,熟悉的土墻和柵欄,還有熟悉的身影。
“龐將軍,忠武將軍在等你。”剛回到營區(qū),一位將士就跑過來稟報道。
“知道了。”尹洙回應(yīng)道,然后他又轉(zhuǎn)身向旁邊的龐英說:“將軍,你要不要先去換一身干凈的衣裳?!?p> 龐英向?qū)Ψ綌[了擺手,便徑直地朝忠武將軍的營帳走去。等龐英和尹洙他們離開后,牛夕和二虎便激動地沖過來圍著宋小榆噓寒問暖。久別重逢的小伙伴們此刻有說不完的話,訴不盡的心情。當時,當牛夕發(fā)現(xiàn)宋小榆身上穿的紅色嫁衣的時候,心里十分不痛快。小榆是跟龐英回來的,他們騎著同一匹馬,他們的行為舉止是如此地“親密”,這難道不已經(jīng)說明了一個事實了嗎?
“哥,你怎么了?哥……”二虎叫牛夕。
“哦。沒事?!迸Oπ牟辉谘傻鼗卮鸬溃V癡地看著面前的宋小榆,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哥,我們先把小榆送回去?”二虎提議道。
“我不去了,我還有任務(wù),先去忙了。”牛夕說著便轉(zhuǎn)身離開了。他失落的背影,顯得孤獨又悲傷。
“哎,今天這人怎么了?真是的!”二虎說,“走,小榆我先送你回去?!?p> “你不用管我,你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p> “就讓我送送你吧?!倍⑹謭猿?。其實,他是想乘機偷個懶,順便宋小榆聊聊這一段時間的經(jīng)歷。
宋小榆把她到西夏國一路經(jīng)歷的事情一一說給了朋友聽,二虎完全沉醉在宋小榆的“西夏歷險記”之中。當說到獵場射殺宋軍時,他揮起手里的拳頭表現(xiàn)得十分悲憤填膺;當談及初次探秘惡靈教之時,他又縮成一團表現(xiàn)出緊張害怕的樣子;當講到月圓之夜決戰(zhàn)惡靈教的時候,他又忍不住跳起來拍案叫絕……聽完宋小榆的精彩經(jīng)歷后,二虎又跟宋小榆講述了那日西夏兵夜襲營區(qū)后的一些事。這天從白晝聊到了夕陽西下。宋小榆突然站起來說:“哎呀,我種的那些菜不會都死了吧?”說著,宋小榆便跑到了她之前建立的“蔬菜基地”。她驚喜的發(fā)現(xiàn)菜地里長著一片綠油油的青菜,還有健碩的瓜果。
“這老頭搞得還不錯,雖然沒有小榆種得好,也算盡了心?!倍⒀a充道。
聽到朋友這樣說,再看看面前的這些被照顧得好好的蔬菜,宋小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暖流。雖然老丁頭平時總給人沉默寡言,茍不言笑的印象,但是他卻是一個心思細膩、愿意奉獻的人。
回到營區(qū),宋小榆來到炊事房,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背影,他一個人,一會燒火,一會揉面,一會切菜,一瘸一拐的樣子十分可愛。
“我來吧?!彼涡∮茏哌^去,接過老丁頭手里的活。老丁頭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宋小榆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他就像原來那樣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必要時才說兩句話。眼前的這一幕,讓宋小榆一時間仿佛產(chǎn)生了錯覺,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為了干活方便,宋小榆重新?lián)Q上了之前的衣裳,雖然沒有女裝的嬌艷,但是穿上它便有一種踏實。
晚上的飯已經(jīng)做好了,可是將士們卻久久不來打飯,這是怎么回事呢?宋小榆抓住匆忙經(jīng)過的一個將士詢問,將士說他也不知道。宋小榆想要到營帳中問問尹洙,卻一把被二虎拉走了。
“二虎,你這是干嘛?”宋小榆問。
“哎呀,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千萬別進去,這時里面的場面可不是你能見的啊。”
“為什么?”宋小榆不解地問道。
二虎目光朝四周探尋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有其他人,便小聲地對宋小榆說:“忠武將軍正在氣頭上,正在罵龐將軍呢,聽說還要軍法處置呢?!?p> “為什么?”宋小榆一聽,立馬提高嗓音問。二虎怕別人聽到,立馬捂住了對方的嘴。
“哎呀呀,叫你小聲點,要是被聽到了,那我們兩個也得挨罰?!?p> “忠武將軍為什么要罰龐將軍?”宋小榆問。
“小榆,你不知道,軍有軍規(guī)。這次龐將軍私自到西夏去,已經(jīng)觸犯了軍規(guī)?!?p> “可是龐將軍是為了救我啊……”
“話雖這么說,可這是兩碼事。你要知道我們這些武將有一條鐵打的規(guī)定,誰都不能破的?!?p> “什么?”宋小榆問。
“一切服從命令啊?!倍⒄f,“龐將軍不該擅自主張一人深入敵人內(nèi)部,這是武將最忌諱的事。”
二虎的話讓宋小榆沉默了,但是此刻她心里非常清楚,要不是龐英,她可能已經(jīng)死在了西夏,也不會再回到宋國。
宋小榆突然抬頭,她好像清醒了過來,只見她一把推開面前的二虎,徑直沖進了旁邊的營帳里。
此時,忠武將軍正坐在營帳里最中心的位置上,表情十分凝重。周圍站著一群將士,將士們圍成的中心,那是龐英。他上身赤裸地跪在地上。兩個將士正舉著手里的粗木棍一棒一棒重重地敲打在他的背脊之上,讓本就傷痕累累的皮肉,又多了無數(shù)道鮮紅地血跡。看到這一幕,宋小榆再也繃不住了。她快速沖過去,一下子撲在了龐英的背上,將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即將落下的木棍前。
“住手!別再打了。”說話間,宋小榆已經(jīng)哽咽了。但是她很快又將自己的柔軟藏了起來。
宋小榆的突然出現(xiàn),讓兩個執(zhí)行軍法的將士不知所措,他們互相看了看,舉起的木棍不知道該落到什么地方才合適。
忠武將軍看了看面前的宋小榆,非常生氣,大吼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闖營區(qū)?”
忠武將軍的一聲怒吼,嚇得周圍的將士不敢吱聲。尹洙為了緩解當下緊張的氛圍,他走上前來說道:“啟稟將軍,這是我們炊房的伙計?!?p> “炊房的?”忠武將軍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宋小榆說,“你叫什么名字?不在炊房干活,為何跑到這里來?!”
“我叫宋小榆,請忠武將軍懲罰我?!彼涡∮芄蛑叩街椅鋵④娒媲罢f。
“宋小榆?”忠武將軍疑惑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你是個女人?”
旁邊的尹洙一聽,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心想,完了,本就無法收場的局面,現(xiàn)在又因宋小榆的女兒身被暴露又要加重了。這可怎么辦?。?p> 但是,忠武將軍好像并沒有因為宋小榆是女人而感到生氣,反而好奇地問道:“你說說看,我為什么要罰你?”
“龐將軍是為了救我才去了西夏。他救過我一次,但是我沒有聽他的勸。為了拯救幾個朋友,我自己偷偷跑回了西夏。在我再次遇險的時候,是龐將軍救了我?!?p> “不管他做了什么,首先他是一個武將。身為武將,首先得遵守軍規(guī)。不遵守軍規(guī)的武將,如何帶領(lǐng)其他將士捍衛(wèi)子民!”
“這話您說得沒錯。但是我還是會反駁您?!彼涡∮苷f,“我聽說忠武將軍在軍事上英勇善戰(zhàn),足智多謀,是當今天下人人稱贊的大將軍。同時,您還是一位大義凜然,重情重義,以德服人的長者。”
宋小榆此話一出,讓面前的忠武將軍反倒沒了脾氣。
“我聽說很多年以前,有一場‘上晧之戰(zhàn)’。當時有一個年輕將士為了拯救被敵人俘虜?shù)匾粋€孩子,獨自沖進了敵軍腹中,殺敵百千,以一己之力挽回了這個孩子的生命。”
“這事,你怎么知道?”忠武將軍問。
“您甭管我是從哪里知道的。我就是想請問忠武將軍,如果當年那位英勇驍戰(zhàn)的年輕將士遇到了今天這樣的事,他是會選擇放棄,還是會奮不顧身地去拯救自己的子民?”
宋小榆的一席話到是讓忠武將軍沉默了。曾經(jīng)的那個年輕將士就是當年的自己。想當年,自己也是血氣方剛,見義勇為,雖然做事稍微沖動了一些,但是卻成就了今天的自己。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竟然還有人知道這件事。
“我記得,當年在川涼府是忠武將軍以德收服了起義的農(nóng)民軍。這些農(nóng)民兄弟在忠武將軍的幫助下,不僅保住了性命,還成為了一個個堂堂正正的將士。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一切都按照朝廷地規(guī)章制度來做的話,我想根本不會有今天繁榮昌盛的大宋國,百姓也不會有安平樂泰的生活,也不會有我們今天這樣的對話。
我知道龐將軍擅自到西夏觸犯了軍規(guī)。但是,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想說,龐將軍沒有做錯,他深愛著自己的國家,深愛著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子民。哪怕犧牲了自己……如果,如果龐將軍被您打死了……您會損失一個難能可貴地軍事將才,天下將會失去一個保護人民平安的保護傘,不是嗎?”
說到慷慨激昂地時候,宋小榆的身體都在發(fā)抖。
“我知道今天我的行為也觸犯了軍規(guī)。希望忠武將軍讓我一起接受懲罰!”說這句話時,宋小榆不卑不亢,十分鎮(zhèn)定。
屋子中死一般地沉浸,就連呼吸都不敢太使勁,不然會破壞當下的氣氛。
“哈哈哈哈…………”忠武將軍突然大笑起來。這一波操作,讓周圍的將士都摸不著頭腦。忠武將軍心想,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女子竟然能說出如此有深度有遠見的話。
“我非常認同你剛才說的一些話。如果我再年輕幾十歲,或許也會像龐英那樣去做。龐英這次的出行有功也有過。作為一個男人應(yīng)該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一切后果。大丈夫如果連今天這點皮肉之苦都受不了的話,那活著還有什么用?龐英是我的兵,我知道該怎么做。姑娘,你下去吧,你不是我的兵,我也不會用軍法來罰你?!?p> 二虎聽見這話,趕緊走過來扶起宋小榆,然后將其拉出了營帳。宋小榆站在營帳外面,聽著重棍一次又一次打在皮肉之上的聲音,她的心如刀割,有好幾次,她真的好像沖進去阻止。
給將士們打完飯后,還剩下兩個饅頭和兩碗湯餅。宋小榆去找牛夕,可是到處都找不到。此時的牛夕在哪里呢,他呀,正躲在某個角落偷偷買醉呢。二虎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爛醉如泥,倒在一堆馬糞旁邊呼呼睡著了呢。
宋小榆將剩下的飯放在鍋里用小火煨著,希望晚上他們可以吃上熱乎的飯菜??上б恢钡鹊教旌?,都沒有人找她拿飯。
尹洙過來給宋小榆帶了一句話,說讓她不用給龐英留飯了。宋小榆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將晚飯給對方送過去。她知道龐英不喜歡別人去到他的營帳,但是她今晚就是特別想要去。
宋小榆端著重新溫熱好的飯菜還有一些創(chuàng)傷藥站在龐英的營帳門口。她看見營帳里正泛著燈光,一個男人的影子正映照在白色的布幔上,好像在為自己上藥療傷。
“誰?”營帳里傳來一聲。
猶豫了一刻,宋小榆說:“是我,給龐將軍送晚飯來了。”
龐英聽到宋小榆的聲音,他不知道此刻應(yīng)該是大聲呵斥讓對方走開呢,還是保持沉默讓對方識趣地離開。就在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宋小榆已經(jīng)“闖”了進來。
她以為沉默就是默許。
龐英見宋小榆走進來,迅速將一件衣服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端正地坐好。他看到宋小榆將手里的飯菜輕輕地放到了旁邊的幾案上。從她進來那一刻,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對方的身上沒有移動。當宋小榆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龐英立馬將目光從對方的身上挪開,好像剛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似的。
“龐將軍,這幾種藥搭配著使用會讓傷口愈合得快一些。”宋小榆說著,便捧著幾瓶藥走到龐英的面前。當她看著龐英腳下堆著很多被鮮血染紅的紗布時,內(nèi)心頓時顫抖了起來。她看著那些沾滿鮮血的布,龐英看著她,兩個人呆呆地杵在那里沉默著。
一陣夜風(fēng)吹來,它們掀開了門口的布幔,卷著地上的砂礫跑到了營帳中來。營帳中一些沒有重量的物品便開始做不規(guī)則的空間運動,到處都傳來叮當哐啷的聲音。旁邊幾案上的紙被吹散到了地上,宋小榆看見了,便想要走過去收拾。
“謝謝,我自己來吧。”龐英反應(yīng)很快,他說著人已經(jīng)跨到了宋小榆的前面。龐英快速地撿起那些還未完成的書信,然后將其揉捏在一起,生怕別人看到一字一句。
宋小榆愣在一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龐英背后的那一道道血紅的傷口,一時說不出話來。此時龐英才意識到,剛才披在肩上的衣裳早已經(jīng)滑落到了地上。既然已經(jīng)被看見了,也就沒有什么好隱藏的了。
“謝謝,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饼嬘⑼辏慊氐絼偛诺奈恢蒙?,繼續(xù)為自己上藥療傷。
“我來吧?!彼涡∮茏哌^去,試圖接過龐英手上的藥。他們目光對視,此刻的龐英有點犯傻,他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這樣的情景。從小到大,他身上受過無數(shù)傷,從來沒有讓別人替自己敷過藥,包括做武將后。獨來獨往慣了,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宋小榆將龐英手里的藥水“奪過”來放在了桌上,拿起自己帶來的藥開始替對方涂抹。她特別小心翼翼,動作非常輕柔而緩慢,生怕弄疼了對方。她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將藥均勻地涂抹到了每一個傷口上。面前這塊背脊被不計其數(shù)的新舊傷占滿了空間,每一道痕跡好像在默默述說曾經(jīng)發(fā)生的故事。
龐英感覺背上擦藥的動作不像之前那么均勻有節(jié)奏,他聽到背后傳來鼻子吸溜的聲音,當他轉(zhuǎn)過身去時發(fā)現(xiàn)宋小榆眼睛紅紅的,眼眶里充盈著淚水,臉頰因為被淚水沖洗過,有一些濕潤。
“你……哭了?”龐英問。
宋小榆趕緊搖頭否認。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故意咧嘴笑了起來,可是當她笑的時候,兩行淚水卻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龐英內(nèi)心顫動了,他轉(zhuǎn)過身來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她。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為了自己落淚,雖然他并不清楚對方悲傷背后的真正原因。
他將右手緩緩伸到了宋小榆的面前,停頓了片刻,然后用手輕輕地為對方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就是因為這樣的觸碰,讓沉睡的兩個靈魂突然覺醒了。宋小榆一頭扎進了龐英的懷里,兩行熱淚止不住地嘩啦嘩啦往下流。此情此景,讓當事人龐英手無足措,心里開始發(fā)慌,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他的手僵硬了半天,終還是放到了宋小榆的背上。此刻,讓原本兩個世界的靈魂好像找到了相依的另一半。
正好經(jīng)過龐英營帳的牛夕望著布幔上影射出的兩個人的影子,他帶著失望、不甘與憤怒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