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戶部員外郎張觀,身量不高,雙目有神,雖賦閑在家,書生打扮,一身的嚴肅剛正之氣,面對刑部八品督捕蘇瓶,和從九品小刀吏梅染,他臉上毫無懼色。
他住在通遠坊,這是洛北最偏僻的坊,坊內(nèi)房價不高,他住的是獨門小院兩居室。門前小院真的很小,從大門到屋門口只有三步距離。院子里沒有花草,而是一些青菜。
蘇瓶道明來意,走進屋里,看著這位曾經(jīng)的從五品官員的家,真的可以用寒酸來形容。
張觀坐到席上,冷眼旁觀,就好像蘇瓶檢查的不是他家一樣。
見蘇瓶梅染查不出什么,張觀嘲諷口氣道:“這破爛房子,還有什么好查的?”
蘇瓶瞥他一眼。
他揮手道:“敝室簡陋,無有良席,二位將就坐吧?!?p> 這個破家確實沒什么好查的,于是蘇瓶招呼梅染過來坐下。
梁朝男人早已放棄跽坐,可女人還要這般坐著,就好像跪在那里似的。
梅染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右手握著刀柄。這丫頭為什么警惕性如此之高,蘇瓶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她每次出來辦案,總顯得有些亢奮。
張觀盤腿坐在席上,身體前傾,單臂柱席,盯著蘇瓶,另一只手指著他家的墻壁和窗欞道:“蘇大人看張某的家,像貪官的家嗎?”
蘇瓶一笑道:“好人,未必長得都好;惡人,未必長得都惡。表象不能說明問題,張先生以為呢?”
張觀冷哼一聲:“年輕人,我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你,我是一個清官。整個洛陽城里,就找不到第二個像我這么清廉的官。我當(dāng)官十載,一文錢都不貪。你說,還有人能超過我?”
蘇瓶不吭聲。
這時張觀的媳婦端著三碗面條走了進來。他的夫人穿的是最便宜的麻布衣衫,上身是原色的,下身老舊藍布裙掉色嚴重。才四十多歲,卻很顯老,頭發(fā)斑白,面色憔悴。如果不是張觀特意介紹,蘇瓶還以為這是一個傭人。
“張某賦閑在家,也沒什么營生。幸得馮員外在家里辦私塾,邀我去教書,每個月給一兩三錢銀子。否則,這面條恐怕也吃不起嘍?!?p> 張觀指了指蘇瓶面前的兩碗面條:“請兩位不要嫌棄?!?p> 蘇瓶看了看面條,是手搟粗面,顏色發(fā)灰,面條里放了大量蔬菜,可以說是半碗面條半碗菜湯。
蘇瓶梅染根本就沒說自己要吃飯,張觀就讓媳婦把面端上來。
張觀不客氣,惡癆似的噼里撲嚕吃了起來。
蘇瓶不想再看他演下去,打算告辭,可梅染卻突然踹翻身前小飯幾,站起身,走到張觀面前,左右開弓兩個嘴巴,把張觀打得東倒西歪,趴在地上發(fā)蒙。
梅染指道:“我告訴你姓張的,少跟我們演戲。我就不信你貪那么多銀子不花,咱們走著瞧!”
張觀爬了起來,暴怒吼道:“區(qū)區(qū)刀吏,何以猖狂?就算我不是官,我也是舉人!毫無證據(jù),你敢打我?是誰給你的膽量敢目無王法?我要去御史臺遞狀子,告發(fā)于你!”
梅染輕哼一聲,一仰頭道:“你不承認貪污,我就要承認打人嗎?你去告吧,反正我不承認也就是了?!?p> 蘇瓶苦笑一聲,帶著梅染走了。那張觀追到家門外,破口罵街。
蘇瓶說,像他這樣會隱藏的人,想從他的住所里找到罪證比較難。只能派人盯著他,發(fā)現(xiàn)證據(jù)再出手。否則他們慷慨激昂的,還有膽辱罵官差。而“盯人”這種事,就交給紅花會去辦。
到底能否偵破此案,蘇瓶也說不清楚,有的時候破案也要靠一些運氣。
在張觀家里“逛”一圈之后,蘇瓶又帶著卷宗,去通遠坊里另外兩個被革職的官員家里檢查。蘇瓶發(fā)現(xiàn),能主動選擇住在這郊坊里的官員,好像都是一個脾氣。不說家徒四壁,也差不許多,總之表面上看不出一點毛病。
午時已過,肚子餓了,蘇瓶帶著梅染去一家看起來比較干凈的小餐館,要了兩碗飯,一碟炒五花肉,一碟豬耳朵,一碗魚丸湯。
看餐館好不好,就看客人多不多。如果客人多,一準沒錯。蘇瓶這樣一個慢條斯理的人,干什么都不著急,梅染已吃完多時,他還在吃。
把最后一片五花肉咀嚼咽下,捧起魚丸子湯大喝一口,擦了擦嘴,低聲道:“今天咱們就走三家。然后去找紅花會談?wù)?,派六個人來,盯著這三家。只要有一家發(fā)現(xiàn)問題,我們就算成功?!?p> 梅染道:“雖然你把茶館借給紅花會用,但一碼歸一碼,用我們的人辦事,得給錢。”
蘇瓶聳聳肩:“好,給錢,不過要先辦事后給錢?!?p> 梅染笑了笑:“先給后給無所謂,關(guān)鍵是要給?!?p> 蘇瓶略顯尷尬地笑了笑。
梅染皺眉問:“如果只查出來一個人,另外兩個就放過嗎?”
“那就看薛侍郎到底想抓多少人。”蘇瓶拍了拍公文袋子:“只要他不說結(jié)束,這些案子就要一直辦下去。如果案子結(jié)束,有人還沒露出馬腳,那他就算是躲過這陣風(fēng)。”
“便宜了這幫貪污犯!”
“呵,逃過懲罰的人,本來就比監(jiān)獄里的人多。”
梅染說,拿不出證據(jù),那幫人是不會承認的,所以蘇瓶的“走訪”毫無意義??商K瓶卻說,這是打草驚蛇之計。我故意來敲打他們一番,他們或許就會坐臥不安。說不準就會露出馬腳。
梅染覺得,蘇瓶是在撒大網(wǎng),他要把整個紅花會都調(diào)動起來,紅花會有多少人,他就要盯多少卷宗里的貪官,至于能捕到哪條魚,那就不知道了。
為了更好的與紅花會合作,蘇瓶還跑去刑部與薛龐說這件事,蘇瓶擔(dān)心紅花會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可能被坊署、縣里、京兆府甚至是金吾衛(wèi)盯上,把他們當(dāng)小賊抓了去。
薛龐說,可以先做個備案,我簽字就好。若他們真的被哪個衙門碰見,告訴他們不要反抗,盡管跟官府的人走,到時你拿著文書去撈人便可。
隨后蘇瓶拿著公文去到乘風(fēng)茶館,來到二樓,見紅花會的通天言官夜姑娘。
這夜姑娘,真的是見一次心跳一次,她身上具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魅惑之力。相比之下,梅染就沒有。如果只說相貌,梅染并不差,可她身上就少那股子騷勁兒。這是骨子里的東西,是模仿不來的。
其實,用“騷”字來形容夜孤鴻是不準確的,她身上還帶著一抹清香。這清香不是聞出來的,而是置身花草之中的感覺。梅染也有她的特點,姑娘英姿颯爽,見到她如同沐浴清溪。
夜孤鴻說,我紅花會高手不少,“瞭望”“跟蹤”都是看家小伎,盯著這樣的文人,根本沒必要安排兩個人。
蘇瓶說,那自然最好,你手里有多少這樣的高手,我就可以同時監(jiān)視多少個貪官。
夜孤鴻說,少說二十個吧。
“這么多?”
“怎么,蘇公子嫌多了?”
蘇瓶含蓄地笑了笑:“我擔(dān)心雇不起這么多人?!?p> 俊俏而穩(wěn)重的夜姑娘,溫和口氣問道:“這錢,需要蘇公子自己出?”
“我可以去刑部支款。”蘇瓶搖了搖頭:“可遺憾的是,刑部外雇人力的價格非常低……”
夜姑娘顰眉一笑道:“蘇公子這話說得外道。且不說現(xiàn)在紅花會無事可做,就是有事做,憑梅染面子,我們也要幫忙。這錢的問題,蘇公子不必操心,有多少就給多少吧。”
給蘇瓶一種感覺,紅花會本是一個嚴密組織,以前他們很忙,可不知為何,突然就閑下來了。
關(guān)于這樣的問題,蘇瓶只是簡單試探,夜姑娘隱晦不言,蘇瓶也就不再問了。隨后蘇瓶只是在乘風(fēng)茶樓的前后轉(zhuǎn)了轉(zhuǎn),欣賞一下自己的第一筆投資。
雖然因此拉饑荒,但蘇瓶還是很滿意的。
而欠梅染的二十八兩,蘇瓶也已經(jīng)計劃好,在三個月之內(nèi)還清。
蘇瓶的工資也不高,每個月只有五兩銀子。值得一提的是,刑部發(fā)的工資未必一定是錢,還有可能是糧食或布匹。按照市價,等同意五兩銀子。
所以,僅憑工資,三個月根本還不上欠款,那么蘇瓶就打算干點別的。梅染問蘇瓶,想從哪搞錢?蘇瓶說,從貪官家里搞。梅染頗為不齒,斜瞪杏眼。
“我差點忘了,唐家四公子希望拜托紅花會幫他辦事。”
梅染問:“什么事?”
蘇瓶突然興致高漲地說:“你知道嗎,那個小櫻桃,其實是唐寬的情婦?!?p> 梅染眨眨眼。
蘇瓶繼續(xù)道:“而且小櫻桃還給唐寬生了一個女兒,可惜唐寬不小心得罪她,她帶著女兒突然消失。唐寬到處找她也找不到,希望紅花會幫忙找找。如果找到了,他會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