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金野忙著與成豫搜查,并不在府上,而國師府的仆從又只有幾個,且都在外院,嫵玥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扶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奉境,搖搖晃晃地送去了主院。
“奉境,你給我起來!”嫵玥被壓著喘不過氣來,“再不起,我真要給你下蠱了?!?p> “你敢……”
時斷時續(xù)的聲音,好似相隔了很遠,他聽不清她的話,但還是聽到了“下蠱”二字。他現(xiàn)下只覺渾身發(fā)燙,似是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隨即下意識地貼近冰涼的東西。
“你……”
她剛要罵出口,他發(fā)燙的前額就忽而貼緊了自己的臉龐,像只溫順的貍奴一般來回磨蹭著。嫵玥突然玩心大發(fā),將自己冰涼的手掌輕置于其側(cè)臉,他當真自己貼緊了。
“奉境,你先起來,我去找些可以給你降溫的東西?!彼袷呛搴⒆右粯虞p聲道。
而他也當真聽話起身坐著,嫵玥挺身坐起,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滿臉通紅的奉境。
“你到底在藥里加了什么?”她說此,便將手又放置其額前。
奉境立即抬手按住了她的手,還輕輕蹭著她的手心。嫵玥眸中笑意點點,隨之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其臉上,他下意識地用自己的臉去蹭那冰涼的手。
“還……有點可愛。”她喃喃低語,而后又趁機揉搓他的臉,“奉境,你醒醒?!?p> 她心情頓時明亮,平時都被他欺壓,如今終于可以扳回一城,她自然不能放過如此良機。
迷糊中的奉境,等身上的那股熱漸漸散去,便只覺臉疼,但很快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陣寒風吹進昏暗的屋里,吹開了他模糊的夢境。
一個瘦弱的男孩,跪在風雪里,破爛不堪的衣衫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男孩裸露在外的腳踝凍得發(fā)紫,腫脹潰爛的小手搖搖晃晃地舉著一盆涼水。
從屋里走來的婦人,罵罵咧咧地走向他,手中的竹條絲毫不留情地鞭打在他身上,可他卻不覺得疼,反而覺得那一條條傷痕讓他感受到了一刻的溫暖。
夢境一轉(zhuǎn),他又身處在了火海之中,偌大的宅院里充斥著慘叫哭嚎聲,一座座樓閣臺榭被大火吞噬崩塌。
隨一聲“時刻已到,斬”,他看到刑場上,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被壓在斷頭臺上。手起刀落之間,鮮血向他噴灑而來,眼前忽而覆上了一片血紅,他徹底從夢中驚醒。
彼時,窗外飄著雪,窗欄上堆滿了一片雪白,晨光映著鋪滿天地間的第一場雪,將白晝渲染得更加明亮。
奉境眸光渙散,神情亦是落寞。待他回眸時,便見裹著所有被褥伏在榻邊沉睡的嫵玥,再瞧瞧自己,才發(fā)覺他是只蓋著一件單薄的外衣睡了一夜,連自己厚實一點的大氅也被脫了去。
他忽覺喉嚨發(fā)疼,再看向那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不禁青筋凸顯。
奉境伸手直接扯回了她身上的一床棉被,嫵玥也隨即驚醒了。
“……你干嘛呀?”她幽怨地裹了裹身上的最后一床被子,“大清早的,跟誰欠了你似的?!?p> “你怎么在我房里?”
她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愿意在這兒,還不是某些人不知給自己喝了什么,纏著我不放,我才好心送他回來的……哎呀,真是狗咬呂洞賓。”
奉境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昨晚的記憶,耳垂頓時染上一片緋紅,隨之挪開了目光。
“……這就是你搶我所有棉被的理由?”他又開始了強詞奪理,“還解我衣袍?”
嫵玥原地跳起,立即反駁:“你想什么呢!那還不是你自己說的熱,我是好心幫你而已……”
“咳咳……”他的咳嗽聲突然截斷了她的話。
“染上風寒了?”她上前伸手摸他的額頭,“不燙了,還有點冰涼,應該是染風寒了……正好,一會兒煎藥的時候,就幫我也煎一碗?!?p> 奉境斜睨了她一眼,抬手打掉了放在自己額前的手。嫵玥卻不以為然,忍著寒冷把棉被還給他,又小跑到衣欄旁,套上了那件鴉青狐裘大氅。
“那是我的?!彼淅涞?。
嫵玥白了他一眼,繼續(xù)系上領口邊的帶子,才拿起自己的斗篷:“因為你,我的斗篷打濕了一直沒干,而且外面在下雪,你能有點良心嗎?”
奉境掃了一眼那濕答答的斗篷,神情依舊冷淡,但沒有再說什么。
她走至門口,打開門時,陰風裹挾寒英,撲面而來,嫵玥不禁冷顫,將從領口一直垂到胸前的灰白狐裘領掖緊,才跨出門去。
奉境舉目望著離去的背影和落進來的雪,只覺一陣頭昏腦脹,轉(zhuǎn)而又躺下了。還殘留著溫暖的棉被瞬時包裹了冰涼的身體,也驅(qū)趕了所有噩夢余下的不適,讓他安寧睡去。
而于此時,明王府前停了數(shù)輛馬車,一個接一個的御醫(yī)小跑進了府。扶風院里,嬤嬤丫鬟忙進忙出地端進一盆盆熱水,內(nèi)室里傳來了痛苦的慘叫聲。
但未幾時,女子的痛苦聲戛然而止。匆忙跑出來的御醫(yī)臉色慘白。
“是是……是瘟疫!”
酈明辭一個踉蹌,幸而扶住了門框,隨即上前揪住了神色驚慌的御醫(yī):“你說什么?”
“側(cè)側(cè)妃……感染了瘟疫?!?p> 里面的穩(wěn)婆滿手鮮血地跑出來:“殿下,側(cè)妃突然暈了過去,身子也發(fā)燙得很!”
明王顧不得一切,推開所有人跑進了內(nèi)室。
彼時,在明王府的正院里,凌書嫻穿著整齊地倚在窗欄前,臉上的胭脂似乎都掩不住她的憔悴了,她面容安靜地伸手去接飄來的寒英,干凈的雪片化在了她手心,那暗淡無光的眼眸中忽而見了笑意。
她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為什么執(zhí)意要嫁給酈明辭了,只記得自己為了能嫁于他,與父親鬧得很僵。
“明王是皇室中人,這一切的變故未知,你當真要同他去冒這個險?”
耳邊再回響起了父親苦口婆心的勸阻,想起他滿眼的愁苦。
“不管往后是什么樣的路,我都會陪他走完……爹,您就答應女兒吧,女兒不會后悔的……如果不能嫁于他,才會是女兒一輩子的遺憾?!?p> 凌書嫻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信誓旦旦,不禁笑出了聲,可笑著笑著,便是滿眼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