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這日，柳明月和春芝閑逛了一天，到了下午，兩人一邊討論著晚上吃什么一邊往家里走，誰知又看見熟悉的掛著“柳”字燈籠的馬車。
“姐姐，你看，這又是誰來找你了？”
柳明月也猜不出來，她只得拉著春芝湊過去看。
坐在車里的錦歡早已透過車窗縫隙看到了二人，她們一路說說笑笑，看起來無憂無慮的，這樣子，倒真叫人羨慕。
“錦夫人，你怎么來啦？”
春芝已經不再下意識的想行禮了，她大大方方的看著邁出馬車的錦歡，仿佛那只是一個普通的跟她沒什么差別的女子，當然，事實也正是如此。
錦歡沒想到先跟她打招呼的會是春芝，而且還是這么大大方方的模樣，她不僅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有種天然的親切感。
“明月，春芝，那日承蒙你們寬慰我，今日我?guī)Я诵〇|西來聊表謝意?！?p> 說著，她指了指車頭，那里赫然放著兩大包東西，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春芝驚掉了下巴：“錦夫人，您這是裝了些什么，這么多！”
柳明月也看了一眼，道：“錦歡，不用這么客氣?！?p> 錦歡卻不好意思的低頭，貝齒微微咬了下嘴唇，道：“春芝，你叫我錦歡就好?！?p> 春芝聽到這話，一時也不好意思起來，她怎么好直呼她的名字呢：“額，不如，不如我叫你錦娘子吧？”
錦歡抿著嘴唇，不知該說什么，柳明月適時插嘴道：“春芝，你年紀小，也稱呼她為姐姐便是了。錦歡，這樣可好？”
“嗯?！卞\歡咬著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允準，春芝這才放心大膽的稱呼了一聲“錦姐姐”。
“錦姐姐，你不用送東西來的，我和姐姐什么也不缺，而且，我們也沒做什么，怎么好意思收你的謝禮呀。”
一陣秋風吹來，錦歡攏了攏衣服，柳明月見她氣色雖好了不少，但還是瘦瘦弱弱的，想必不宜在這門口吹冷風。
“要不……進去喝杯熱茶？”
“嗯……好?！?p> 進了院子，春芝就麻利的去后院打水了，柳明月則去灶上生火，忙完后，柳明月拿了一盤零嘴出來，春芝則托著陶土茶壺茶杯擺在桌上。
錦歡安安靜靜的看她們忙碌，環(huán)顧這小院子，雖然不大，卻收拾得干干凈凈，墻角栽種了不知名的小花，在這秋日里仍然開放著。
“錦姐姐，如今姐姐她變懶了，從前住在柳家的時候，她收拾出來的院子可漂亮了。”
柳明月不滿的撅起嘴巴：“怎么，你嫌棄這個院子不漂亮？”
柳明月故意這么說，她當然知道，這個簡單的小院子沒法跟寬敞的聽瀾院相比，這也沒辦法，京城地貴，小小的院子被灶臺和涼亭占了大半，剩下的一點點空地還要堆放柴火，曬衣曬被，種點蔥姜蒜辣椒什么的，實在是不舍得騰出來種花草搭秋千了。
“當然不是啦，這院子是我和姐姐辛辛苦苦賺錢買下的，我歡喜還來不及，怎么會嫌棄?！?p> “哼，這還差不多?！?p> 說話間，水就燒好了，柳明月挑了一包花茶，泡好了分別先倒了三杯。
“錦姐姐，你嘗嘗，這是我和姐姐親手采的洛神花和玫瑰花，曬干后做成的茶，雖不是什么名茶，但是很清香的，就連金玉坊的邱公子都說不錯呢?！?p> “嗯?！卞\歡接過，只見杯中茶水是紅色的，她順著杯口先輕輕吹了幾下，熱氣升騰，果然清香撲鼻，再淺淺喝一小口，酸甜的口感瞬間俘獲了味蕾。
“很好喝?！?p> 見錦歡愛喝，柳明月露出一抹微笑，她之前一直知道，錦歡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容易親近，其實和高清荷一樣的單純，真正走近她心里，她便會掏心掏肺的對你好。
錦歡突然想起來什么，起身便去解開她帶來的包袱，從里面拿出一小袋東西遞給柳明月和春芝二人。
“放些紅糖味道會不會更好些？”
“哇塞！”春芝雙眼放光，紅糖哎！很貴的！她們平時都很少買。
柳明月也有些驚訝，她沒想到錦歡給他們送的禮物居然還有紅糖這種用品。春芝小心的倒了一點紅糖到茶壺中，柳明月也好奇的打量著錦歡送來的兩個大包裹。
“錦歡，你都送了些什么來？怎么連紅糖都有？”
錦歡微微笑道：“很多，你來看?！?p> 說著，三人便一起去開包袱，只見兩個大大的包袱里面，一個放著各種各樣的食品，有米面糧油，干果茶葉，鹽巴糖塊，另一個放著棉被枕頭，衣服披風，手絹香囊……
“錦姐姐，你這是……要搬家嗎？”
“錦歡……這也太夸張了……”
錦歡只笑了笑，道：“想必你們都用得著?！?p> 當然用得著，這些東西都是消耗品，尤其是鹽巴和糖塊，平民百姓能買多少都是有定數的，想要更多，即便是有錢也買不著，而棉被衣服，雖說不難買，可柳家的東西價格不低，柳明月和春芝每日都要干活，穿好衣服總覺得不舍得，細看錦歡送的兩套冬衣，里面的棉絮都填得足足的，想必今年冬日二人不會再受凍了。
見二人歡喜的翻看著包袱里的物品，錦歡便知這些東西沒選錯，她本想送些精致貴重的器具擺件，但回想起上次來時，遠遠看到她們的屋舍，只怕用不著擺件，想來想去還是送些實用的東西比較好。
一時翻看得差不多了，三人又坐下喝茶，柳明月這才想起問錦歡：“上次去柳家，聽說你病了，現在可好了嗎？”
錦歡搖搖頭：“大夫說，很難再有子嗣了?！?p> “??？怎么會這樣？”春芝同情的看著錦歡，她聽姐姐說了錦歡的孩子夭亡的事，沒想到竟然很難再有了，這對她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啊……
柳明月一時也想不出安慰的話語。
錦歡見氣氛凝滯，道：“無妨，老夫人已經給我配了上好的藥調理，從前我也是吃這藥才……你們不必為我難過?！?p> “……”
“……明月，我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p> 錦歡突然說了這么一句，神色頗認真，柳明月和春芝對視一眼，同樣的一臉茫然，春芝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丟下一句我去后院打水，便把空間留給了柳明月和錦歡二人。
春芝一走，柳明月莫名有些緊張，錦歡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單獨跟她聊呢？而且神色還如此慎重，仿佛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明月，其實……”
錦歡閉了閉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終于道：“其實家主，心里一直有你。”
“……”
柳明月的沉默讓錦歡很快意識到，也許，她心里也是明白的，或者，家主已經跟她表露過心意了……
“他……跟你說過嗎？”
柳明月回過神來，看見錦歡瘦小的臉，她反應過來方才的沉默是容易引人誤會的，她忙道：“不，錦歡，不，你想多了，柳承志心里沒有我，他只是利用我振興柳家罷了?！?p> 錦歡卻搖了搖頭，道：“明月，你不知道……”
“我入柳家多年，家主從未與我同房過，直到那日……你們來京城前夜，我看見你們在涼亭中飲酒，后來你走了，我放心不下家主，跟在他身后送他回房，他跟我聊了很多話，后來，我們就……”
“起初，我只以為家主終于看到我的好了，誰曾想，家主卻叫了一聲你的名字……”
柳明月聽到這里，震驚的抬起頭來看著錦歡，而錦歡也已留下兩行淚。
“第二日醒來，家主什么也沒有說，我本來還自欺欺人，想著是不是我聽錯了，可后來，家主一個人從京城回來了，他沒事就要去你從前住的聽瀾院坐坐……直到孩兒去世，我聽說家主回京第一件事也是來找你……我便知道，我不該再自欺欺人了?！?p> 柳明月靜靜的聽完了錦歡的訴說，她本以為自己會欣喜，原來她誤會柳承志了，原來他沒有移情別戀，原來他心里真的有她……可是，她沒有。
她看著眼前清淚漣漣，漸漸瑟縮著身子的錦歡，內心竟涌起無限的哀傷，她不可控制的同情起這個柔弱女子，如她的清荷姐姐一樣癡心的女子，卻被同一個男人辜負。
柳明月起身將錦歡頭擁在懷里，本能的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由著她熾熱的淚水浸透她的衣裳，低低的抽泣聲縈繞于懷中。
“錦歡，別傷心，你什么也沒有做錯……”
柳明月溫柔的安慰聲傳入錦歡的耳中，她曾有過一段時間的負罪感，最后都被孕育的幸福沖淡了，可偷來的終究是偷來的，老天也許正是為了懲罰她，這才奪走了她的孩兒。
她本來已經心存死志了，只是因為想彌補對柳明月的歉疚，這才在準備自盡前來給柳明月送自己的傳家寶，誰知，柳明月卻點醒了她，給了她活下去的意志。
所以，她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事情說清楚，她不愿再做一個名存實亡的柳夫人了，她要把柳承志還給柳明月。
“明月……我已經寫好了和離書……往后……往后你們……”
柳明月卻輕輕捂住了錦歡的泛白的嘴唇，搖搖頭，道：“錦歡，你真舍得離開柳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