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程真很小氣的
雨幕漸稠。
河神鎮(zhèn)東方的山野道路已然深陷于泥濘。本朝畢竟不似從前亂戰(zhàn)時的諸國,對水陸道路十分重視。
相關(guān)官員及部門的心思,其實只放在主要物資來往的那幾條官道之上而已。
這天運糧隊的校尉披了輕甲,小心翼翼策馬出營視察路況,卻險些失陷在某個隱伏的大泥潭里。
要不是馬術(shù)精湛,及時飛躍而起,連坐騎也得撅折雙足,就此報廢。
校尉瞧了瞧營地里馬車沾滿污泥的車轅,向著連綿不斷的天雨,比了記不雅手勢。
他早前已派隨行高手出發(fā)到河神鎮(zhèn),將隊伍遭逢的困境回報少林僧們。
但若說真指望少林僧人能作甚么,倒也沒這么想過。
周遭的地質(zhì)已變得糊爛一片,非輕功高手無法通行了。
少林僧雖然以武藝精強聞名,可有本事前來援救的高手人數(shù)總不會太多,沒法把整隊車隊運出去。
校尉想到的應變之策,也就是請少林高手們來回多跑幾趟。
好歹隨身帶走一部份物資,積少成多地應付掉這幾天的需要再談。
只是一來少林僧未必愿意。
二來自己這般怠慢四公主相待甚厚的高僧大師們,回去搞不好要受懲處。
四公主不似三公主暴虐,可性情是真的冷,決定了降罰,半點情份也不會講的。
校尉心里隱隱發(fā)寒,一時只望這見鬼的大雨趕快過去,泥地干涸,車馬可行。
然而晚春最后的一場連綿雨下起來了,又怎會輕描淡寫就過去?
真要深究,校尉卻也從眼下的形勢中看出了些許不妥處。
他自小長在江南,少時滿山滿野地亂跑。
就從來沒見過一片地域的土質(zhì)能如此平均地柔軟易摻水,一小寸硬地也尋不見的。
猶如這方天地預先備好了牢籠,就等著他們踏進去。
此念一生,就連眼前點滴細雨也漸漸變得冰冷。
校尉不敢多待,挽著馬首便欲回營。
就在這時,他瞥見了大雨當中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極為高大,幾乎比身周未長成的細小松樹還要高上幾分。
長袍也寬大無比,形如一張籠罩全身的陰影幕布。
僧帽后的長布遮掩了此人的面目,加上他側(cè)身而立,連大致臉型輪廓也不曾露出。
就這般靜靜地立在那處,仿如沉默的雕像。
但校尉的目光,卻只放在了他手中的黑鐵刀上。
那與僧人身材相比猶如匕首的短刀色澤暗啞,只鋒尖一處綻放出一閃而逝的銳光。
直指軍營。
一剎之間,高大僧人的身影如一頭大雁,撲入臨時搭起的營地,袍袖陰影將旁觀者的視線徹底遮蓋。
沒有刀兵交鋒,沒有尖呼怒叫。
只隱隱聽得一陣滋滋聲響,像剛煮熟的蝦子在鍋上折騰。
當足夠快的刀,順暢無阻地將血肉切開,就會是這種聲音。
十分清楚目前狀況的校尉僵立不動。
若然在戰(zhàn)場上面臨類似強敵,他早已狂號著拔刀沖鋒,憑借軍人久經(jīng)廝殺的血氣兇煞壓倒對方。
要是事敗,也就是死。
然而連日的停滯困境,早已將他和一干將士的斗心消磨。
精氣神既已傾頹,拔刀之前,第一眼所見便是戰(zhàn)友鱗血。
連有效的結(jié)陣反撃也組織不出。
被四公主派來運糧的這群軍士,固然不是她私兵中的精銳。
但在南方剿匪多年,經(jīng)驗和實力俱也充足。
至少若成功結(jié)成軍陣,戰(zhàn)力一定要比那群從未上過戰(zhàn)場的飛魚衛(wèi)結(jié)陣強上不止一籌。
可在驟然來襲的高大僧人面前,這一籌兩籌的分別,似乎也起不了甚么作用。
校尉是資深的七品武夫,雖然心里冰涼,眼力卻不曾有差。
四公主身邊最強的高手,便是據(jù)聞在少林吃了大大的啞巴虧,矢志苦修雪恥的隨侍太監(jiān)。
打校尉程度的幾人連手,也就是動根手指頭的事。
然而校尉敢肯定,隨侍太監(jiān)的身法決沒可能與眼前僧人相比。
若非那身長袍實在太過顯眼,根本沒人能夠看清僧人的落足方位。
輕靈、飄渺,迅疾卻不顯急匆。
陰影忽隱忽現(xiàn),疾刃掃掠間收割生命,滿營的悍勇軍士卻只能束手無策。
直至八方劍客悄然現(xiàn)身,藉助周圍高大松樹樹冠形成合圍。
這八名黑袍劍客是四公主座下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每一位的境界都在六品以上。
八人一同出手,甚至撃殺過五岳劍派其中一岳的掌門人。
可惜有一位因著輕功了得,被校尉請去傳訊少林了。
原該將高大僧人退路徹底封死的八門金鎖陣,因此就缺了一角。
校尉對此無甚想法。他本就沒資格對這七位強者指手劃腳,更無從置喙他們挑選的出手時機。
何況七人再不出手,滿營軍士只怕就要被僧人一個人殺完了。
七柄劍早經(jīng)演練般同時垂直,鋒指深陷敵陣的僧人。
隨即以極致的高速刺了出去,出劍同時,劍客們的身形也如飛劍彈射而出。
人劍合一,非生即死。
這已是劍術(shù)中一等一的境界。
然后校尉便見到一道黑光掠破雨簾。
準確而言,閃爍亮光的是雨水而非黑刀,黑刀本身是不會發(fā)出光芒的。
但血會生光,一分為二的利劍也會。
校尉反應過來時,七道身形被攔腰斬斷濺出的鮮血,已經(jīng)染紅了那似影般不著跡的僧袍,使得僧人的身影瞧著實在了不少。
而僧人手里的黑鐵短刀,卻仍是沒曾沾上絲毫血跡。
如果這世上,連能夠看得清他的刀的人也未必有幾個,能勝過他的人又會有多少呢?
校尉全身忽爾抑制不住地狂顫起來。
忽然之間,一只手掌柔和地按在了他肩頭上。
溫暖和緩的氣息,在短時間內(nèi)平穩(wěn)了他的情緒。
校尉愕然回首,只見一名俊秀異常的少年僧人站在身后,雙眸流露著柔和而堅定的金光。
只是這金光好快便收斂下來,使得校尉轉(zhuǎn)而注意到僧人的衣裝。
是少林寺的僧袍。
校尉不知道這一看便知來歷不凡的僧人,為甚么會背著一根黃木掃帚。
卻聽得少年僧人笑道:“別怕,該害怕的是他才是?!?p> 他指著那任由雨水沖刷身上血污的高大僧人。
“他,惹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