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錦恒,宋守民,顧裳霜,慧定方丈,皆是世間武林的泰山北斗,各自坐鎮(zhèn)一方,鮮有交集,今時今刻竟齊聚于此,不得不選擇通力合作,只因大敵當頭,而這位大敵,此刻卻站在巨大沙坑中,怡然不動。
然而還未等幾人出手,腳下沙坑仿佛雨后春筍般不斷滋生出新的沙石,將原本深深陷壑重新填平。眾人本俯視著的秦海平就這般站立于幾人之前。
無中生有……
宋守民所處的正一派和慧定方丈所處的禪明寺對幻術(shù)都頗有見解,甚至世間大多幻術(shù)于他們而言都是班門弄斧,如同兒戲,然而秦海平此刻亮出的這般絕技卻是真真切切的無中生有,是天人手段。
相較于他們二人的驚愕,高錦恒大喝一聲“起”,只見一巨大紫旗旱地拔起。紫旗邊嵌金縷,面繪黑文,隱隱作散壓抑之氣。
“九輪闕素幡?!?p> 眼見對方拿出了鎮(zhèn)教法寶,秦海平不免嗤聲一笑,喃喃自語道,“小人幸甚,竟值得貴教如此興師動眾。”
旗起的那一刻,顧裳霜雙手一劃,若魚浮水,矯健而動,兩手空空卻涌出一圈水紋,仿佛細絲編制的織縷,輕描淡寫般流向秦海平,然而就在水紋靠近的剎那,秦海平耳畔響起雷雨滾滾之下大海狂浪間的滔天轟鳴。
水中有乾坤!
眼見水紋一觸即發(fā),秦海平雙掌一收一推,開展成圓,合閉成點,以逆沖之勢讓水紋從內(nèi)部潰散。
宋守民瞪大雙眼,高聲疾呼:“鳳來闕!”
還未等聲音落下,水紋自潰所成的弧光氣浪讓眾人翻身后躍,慧定方丈還被迫扯住地上的金樓降魔杵深扎于沙中。風浪之下,九輪闕素幡翻涌鼓動,疾扯作響,頓時天上烏云密布。
顧裳霜在四人中實力最甚,即使是她的招術(shù)被化解所產(chǎn)生的余力也不容小覷。
但此時于宋守民來說,卻是難以言語的苦澀,“鳳來闕”作為正一派的頂級絕學,甚至可以說是世間絕學頭榜,其學習之難,非天資卓絕者而不能聞,可誰一旦能淺學少許,都將受益匪淺。自己作為正一派掌門,潛心鉆研數(shù)十載,甚至時常將門派事務(wù)交予師弟處理,只為在“鳳來闕”所學上有所建樹,自認為已能將“鳳來闕”發(fā)揮至臻境。但在這頃刻之間,他見識到了“鳳來闕”的更進一步。
正當眾人剛化解余波,站穩(wěn)陣腳時,一陣金熒鳳鳴赫然響起,鳴如簫笙,音似鐘鼓,四周氣流在此嘹亮高亢之聲下,澎湃涌動,摩擦出幾道流轉(zhuǎn)金光,刺向眾人。
金光驚鴻矯躍,頭頂?shù)す冢馃ú驶停癯嵋或v,散炯炯熠熠。
剎那之間,眾人心中皆暗暗齊呼:“丹鳳朝陽!”
作為并尊武林的泰山北斗,幾人或多或少都了解過這招“丹鳳朝陽”,作為“鳳來闕”的顯名絕學,其威力之強所向披靡!
頓時,天上烏云劈下一道萬丈雷霆,盡收于九輪闕素幡,形成一道無形屏障?;鄱ǚ秸呻p足陷于沙中,雙手緊握金樓降魔杵,口中朗誦大密真言,幾道金光從金樓降魔杵中涌出,同時籠罩其他三人,四道金罩渾然一體,這便是萬相無心法中的“齊意”。
“齊意”之下,幾人的力量同時涌向宋守民。
見此情形,秦海平手指一并,幾道金光同時凝聚于一形,如鳳凰涅槃,顯真姿卓絕。
宋守民十指相搭,在眾人氣力加持之下,眼煥金光,大喝一聲:“去!”
只見十指之間同樣疾奔而出一只火羽鳳凰,雖相較于秦海平的丹冠彩鳳略輸神意,但其熾熱之威也如九天之陽。
眼見兩鳳即將相撞,火鳳突然抬頭,以羽下流風帶著彩鳳飛馳向上,沖破天際黑云,伴隨一道九彩弧光,天上本密雷滾滾的烏云頓時破散飄零,九輪闕素幡與其相連的雷電橋梁也消于無形。
眾人面前的無形屏障也若失去依靠的浮萍,搖搖欲散。
宋守民此招“鳳凰于飛”本意借力消力,以柔克剛,讓出于同源的“丹鳳朝陽”受其相吸,二者相融相散,誰知秦海平的“丹鳳朝陽”實為強橫,雖受其所制,被迫改變方向,但也順勢而為,消散天地異象,破除了九輪闕素幡的依仗。
高錦恒一抬手,無形屏障化作氣流涌入其體內(nèi),頓時,其身散發(fā)的氣息如雷霆般霸道。
高錦恒手中憑空多出兩柄雷霆長槍,一擲一刺,二者卻以相同速度,同時閃至秦海平身前,不同于易崖峰的浩大聲勢,高錦恒此次出手反倒是無聲無息,更擔“殘葉落水”。
秦海平雙手齊浮,相扭相扣,正是“鳳來闕”的鳳彩鸞章,好似書法大家般飄逸,扣住高錦恒刺出的手臂同時握住擲來的長槍。
高錦恒見一手受制,用另一只手使出輪神教的“大鴻浮生手”,此招浮生若夢,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令人眼花繚亂,而在手指紛彈浮動的殘跡之下更是隱藏著世間美人那攝人心魄的雙眼,其中映出即將破瞳而出的神鳥。
誰知秦海平不為所動,向前一翻筋斗,一腳重重踢在高錦恒背部,高錦恒頓時雙膝跪地,口吐鮮血。
若說七大派誰與秦海平結(jié)怨最深,便是高錦恒所在的輪神教,因此秦海平眼見高錦恒上前而來便有意施展狠手。
秦海平再抬右腳,正欲劈下,顧裳霜手持長劍已然襲來。
顧裳霜的天賦相較于其他幾人,可謂天地之隔,甚至與秦海平相比也不遑多讓,但不知為何,明明只與道境一線之距,她卻始終無法跨出那一步,在化門大周天趨于頂峰多年。
因此,她不免對秦海平心懷嫉妒,于是便借助七大派與秦海平之間的新仇舊恨邀其共聚于此,七大派欲與秦海平了結(jié)仇怨,而顧裳霜也盼在此借助幾位幫手,共同挫敗秦海平,也許自己便可因此一窺入道之秘。
誰知七大派幾人雖已立于世間之巔多年,但面對秦海平依舊是受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上次在酒樓門外自己被秦海平隨意摔倒,已然知道先前多番較量對方從未動過真格,自己與其相差甚遠,此次相斗,更是讓她內(nèi)心大大受挫,一想到此處,她便愈發(fā)狂躁,手中的長劍不斷雜亂刺出。
從百里外趕來的萬落山兩人見顧裳霜牽制住秦海平,于是上前扶起高錦恒,向其傳輸真氣,以緩他五臟六腑仿佛倒換置位般的疼痛。
顧裳霜一手遞劍一手不斷揮水成流,每向前踏出一步,便讓地上流沙染上一層冰霜,而秦海平好似使出天底下最強的輕功般,始終與其保持著一丈距離,使其每刺一劍都是無功而返。
顧裳霜的劍法越刺越快也越發(fā)沒有章法,這等躁亂的劍法雖看似平平無奇,但如換做宋守民等人亦無可奈何,可秦海平卻始終處若清風,二者差距一目了然。
然而地下冰霜越結(jié)越多,本應(yīng)高溫的塞外沙場,此刻卻若處于極寒之北。
“嗯?下雪了?”
趙素平只感鼻尖一涼,抬頭一瞥,只見黑云壓城,莽莽白絮飄滿天。
秦海平似乎對這般戲耍對方感到厭煩,向前一探身,用雙指折住劍身,使出一招“折花撇柳”,玉竹門神器翡意尚可捏碎,何況這尋常鐵劍。
顧裳霜眼見長劍斷折,往后一閃身,同時甩出左手凝聚長久的水流,只見那一襲流水頓時化作溝通天地的水龍卷,漫天飄落的雪碎一遇龍卷便化作一橫貫天地的冰柱,頓時一條接一條冰柱支撐起天上黑云。
慧定方丈深知這是顧裳霜的全力一擊,閉上雙眼席地而坐,橫握金樓降魔杵,在場除正在緩和的高錦恒與易崖峰外,其他幾人再次披上金罩,相較先前,雖少高錦恒一人,卻多了萬落山,趙素平,危毅三人,只不過這一次,眾人齊力之處卻是落在慧定方丈身上。
只見方丈身后,若隱若現(xiàn)一只巨大金蟾,幾大掌門見其身形壯闊都錯愕驚嘆,秦海平也嘴角上揚,微點下顎。
眾人素知世間成道者便有一番絕技,名為法天象地,雖各道之間,法天象地各有不同,但皆是問道之后才能學會的本領(lǐng),威力自是無窮,有開天辟地之能。
但他們不知道萬相無心法的最終一招,便是讓佛門弟子可以施展出法天象地,
而佛道一途的法天象地便是心相,以眾生相為其相,以世間萬物為其心,凝聚巨大金身。
慧定方丈的金身便是這巨大金蟾。
在慧定方丈幼時,每逢師尊講佛,其余師兄師弟聽學佛法之刻,他便偷偷溜至寺中池畔聽聞群蛙呱鳴,后被其師傅發(fā)現(xiàn),本以為會受到重罰,誰知師傅卻面露笑色,說了一句令他至生難忘的話,
“佛家典經(jīng)載有佛法,世間萬物亦載有佛法,聽眾生之聲,亦可究佛家本相?!?p> 金身巨蟾蟄伏半邊天際,在黑云之下,通體璀璨。
而另一際的水龍卷突然發(fā)出一聲龍吟,已然化作一條水龍,在黑云之間游動。
集眾人之力的法天象地,以及顧裳霜全力以赴的游天巨龍,當真是壯闊無比。
宋守民等人深知這是己方最后的手段,但不知是險象得生還是垂死掙扎,不禁屏住呼吸。
本是天地亂象的塞外沙場此刻卻是萬般皆靜。
慧定方丈輕吐一句:“去?!?p> 一句輕言自語,卻響徹天地。
金色蟾蜍向前大跳一步,其所蹬之勢,掀起后方隆隆沙塵,盡碎前方里地冰霜。
水龍向前探出,如“銀蛇吐信”,鋪出一道瀑布,行跡所至,先前聚起的冰柱一一炸開,使得黑空中響起陣陣爆鳴聲。
宋守民一揮袖袍,使出袖里乾坤,護住還未回神的易崖峰和回復(fù)真氣的高錦恒,誰知這等異象讓易崖峰驚過神來,而九輪闕素幡則不斷汲取空中黑云,以哺育之勢幫助高錦恒恢復(fù)。
兩股天地偉物一齊朝秦海平襲來。
“哈哈哈!”
秦海平卻站直身姿,朗聲大笑。
“名動天下的七大派,也算有些手段。”
“只可惜,終究不過臨摹罷了?!?p> 突然之間,本因顧裳霜而起的無邊黑云電光閃爍,雷聲大作。眾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妙預(yù)感。
秦海平一手指天,一手背負,微微頷首,說道:“祈天夜龍吟?!?p> 無邊黑云突然貫徹萬道雷霆,以密布雷海之勢一浪接一浪地席卷轟灼著每一片沙地,讓昏暗的沙場明亮如永晝。
眾人見此情形無不駭然,不得已動用全身氣力去對抗劈至眼前的宏大雷霆。雷霆劈在身上,有如萬把尖刀刺入全身每一穴位,若非眾人狠咬牙關(guān),以體內(nèi)真氣沖頂各穴位,只怕已昏厥過去。
而那巨大水龍卻被一道道雷劍釘至沙面,凄然沉鳴。相比之下那巨大金蟾只是金光黯淡,卻依然能夠向前躍進。
兇劣雷海雖聲勢浩大,但并未持續(xù)多久便已逐漸減緩,正當眾人以為雷勢已過,又是一聲嘶嚎從云中發(fā)出,一股悍然浩大的雷龍卷從黑云鉆出,橫搖金爪,縱舞燦尾,化作一條比顧裳霜所造水龍大出數(shù)倍的雷龍。雷龍向地騰進,以巨大鋒牙咬住水龍脖頸,水龍扭曲身形,還未發(fā)聲便被咬碎,化作洪水攢攢淹沒著沙地,結(jié)果洪水還未浸入沙隙,便在霹靂之下瞬間蒸發(fā)。顧裳霜臉色黯然,大吐鮮血,萎坐在地。
隨即雷龍竄向金蟾,面對對方電光火石間奇襲,金蟾同樣張嘴欲咬,想要將其吞入腹中,誰知雷龍突然一甩尾,矯動身形如大蟒一般纏住金蟾。蛇吞蟾蜍,天理如此。
可在雷龍吞下金蟾的片刻,其內(nèi)部發(fā)出冉冉金光,耀眼如正午之陽,頓時席卷雷龍全身,轟然炸開。
一道聲浪劃過眾人身畔,聲浪之強似萬拳齊至。
劇烈沖擊之下天上黑云再次潰散,重新露出懸掛在高空的烈日,先前幾大巨物赫然沒了蹤影。
慧定方丈此刻面色枯黃,本持著的金樓降魔杵滾落在地,雙手不住顫抖,一氣吐出卻提不上下氣,所傷之深遠甚于顧裳霜。
而站立于遠方的秦海平深吐一氣,剛剛這一招他想使出確實需費少許氣力,但于他而言,也不過爾爾,一襲輕風吹過,衣帶袖袍依舊揚逸。
“唉。”
不知是誰一聲嘆息,環(huán)繞于幾人耳畔,哀哀戚戚,沉重而又凄然。
看來,只有以死相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