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自責嗎?”
我看著猛捶一下扶手的米歇爾,做那種即沒辦法幫助別人又容易讓自己受傷的事情的確像是他一貫的作風。
米歇爾聽到我的話,轉(zhuǎn)過頭來和我對視了一眼,他的眼中藏著自責和不甘。
“為什么不甘心?你幫得了一個,幫不了所有。你知道那個女孩為什么會落得這種下場嗎?因為她的爸爸就是因為救了我而去世的,我們同樣發(fā)了燒,我躺在私人醫(yī)院的病房里,他則在棚戶區(qū)的單薄被子里瑟瑟發(fā)抖。不過,那個女孩在這里比以前要好得多?!蔽野颜嫦嘁还赡X地說了出來。
只需要簡單幾句話語,就可以戳穿一個人的偽裝。
當然,人類也是被正中靶心就會輕易發(fā)怒的生物,不過我已經(jīng)準備好還擊了。
意外的是,米歇爾并沒有對我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來到那個女孩身前。
我沒心去聽他說一些偽善的話語,便走到門口倚靠在門邊,從裙帶里拿出一根煙,拿出三生丁一盒的火柴點燃香煙,像往日那樣縮短著壽命仰望著往日的天空。
依舊是流云,依舊是藍天。
一成不變。
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我敢肯定,我的姐姐在八年前也曾像我現(xiàn)在仰望同一片天空。
不過那并不代表什么。
我的姐姐是出生就被拋棄在孤兒院的孤兒,是伯利恒的孩子之一,不過那時候的伯利恒并不在這里,而是在棚戶區(qū)的一棟小樓里,那里的孩子和這里的孩子差不了多少。
都是一些帶著疾病或殘疾的孩子。
姐姐也是一樣,她有先天性心臟病,接生的護士說她不可能活到十五歲,于是就被她的父母送到了伯利恒孤兒院。
而正如護士預言的一樣,我的姐姐沒有活到十五歲,她在十四歲那年就死去了。
在姐姐死去以前,我還是個備受關(guān)照的小孩,那時候的我沒有童年玩伴,只有一個我周歲生日時父親送我的破舊布偶,那個布偶陪伴我走過八年的人生,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些懷念。
姐姐是個樂天派,她對自己的病毫不在意,只是享受著每一天的生活,把每一天都當成美好的每一天。
而那時候的我,并沒有和姐姐一樣的性格。
我每天活在神秘主義和象征哲學之中,像什么“世界是‘理念’的影子”之類的。
而現(xiàn)在——
“小姐......”
令人厭煩的聲音傳入耳中,打斷了我回憶的思緒。
“哈?”我極不耐煩地回過頭,看向卡米爾,“什么事?”
“能給我一支煙嗎?”卡米爾厚著臉皮在我身邊坐下來,向我伸出手。
我又從裙帶里拿出一根煙,一并把火柴盒遞了過去。
卡米爾似乎看我藏東西的地方很奇怪,便露出一個怪笑。
看起來像是扭曲的笑臉,唇角咧到了全部的位置,眼睛也變成了黑色的彎月形。
不過下一秒就恢復了原狀。
卡洛把煙叼在嘴里,從火柴盒里拿出一根火柴便在磷面上擦起來。
嚓......
沒點著。
我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不過他似乎因為耍帥失敗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他換了一根火柴,重新在磷面上擦火柴。
嚓......
又沒點著。
“我來幫你吧?!蔽业鹌馃煆目谞柺掷锬眠^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輕松點燃,卡米爾見狀便有些窘迫地把煙湊上去吸了兩口。
煙霧很快消散在空氣中,卡米爾重新坐正身子,我把火柴梗扔掉后把火柴盒重新裝進了裙帶里。
沉默環(huán)繞在我們身旁,卡米爾明明是打算搭訕的人才對,但驅(qū)逐沉默的卻變成了我。
“那個,卡米爾先生......”
“呃,我在。怎么突然用敬稱了?”卡米爾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你對米歇爾的事情了解多少?”
“又是這個話題么?”
又?為什么是又?
“和米歇爾認識挺久了,他人生中許多有趣的事情我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我都可以和你說一說?!?p> “就照你喜歡的說吧?!?p> 說實話,我并沒有太多的興趣。
那個男人不過是個偽君子,他的心里同樣藏著一個惡魔。只不過那個惡魔并不經(jīng)常露面。
“米歇爾是個好人——”
你說謊!
“他是個好人——”
你說謊!
“好人——”
你說謊!
陳詞濫調(diào),我不想聽這些東西。
我想要的是更真實的,更有趣的,而不是這些陳詞濫調(diào)??谞栂壬?,你閉嘴吧。
太陽所投射下來的光線在煙霧與其所產(chǎn)生的丁達爾效應中變得清晰可見,煙霧上升,然后消散。
香煙最后的部分燃盡,我吸盡最后一口后把煙蒂扔掉,拿出一根香煙繼續(xù)用火柴劃燃。
“據(jù)說米歇爾人生高光時刻是同時吃七頓軟飯?!?p> 我知道,最后那七個女人全都死了。
為什么死的?當然是為了米歇爾。
為了那個偽君子。
為什么我會對那個偽君子那么上心?我不知道,也許這就是我的天性。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我的嗜虐心告訴我,我的虐待狂本質(zhì)告訴我,要把傷害珍惜的一切,因為那樣我就能得到快樂。我以此為樂,自私地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我沒有對米歇爾有好感,我只是為了永遠地得到他而接近他。
他為了永遠地得到我而接近我。
我們是相互的,也是獨立的。
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和米歇爾扯上關(guān)系比較好。雖然他舉目無親,但背景還是相當復雜的?!?p> “你說什么?”
還沒有等到回答,一股熱浪就從前面吹來,我下意識想要扭頭逃跑,但一雙大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頭。
“嗚!”
還沒來得及去反應,一團火焰便在身后燃燒起來。
火焰燒毀我的頭發(fā),火焰燒毀我的裙子,火焰燒傷我的皮膚,火焰灼燒著我,火焰正在殺死我。
火焰讓我的生命受到威脅。
火焰讓我感到生命的本質(zhì)。
不過是一根會思考的蘆葦。
很輕易地就會死去。
很輕易地能被殺死。
我感到口渴,在這一瞬間我感到河流的美好。
我殺死了我自己。
嗎?
真的嗎?
“你在聽嗎?”
卡米爾的話突然傳入耳中。
眼前站著的男人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有刺眼的白色。
什么也不見了。
白色褪去以后,是卡米爾的臉。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卡米爾一臉惱怒地問,“你讓我和你說說有關(guān)米歇爾的事情,你這么心不在焉,你這是在戲弄我嗎?!”
卡米爾已經(jīng)怒不可遏。
“我告訴你,我才不在乎你為我花了多少錢——”
你是惡魔。
有人來救救我嗎?
姐姐?
你已經(jīng)死了。
你快要死了。
姐姐舉起手中的啤酒瓶,朝著卡米爾的后腦勺打去,卡米爾愣了一下,隨即暈死過去。
我推開卡米爾,想要抓住姐姐伸出的手,她卻變成了米歇爾。
“偽君子......”我下意識地說了出口。
“誰?”米歇爾疑惑地問道。
你!
“我們?nèi)ケR浮宮吧,看看你最喜歡的畫。”
“你知道我喜歡什么?”
“當然了?!?p> “那他呢?”我回頭看向卡米爾,米歇爾沒有回答我的話,因為卡米爾的后腦勺在流血,血從一個極小的洞中流出,那顆子彈打穿了他的腦袋讓他即刻死去了。
“等等?!蔽彝O履_步,米歇爾回頭投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你知道的吧。赫米莉就是露易絲?!?p> “我知道,赫米莉就是露易絲?!?p> “那我們?nèi)フ衣兑捉z吧,一邊走,我一邊告訴你你最愛的露易絲是怎么死的?!?p> 我的姐姐露易絲在八年前自盡了,你知道為什么嗎?她選擇的還是上吊。
正因如此姐姐才死了。但是她的靈魂依然存在在現(xiàn)世,她還有許多事情沒能完成。
我的姐姐露易絲在房間里上吊了,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帶著污濁的床單。而我的父親的尸體在傍晚被人送了回來,他死的樣子很難看,露易絲死的倒沒那么難看。而作為長女的赫米雅面無表情地為兩位安排了葬禮,在我的強烈要求之下露易絲被葬在了教堂的墓地,而我的父親則在公共墓地長眠。
我們貧窮的生活就這樣結(jié)束了。
“這個故事難道不精彩嗎?”我看著米歇爾面無表情的樣子,向他提問道。
“你把這當成一個故事?”米歇爾的語氣中有些慍怒。
“難道不是嗎?好的故事難道不是取材于現(xiàn)實?我剛才所說的即使故事也是事實哦。只不過是一個根據(jù)現(xiàn)實改編的故事而已?!?p> “你這家伙......”
“你生氣了?”
“沒有。”
虛偽的家伙。
盧浮宮的參觀沒有什意思。
我對那些畫作根本不感興趣,一塊畫布上隨便留下一道劃痕就能夠成為藝術(shù)品,把顏料隨便潑灑上去就能夠成為藏品,小孩子的涂鴉被那些收藏夾奉為珍品。
我沒辦法理解這些擺在殿堂上的藝術(shù),倒不如說,我更喜歡那些街邊拉小提琴或給人畫肖像的藝術(shù)。
在離開盧浮宮以后,他按照我說的去找露易絲了,不過我們并不是真的在找露易絲,只不過是去了伯利恒的舊址。
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圖書館。
一個不入流的老舊圖書館。
“歡迎......”
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帶著黑色方框眼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