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新朝:舂陵之事!
——書接上回——
臘日之時,朝廷官方也有祭祀活動,地點在太學(xué)附近的“明堂”。
明堂乃三雍之一,是王莽當安漢公時最大的政績。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黃瓦為蓋,周圍通水,環(huán)繞宮垣,又修筑了復(fù)道跨過環(huán)水,這座橋被稱之為“昆侖”,皇帝帶著群臣從西南入。
明堂中祭祀的,是新朝將殷周“天帝”和漢代“太一”結(jié)合后造出的至高神:“皇天太一上帝”!
皇帝王莽自己進去和太一對話,群臣等在明堂之外,都穿禮服,頭上戴著新穎的“麟韋之弁”,今天不能披裘,他們在寒風(fēng)里凍得直哆嗦。
未等多時,從里及外,聲勢浩大的樂府官們就奏響了修訂數(shù)年終于完成的《新樂》。
比起祭祀,朝臣們更關(guān)心的是年前來自東方的急報:徐州賊不止樊崇,還有一位力子都,部眾也有萬余。
現(xiàn)在的情況是,呂母轉(zhuǎn)戰(zhàn)海岱,也就是楚漢時田橫避難的海島地區(qū),讓官府難以捕捉;樊崇帶著人沿著沂蒙山向泰山移動;力子都則在徐州北部幾個郡打轉(zhuǎn)。
三股“大盜”肆虐下,徐州已經(jīng)一團糟,朝臣都期盼朝廷快點拿出舉措來,究竟是剿是撫,得有個準數(shù)。
皇帝陛下果然沒讓他們失望,等祭祀完畢時,國將哀章面帶喜色,出來宣布了一個大喜訊。
王莽認為“朕”乃是暴--秦-始皇帝所創(chuàng),所以他不喜歡用,制詔多用“予”來自稱——但對同出于秦的“皇帝”卻甘之若飴,也是怪哉。
皇帝王莽曾在國師劉歆面前自稱:“依靠紫閣圖,予能輕易預(yù)言未來兩千年之事。”
東方叛亂?盜賊群聚?沒事,天神賜予的讖緯符命上說了,大新能傳三萬六千載呢!紫閣圖也是這樣預(yù)測的,諸公不必驚慌,接著奏樂,接著舞!
隗囂聽愣了,群臣也呆了,然后就是足以載入史冊的一幕。
明堂里不斷魚貫而出的是吏員、黃門、宮女,每人手里都捧著一枚早就準備好的木符,符上用朱筆寫著二到三字。
從明年要用的“地皇”開始,一共六千個年號,新鮮出爐!足夠王莽的子孫上千代用。
隗囂發(fā)怔間,只覺得一陣大風(fēng)吹來,好似要將自己頭頂?shù)镊腠f之弁吹走,連忙扶住,心中只喊道:“前有秦始皇萬世一系,今又有新室三萬六千之紀?!?p> 上一個吹自己傳承萬世的秦,二世而亡,基業(yè)宮闕都化作了土,難怪樂曲清厲而哀,不祥,大不祥??!
…………
這兩年劉秀也沒閑著,劉氏兄弟中,劉伯升主進取,招攬豪杰,訓(xùn)練族兵。
距離劉伯升期盼的舉事時機,是越來越近了。
但每次他忍不住想舉旗,劉秀都力勸。
“文叔,我說過,地皇將是賊子王莽新的年號?!?p> “兄長,地皇有六年,且先等等!”
劉秀就這性情,做事不急不緩,穩(wěn)扎穩(wěn)打,時間站在他們這邊,且先讓這天下再亂一陣。但每次出門,目睹流民過境,苛吏橫征暴斂,劉秀亦頗為不忍。
就在這時候,院門被推開,一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了進來,拉著劉秀就往外走。
卻是劉秀在太學(xué)時的同窗好友,鄧禹。
劉秀笑道:“仲華來了蔡陽也不說一聲?!?p> “吾來此是要告知汝,新野縣那邊,有人登門,向汝的意中人,陰姬提親了!”
劉秀只稍稍失神片刻后,不急不忙換了一身能見客的衣裳才出來。
“走!”鄧禹再度邀他。
“去哪?”
“新野!”
劉秀卻笑道:“仲華勿急,且先坐下,將事情說清楚,是誰人,何時向陰氏提了親?”
年才弱冠的鄧禹罵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文叔的外甥,也是我的族侄,鄧奉,真是沒大沒小?!?p> 劉秀恍然大悟,他的二姐夫是鄧晨,這等鄧奉正是鄧晨長兄之子,也算新野鄧氏大宗嫡長子。
至于鄧禹家,已是旁支小系。
劉秀心思藏得深,傾慕陰氏之女的事,也就與他在常安朝夕相處的鄧禹知曉,連姐夫鄧晨都不曾告知。
劉秀攔不住別人看上陰麗華(范閑),婚姻之事絕非兒戲,鄧奉的父親、鄧氏族長豈會因為一個劉秀阻攔,就放棄聯(lián)姻的計劃?
劉秀看出了鄧禹在替自己苦惱,只寬慰道:“仲華奔忙一路,定是又冷又餓,先吃飯再說?!?p> 用飯食期間,鄧禹依然心不在焉,卻見劉秀依然下著如故,大口大口的吃,不由暗道:“立志要娶陰姬的不是他么?怎么吾比他更著急?”
財貨陰氏已經(jīng)不缺,現(xiàn)在急需的是與權(quán)勢結(jié)合,所以家道中落的鄧氏求親,只怕會被婉拒,劉秀聽說,陰氏的父親,眼光高著呢!
鄧禹發(fā)現(xiàn)劉秀遠在蔡陽,卻對陰家主性情十分了解:“文叔這是從何處知曉的?”
劉秀神秘一笑:“陰姬的嫡親兄長,陰識曾與我說起過?!?p> 劉秀目前只能搞定陰識,卻拿不下陰氏家主,劉秀保持鎮(zhèn)定,指著南方道:“仲華可知,那是什么山?”
“綠林山。”
這幾年世道越發(fā)艱難,荊州饑饉,民眾聚集在荒野,形成了大大小小幾股盜賊,有南郡張霸、江夏羊牧,眾皆萬人。
而勢力最大的,當屬盤踞綠林山已三年的“綠林賊”,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
本來綠林只有七八千眾,但去年王莽兩次對各郡訾稅,又逼得一大批活不下去百姓造,反。
綠林勢力膨脹,加上男女老弱,聚眾兩三萬口,又招納了南陽馬武、潁川王常等有案子在身的輕俠,有兵有將,已成荊州眾“賊”之首。
“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我就帶私從去搶了婚,到南方投綠林!”
…………
新野豪強,左鄧右陰。
陰氏崛起于漢宣帝時,當時的家主陰子方事親至孝,積善有德。
劉秀匆匆辭別鄧禹,特地繞開了新都縣,一路沒有歇息,縱馬直趨老家蔡陽。
說來也神奇,在新野都被改名“宜禾”的情況下,蔡陽居然逃過了改名狂魔的毒手。這或許是因為,蔡陽是王莽母親功顯君的故里及封邑的緣故,稅收至今有減免,農(nóng)稼很有賺頭,也是劉秀最喜歡的行當。
蔡陽東南八十里便是白水鄉(xiāng),但劉秀與族人仍習(xí)慣稱之為“舂陵”。
劉秀的祖先乃是長沙定王劉發(fā)的第十三個兒子,受封為舂陵侯,建侯國于僻遠的零陵郡(湘-西-南)。
到了漢元帝時,第三代舂陵侯以封地下濕,山林多毒氣難以生活,請求削減封邑內(nèi)徙。于是就徙封蔡陽白水鄉(xiāng),到了王莽代漢,侯位被削。
至于劉秀家,早在其祖父時就成了小宗,家世也一點點沒落:祖父為巨鹿郡都尉,比二千石高官,父親只是南頓縣令,比六百石,且早早逝世。
劉秀兄弟喪父后,全靠他們的叔父劉良養(yǎng)大,徹底成了庶民。
這幾年家道復(fù)振,一來靠劉秀擅長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二來因劉伯升任俠揚名,兄弟倆一個守成一個進取,如同兩根柱子,撐起了家族。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時值季冬,草碧水明郁郁蔥蔥的故鄉(xiāng)變得一片枯寂。天上又落了雪,讓“白水”更加名副其實。
踏著那瑞雪,背著北風(fēng),劉秀披蓑頂笠,挎囊?guī)У?,艱難騎行在路上。
雖然還不到薄暮,但冬季天黑得早,加上下雪更加陰沉,前方一片冥暗,路旁里閭的人聲似也被積雪吸收,獨見炊煙靜靜升起與云層匯作一片,遠近盡是悄寂。
直到一陣驚天動地的鼓點,打破了寂寥!
劉秀勒住馬,露出了笑:“我好歹趕上了?!?p> 他家正舉行一年一度的儺戲,渾渾沌沌中隱約傳來歌舞呼號,隨著儀式過半,舞臺超出了里垣,一條火龍沿著大路,由遠及近迤邐而來。
小雪阻止不了人們的熱情,漆黑的深夜火把翻滾,松木點亮的火光在月色下閃動,高舉的旗幡一次次舉向夜空。
細心點就能看出來,與一般的儺戲不同,混亂中竟有幾分秩序,隊伍進退有度,聲勢大而不散,這百多人好似有位指揮官在操控。
這是劉伯升對手下賓客、族人加以訓(xùn)練的成果,名為準備儺戲,實則嘛……按照伯升的說法,天下有變時,交予兵弩甲胄,就是兩屯兵。
隊伍近了,領(lǐng)頭之人看到劉秀駐馬于道上,過來一看,不由大喜:“是文叔!”
此人名叫劉嘉,字孝孫,舂陵族人,也是年少喪父,被劉秀父親收養(yǎng)。他性情溫厚仁愛,與劉縯、劉秀兄弟親如手足,曾與劉伯升一起到常安去求學(xué),習(xí)《尚書》、《春秋》。
如果說劉秀是兄長的右臂,那劉嘉就是其左膀。
劉秀道:“孝孫,吾兄呢?”
“在后頭指揮。”
劉秀在儺眾中穿行,火把下是一雙雙壯健的手和滿臉亮閃閃的汗珠,撲鼻而來是燃過的松香味,每個人都那么熟悉,人人皆能叫出名字。
他性格易相處,在族中人緣很好,個個都想過來和阿秀親近。
劉秀只有些感慨,故鄉(xiāng)就是比常安好啊,難怪詩里說:“黃鳥黃鳥,無集于穀,無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歸,復(fù)我邦族。”
但他現(xiàn)在沒功夫與眾人寒暄,只想快些見到兄長,劉秀有話要說。
劉秀就這樣被眾人簇擁著來到隊伍中央,這場儺戲的指揮官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壯士,站在一輛人拉的輦車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