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低估的陰暗2
睡在熟悉的床上,聽著熟悉的歌,不久藥效發(fā)作,她睡得比前幾天好。
甚至做了夢,是很久以前塵封的舊事重現(xiàn),像是久遠(yuǎn)的回憶前來拜訪故人。
“小遲哥哥……”
年幼的女孩追在男孩身后,不停地喚著他。
男孩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絲毫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停下來等她。
可小女孩只是笑笑,也不生氣。
“哇,小遲哥哥好厲害,能不能也教初初寫毛筆字?”
男孩置若罔聞。
小女孩見他沒理自己,又喚了兩聲。
“可是初初想和小遲哥哥玩……”
小女孩委屈地輕聲嘟囔。
那人依然不理她。片刻后,小女孩安靜地盯著練字的小男孩。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吃了閉門羹,但小女孩依舊想跟眼前的小哥哥玩。
她很傷心,但她明白。小遲哥哥只是從小得了病,不愛和別人相處,也不和別人說話。
不久后安靜的氛圍讓小女孩昏昏欲睡,閉上了眼睛,意識沉沉的時候,她聽見了一個不真切的聲音。
至于說的什么,她也記不清了。
“不喜歡……”
男孩的聲音輕輕飄在空中,目光卻沒有聚焦,只是呆呆地盯著遠(yuǎn)處的園林景觀。
他不喜歡喧鬧,不喜歡一切生命力旺盛的東西……
小女孩被人輕輕抱起,嘴里輕聲哼唧,溫柔的手拍著她的后背。她睡得很安穩(wěn)。
“哎呦,沒玩一會,就困的不行。在家都沒睡得這么安穩(wěn)。你家這小子有魔力啊!”男人慈愛地抱著小孫女,輕聲說道。
“什么有魔力?就是寡得很。他爸看他有病才丟給我這個孤寡的老頭子的,要不然早帶出國了。我那個兒子什么東西啊,別提了,氣死我了?!?p> “你自己還是老中醫(yī)呢,你自己的親孫子能不丟給你讓你治?!?p> “我怎么治,說是自閉癥,中醫(yī)怎么治自閉癥?在他之前我還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病嘞。”
“哎呦,多和我們初初在一起玩玩。我們初初多樂觀,小太陽一個的嘍?;貋聿【秃每!?p> “哎呀,女娃好啊。我不像你多子多孫,這輩子怕是抱不上孫女了。”
“哎呦,什么話?我孫女不就是你孫女嗎?”
“哎呀呀,說得好。再讓你家娃娃跟我家娃娃定個娃娃親。到時候親上加親,到時候我走,我都得笑著走?!?p> “都老頭子了,還這么精明。怎么算都是你賺了啊?!?p> “哈哈哈哈,都多少年交情了,你讓一點不為過吧?!?p> 兩個老人談笑。
又是如往常一般的明媚春日,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跑進(jìn)中醫(yī)館。
“小遲哥哥,小遲哥哥……”
扎著小辮子的嬌俏小姑娘緊緊地跟在比她高了半個頭的男孩身后。
男孩的步伐很急,步子很大。不一會就把小姑娘甩在身后。
他步伐輕盈地踩上蜿蜒的石橋。
小姑娘焦急地追著他,紅色的蓬蓬裙因為奔跑變得凌亂。
直到一步踩空,她跌落水池中。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轉(zhuǎn)而是模糊不清的水流。
半人高的水深瞬間淹沒了那個明亮的小身影,她使不上力,在水中上下?lián)潋v。
“小……哥哥……”
“救……我……”
“……救……”
冰涼的水灌入她的口鼻,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水流沖刷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視線不斷變得模糊,她揮舞著手,卻什么也抓不住。
液體強行涌入鼻腔,喉嚨,耳朵,氣管,生硬的疼是無法避免的,所有感官都漸漸消失。窒息讓她無法思考,直到趨于平靜……
好疼,這是不是個夢?
眼尖的護(hù)工瞥見水池里掙扎的女孩,便驚聲尖叫,然后大聲呼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一個眼疾手快的中醫(yī)瞬間躍進(jìn)水中,撈起來小女孩。放到石橋上,跪在女孩身側(cè)做著施救。
一手壓前額,一手提下頜,打開氣道,清除溺水者口鼻中的異物,然后人工呼吸,胸外按壓。
小女孩嗆出一口水來,又大口大口的呼吸。半分鐘后才緩緩恢復(fù)意識,睜開沉重的眼皮,迷茫地盯著圍在周圍的人。
后來晨沿桉匆匆和醫(yī)生道了謝就焦急的抱走了她,去私人醫(yī)院做了全身檢查。在那這后,她就再也沒有去過中醫(yī)館,也沒有見過那個眉眼冷漠的男孩……
直到,那一天來寄居的少年前來,那一份父親電腦上黑來的新星男團(tuán)資料,那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那一個稱不上故人的故人……
那個少年開口問她,她是否有一個叫初初的朋友?
她的心臟鈍痛,像是被生銹的刀反復(fù)割畫。酸澀感和窒息感再次襲來,她像一個溺亡者,無力開口。
“也許吧,也許會有這樣一個人吧?!?p> 也許會有一個這樣的人……
也許不會有……
少女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經(jīng)年的痛苦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一陣心悸,好像心臟的承壓變得巨大,壓的她喘不過氣。
半晌后,才緩緩拉開床簾,望向陽臺,一望無際的黑遍布了她的眼睛。
拿起床頭的手表。
三個小時,才過了三個小時……
夜怎么這么漫長?
長得讓人一眼望不到邊。
舊日重現(xiàn)在眼前,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郁閑烯。本來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但造化弄人總是讓那些意想不到的人重逢。
再睜眼時,已經(jīng)天亮了。
跳著去浴室洗漱時有人敲門。
“木瓜,快去開門?!?p> 木瓜吭哧吭哧跑到門邊。
“主人,是小郁。”
“什么小玉?”晨雨曦沒聽懂,從廁所冒出頭張望。
郁閑烯望向屋內(nèi)和她對視微微一笑神色溫柔。
那一瞬間,她微怔。好像時空割裂了兩個人的身影重合了。那連冰涼的水沁著她如今的肺,如窒息般說不上話。她不想太失態(tài),只是點頭示意后移開了視線。
“就知道你起來了,我扶你去下面吃飯?!?p> 考慮的還真周全……
晨雨曦不太樂意地癟癟嘴,思索了片刻又點了點頭。她一定要早日把這個石膏摘掉。
周末格外悠閑,但她行動不便,所以只覺得閑。上午在花房呆了半天后,下午又到樓上的樂器室拉了半天的大提琴。
只不過下午沒有上午寧靜,三樓充斥著林?jǐn)⑷坏谋瘔训穆曇?。?dǎo)致樂譜練到一半的晨雨曦很想從高凳上跳下來,拖著病腿跑去打林?jǐn)⑷灰活D。
練了兩個曲子后,她就覺得無聊了。于是又換了一個樂器,練不同的曲目。
沐清安推開門時,琵琶聲停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有一些尷尬。
“你怎么上來了?”少年溫聲開口。
鬼知道她從一樓爬到三樓,用了多長時間。
“沒事干,上來練練琴。”
“哦,我是來放吉他的。這些都是你的樂器嗎?聲樂老師讓我們借用了一下?!?p> “沒事,你們需要就用吧。我就偶爾彈一下。”
房間里陳列著很多不同的樂器,大多都放在架子上,少數(shù)被鎖在了玻璃柜里。
“你都會嗎?”
“大部分都會。”
“是嗎?這么全能?!便迩灏矎男]接觸過音樂,只在公司培訓(xùn)的時候才開始學(xué)吉他。
“小時候?qū)W了一些皮毛而已。”她淡淡一笑。
“林?jǐn)⑷辉阡浺羰夜斫惺裁??兩個房間這么隔音還能聽見。”
“哦,聲樂老師說他高聲唱不上去聽起來像雞叫。他自己在那練習(xí)呢。”
“確實像雞叫?!背坑觋刭澩?。
“星期一你能去上課嗎?”
“應(yīng)該吧。明天去復(fù)查一下,看能不能把石膏拆了?!?p> “那就好,羅曉已經(jīng)念叨你一個星期了,她每天都跑過來問我們你什么時候回來,一天能問上幾百遍,耳朵都要起繭子。”沐清安深受她的困擾。
“正常,是她能干出來的事。但我沒看到他跟我發(fā)消息啊?!背坑觋剌p輕笑了。
“美其名曰怕打擾運動員?!便迩灏矓偸直硎緹o奈。
“林?jǐn)⑷豢嫉箶?shù)沒被班主任罵嗎?”
“本來我也以為他要被罵的,結(jié)果就只是把他叫到辦公室談心。”
“老賀頭一回這么正經(jīng)啊?!?p> “反倒是我和她被年級主任罵了個狗血淋頭。對,我那不能算罵,算陰陽?!?p> “我姑就那樣,以分?jǐn)?shù)為重?!?p> 然后,晨雨曦晚上就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小曦啊,聽說你打完比賽回來啦?”
“對,昨天晚上就已經(jīng)到家了?!?p> “星期一能來學(xué)校吧?”
“不知道,得看情況。腳上受傷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拆石膏?!?p> “哎呦,還受傷咯,嚴(yán)不嚴(yán)重的嘞?要不要上哥哥的醫(yī)院去看看?你哥認(rèn)識好幾個骨科醫(yī)生。讓老爺子知道了,又要心疼的咯。”
“小傷,就是崴到了,不用和爺爺說?!?p> “這次比賽打的怎么樣哦?”
“還行,第二名?!?p> “哦喲,我好像記得是全國比賽。全國第二???真是出息哦?!?p> “嗯,我也沒想到。算是退賽前的驚喜吧。”
“那這次真的是最后一場比賽了,對吧?以后就不打了吧?”
“對,以后就不打了?!?p> “哦喲,那就好。以后就不用去學(xué)跆拳道了。上次你那個月考化學(xué)不是有些拖后腿嗎?我找老熟人給你弄到一個名師授課名額,這個搶手的很。專門注重培養(yǎng)實驗思維的,我給你講,你到時候要報國外的學(xué)校,人家看中的就是這些。等你每周周六下午就去上課,行吧?”
“……”晨雨曦安靜地聽著。
其實她已經(jīng)想好,在不學(xué)跆拳道以后周末的時光里去投資過的游戲公司上建模課,但現(xiàn)在想來恐怕是無法實現(xiàn)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這是家里為她鋪的路,而她要走下去。
可她沉默著,一時無法說出贊同的話。
“小曦,你聽到了嗎?反正周末也沒有事,去上這個課還可以彌補你的短處,這都是為了你好,這個名額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搶到的。你不去多可惜呀,是吧?”
“……嗯,我知道了?!?p> “我會去的……謝謝,姑姑?!?p> “哎呦,一家人啊說什么謝?你不彌補缺點,怎么趕超他人呢?成績好了,不就什么都好了。那些國外的名校啊,都手到擒來。哦,對了。五月份好像還有個商賽,我給你報名了昂。咱們年級有好幾個人參加,都是你認(rèn)識的,到時候還有個伴?!?p> “行,我知道了。勞煩姑姑操心了。”
電話掛斷了,房間里是無盡的沉默。
少女嘆了一口氣,她明白她無法擺脫被放置被安排的命運。
人生就是這樣,當(dāng)你往往以為自己馬上要解脫了,選擇變多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其實只能被選擇,而不是選擇。
第二天從醫(yī)院拆完石膏回來的路上,她倍感輕松。只覺得枷鎖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枷鎖不會消失,只會轉(zhuǎn)移去別的地方。
她向車外觀望,滿街的春色瀲滟。
不久便到了家。又是一日無事可干,她在院子里漫步。
春四月,玉蘭開得甚好。
亭亭立于枝頭,暖了初春的寂寥
滿園春色正好,似是錦繡齊放,生機活力盡顯。帶著暖意的陽光輕灑在她的身上。
她走的很慢,抬眸一望,郁郁蔥蔥的綠色生長在枝芽上。半墻的薔薇紅的粉的白的交雜在一起,像幼時的畫一樣色彩鮮明。雛菊,鳶尾點綴在草叢中,明亮又美好。
可不知道為什么,那些生機勃勃的東西,總讓她提不起興趣。又有一些排斥和厭惡。
她厭惡春天,也厭惡自己腐敗的生命,好像欣欣向榮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低垂下眉眼,睫毛的陰影打在眼下,不再去看那些礙眼的生機。她總是這樣,在春日里無精打采,顯得格外孤獨和偏執(zhí),像融不進(jìn)的一抹冷色。
緩步走到后院,一偏紅色極為惹眼。
少女沒在院子里見過這種花,她瞇眼打量著,那些紅色隨風(fēng)輕舞的“曼妙佳人”。直到走近,她才認(rèn)出是幾株虞美人。
這種花向來少見,常常被錯認(rèn)為罌粟。她蹲下仔細(xì)瞧著。血紅色艷麗的花瓣圍簇著黑色的花蕊,長而細(xì)的花柄挺立在風(fēng)中,嬌媚綺麗,像一個風(fēng)中起舞的曼妙花魁。
但虞美人的寓意大多不好,與世人們所期望的相悖。她記得院落里原本是沒有這些花的,也許是不知從哪飄散來的花種散落在這兒,生出一叢虞美人來。她輕撫著艷麗至極的花。
它也許不該在這,格格不入的融不進(jìn)這春色。像是被人懼怕的,像是被人厭惡的,像是艷麗的毒藥,是這么孤獨又美麗。
“我……要怎么活著呢?”
她輕聲問,傲然的春色里卻無人回答。
也許她并不是渴求一個答案。只是她一直都需要一個機會,來證明,她自己活著是有意義。
少女一步一步離開了院子,離開了自己艷羨又厭惡的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