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夜晚

　　我是在一個雨后的夜晚回到家的。

　　夏夜雨后的車站清冷寂靜。

　　坐了一天的車，下了車后的我沒有急著邁開步，站在月臺上看向四周。

　　月臺明亮平坦的地面折射著天花板上柔和的燈光，兩處月臺遮雨棚的遮蓋下留下了長方形的天空，幽幽的天空下，光影與月臺與列車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隧道從我的周身向幽幽的遠(yuǎn)方深去。

　　和我一同下車的乘客都已經(jīng)神色匆匆地拖著行李離開了。

　　我掏出手機看了下兩個未接來電后選擇回?fù)?，告訴奶奶我到站了，盡管這已經(jīng)是這一趟車程中我打給奶奶的不知道第幾次電話了。

　　很快雨又落下了，我狼狽地打開雨傘，拖著行李走到月臺的遮陽頂內(nèi)，看到旁邊欄桿上發(fā)光的綠色告牌，上面寫著：“**東站”。

　　這個N線小城的名字讓我感到無比親切。

　　我畢竟還是回家了。

　　出站口的雨棚內(nèi)人頭攢動，穿著各種顏衣服的人們拖著行李堵在門口，我也擠在人群中。周圍混雜著汗液的味道和體熱，喧囂中隱隱能聽到蚊子在扇動翅膀。小小的出口水泄不通，卻少有人離開，因為……

　　又下雨了。

　　不安地等待了十幾分鐘后，我終于拼上了一輛回家的出租車。

　　......

　　到奶奶家已經(jīng)是快一個小時后的事了。

　　從奶奶家吃完面后，我把拖了一路的行李箱暫時放在奶奶家，帶著鑰匙打著傘走上了回家的路。

　　奶奶囑咐我后門的鎖壞了，讓我走前門回家。

　　哎。

　　路上沒有燈光，地上到處都是水坑。建筑物們?nèi)缇奕税憔蹟n，窗戶像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我。

　　這條我走了無數(shù)次的小路第一次讓我感到如此的逼仄。

　　我的鞋子早就進水了，后背和頭發(fā)也在下午被淋濕了，現(xiàn)在沒有完全干，感覺涼颼颼的。

　　雨又快停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卻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來到家門口的河邊，漆黑的河面正平靜地涌動。道旁的路燈如同疲憊的旅人，倚著河風(fēng)，低頭垂下目光。

　　夜深風(fēng)靜縠紋平，萬籟悠悠，下了一整天大雨的城市終于在這一刻撤去了綿綿雨幕。

　　我想到了毛不易的歌詞：“憧憬是碎了滿地涼涼的寶石，生活是一場大雨留下的潮濕?！?p>　　我沒有興致多看景色。

　　來到家門口慢慢地掏出鑰匙，嘗試對著準(zhǔn)幾次鎖眼都沒插進去才注意到了周圍……

　　腳下的大理石臺階布滿了灰塵。

　　大門兩邊的對聯(lián)只剩下半對了，失去的一半是因為那面墻柱是和鄰居連在一起的，人家為了美觀，順便把我們家的也扯了。另一半對聯(lián)或許是因為沒有粘好，脫落了大半，粘著透明膠帶的對聯(lián)尷尬地飄在屋檐下。

　　我看了看手上的門把手，上面掛著一卷嶄新的紅繩，應(yīng)該是奶奶最近掛上的。感覺有些傷心，奶奶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不能再為我們扯下破舊的對聯(lián)了，只能在門把手為我們掛上紅毛繩，等待我們的回家。

　　鮮艷的紅繩宛若燃燒在黑色中的火焰。

　　......

　　打開家門，終于又回到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漆黑的房子里，茶幾、沙發(fā)和樓梯扶手都被布蓋著。樓梯上掛著綠蘿瀑布般的枝葉，這是祖父在我不在家的時候經(jīng)常來替我澆水。

　　我走到樓梯口，花了好久才打開家里的電閘。

　　這里是我的家，卻不會有人掌燈等我回家。我想喝水就要把熱水壺洗了后再去燒，還有房間要打掃，洗漱用具也沒整理，每一個垃圾桶都在等待我為它們套上垃圾袋，床也要我托著疲憊的身體找到床單床墊再鋪好。

　　在空蕩蕩的房子里，每一句話都得不到回應(yīng)。

　　在螺旋的樓道里，漆黑一片中發(fā)酵著淡淡的失落。

　　......

　　簡單收拾下東西后我在浴室里洗澡，在身上涂好沐浴露后用噴頭洗去一身的疲憊，突然我想到，爸爸媽媽每次去外面工作或者回家，當(dāng)他們到達(dá)目的地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無力感？

　　洗完澡后換了雙干的鞋子，我來到超市買了瓶冰可樂。

　　這種頗受年輕人喜愛的飲料在外面基本都是會擺滿一層冰柜的，在這里，卻要我花點力氣才能在角落里找到。

　　走回家的路上，又下起了雨，我打著傘看著河邊的夜色，小酌手中的冰可樂，冰涼的飲料下肚，給我?guī)砹穗y得的輕松感。

　　回家后的第一個夜晚，就這樣平靜地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