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錯過
雖是夜里趕路,車?yán)锏膬蓚€男人卻都無心睡眠。
展昭是因?yàn)閾?dān)心沐晴云的下落,陸仁甲的擔(dān)心更甚一層,當(dāng)他聽到“煙霞寺”這個地方時,心里使勁“咯噔”了一下,暗道怎么和那死去的住持還有邪門的玄靈塔是同一處,唯愿只是巧合而已。他深覺自己一路跟來恐怕令人莫名其妙,想要解釋,可想來想去,煙霞寺的事二弟打了招呼不能說,自己心里掛念沐晴云的事更不能說,這樣一來,的確沒有什么說得出口的理由,加上他本就不善言辭,只好悶頭坐著。
車廂里既悶且靜。外面愈發(fā)大雨滂沱,雨水打在車身上劈里啪啦地響,混著車轱轆和馬蹄聲傳入兩人耳中。
“你和沐姑娘是朋友?”展昭率先開口。
陸仁甲忙道:“我和她認(rèn)識,不過,”他有些尷尬地低頭笑笑:“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朋友。其實(shí)沐姑娘是我們店里的主顧,為人很好,有一次我在她店里喝醉了,她還讓人送我回去。前幾日慶王壽宴時,我碰見她與小王爺爭吵,她落下了東西,等找到她我就還給她?!?p> “她和小王爺吵?所為何事?”展昭皺眉——此去尋到她最好,若未果,說不定還要回頭找小王爺。
“我……我也不知道,沒聽清?!标懭始滓徽f謊就吞吞吐吐。他聽見兩人為“展昭”爭吵,但他認(rèn)為這是沐晴云的私事,她愿不愿意告訴展昭,理應(yīng)由她決定,自己身為君子,不能背地里傳姑娘的私事。他寬慰道:“不過展大人,不用太擔(dān)心,我看沐姑娘氣勢上還更勝小王爺一籌?!?p> 展昭一時無言。
事到如今有些話陸仁甲沒說展昭也明白七分,他對沐晴云如此關(guān)切,當(dāng)然不僅因?yàn)椤八清X莊的主顧”、“她人很好”這么簡單。無論如何,多個人多份力,尋人要緊。
馬車緊趕慢趕,到煙霞寺山腳下正是半夜。幸而車上備著燈籠,雨也停了,兩人棄了車,踏山路而行。
展昭腳步輕健,跋山涉水從來等閑事爾,陸仁甲卻頗不習(xí)慣,還未到半山腰就已氣喘吁吁,揀了根樹枝杵在手里,行至坑洼濕滑處,更是跌跌撞撞,手里的燈籠也跟著亂晃,倉皇中滿頭是汗。
展昭在旁相扶于他,寬慰道:“陸兄,我們走得慢些也無妨,反正夜里廟門關(guān)著,就算到了也進(jìn)不去。”
到了寺院門口,果然才五更天。兩人靠在墻邊打了會兒盹,沒過多久,門里出來個挑水的和尚。兩人說明來意,和尚指他們?nèi)チ撕笊剿帧?p> 看守塔林的和尚道:“的確來過一個女施主,自稱姓沐,后來隨縣太爺一起下山去了?!?p> “秦大人?你可知道他們?yōu)楹我黄鹣律剑俊毙浙宓娜瞬欢?,加上時間也對得上,展昭料想是沐晴云。
和尚道:“貧僧不敢妄言,那日只看見他們說了幾句話,后來沐施主就跟秦大人走了。不過秦大人和王先生最近來寺里,都是為了查無塵住持的案子,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和查案有關(guān)?!?p> 展昭聞言皺眉,想了想還是問道:“那位姑娘是如何走的,可有差役押解?”
和尚一笑,顯然覺得展昭多慮了:“沒有的事。他們出門的時候我瞧見的,秦大人和沐施主一路說著話,似乎聊得甚是投機(jī),秦大人連轎子也沒坐?!?p> 他這么一說,展昭也覺得自己多慮了。陸仁甲心里卻愈發(fā)不安起來。
兩人下了山,匆匆乘了馬車往縣衙去。到了縣衙門口,陸仁甲一副欲言又止、躊躇不安的樣子,展昭以為他對進(jìn)出衙門有所顧慮,道:“我們一同進(jìn)去無妨,這是去找秦大人打聽沐姑娘的下落,并非公干?!?p> 見他們進(jìn)去,早有衙役一溜小跑著前去通傳,很快秦立和王有為已衣冠齊整迎了出來。
到了花廳,展昭并不落座,只是回了禮便道:“秦大人不必多禮,展某長話短說,此番是來打聽一位朋友的下落的。這位公子姓陸,與我一同尋人?!?p> “在下陸仁甲?!标懭始酌ψ隽藗€揖。
“哦,”秦立看了陸仁甲一眼,總覺得眼熟,突然想起在王府的壽宴上見過,是萬通錢莊的大少爺。他道:“幸會。不知大人與陸公子要找的朋友姓甚名誰?”
展昭道:“她叫沐晴云,幾日前曾到煙霞寺祭拜無塵大師,聽聞她當(dāng)日和大人一起下了山,因此特來向秦大人打聽打聽,可知她去往何處了?”
“哦,是她。”秦立早料到他會來,當(dāng)即不動聲色回答道:“原來那位沐姑娘還是展大人和陸公子的朋友。因她在無塵案發(fā)當(dāng)日到過煙霞寺,下官找她問了些當(dāng)日的情況。她沒坐多久就走了,并沒說去哪兒,姑娘家的行蹤,下官也不好多問。恕下官恐怕幫不上忙了?!?p> “原來她去煙霞寺剛好是那一天?!闭拐寻迪耄置獠涣擞行┦?,對秦立道:“這些情況理應(yīng)在案發(fā)后就逐一排查,為何現(xiàn)在才問詢于她?”
秦立早有準(zhǔn)備,答道:“是,展大人,我們的確案發(fā)后就逐一排查過了,因了解到她與無塵素有交情,又與人為善,料想應(yīng)與她無關(guān),本不打算問詢于她。皆因近日捉拿了一名嫌犯,雖人證物證俱在,那嫌犯卻口齒伶俐、百般狡辯。下官念她是一介女流,可巧又姓秦,因此不忍對她嚴(yán)刑逼供,便待搜羅一些別的證據(jù),誓要令她心服口服。幾日前去寺里遇見沐姑娘,便邀她回府里聊了幾句當(dāng)日她在寺里的見聞,想看看能不能多找到一些線索,僅此而已?!?p> 展昭便問:“嫌犯找到了?”
“唉,”秦立嘆口氣:“是一個女香客,幾番勾引無塵不成,便懷恨在心對他下了毒。這可真是讓人沒想到啊。”他到桌案前捧起一疊卷宗到展昭面前:“前些日子包大人也曾問起此事,大人這回來了,可要提審犯人,或者查看卷宗?”
展昭的目光在卷宗上掃了一眼,道:“不必了,展某只是順帶一問。今日我和陸兄還有事在身,就此別過?!?p> “哦,這樣,展大人請慢走?!鼻亓⑿χ鋈ィ溃骸盎仡^若包大人問起,還望大人美言幾句,為了這樁案子,衙門里的兄弟跟著我可沒少辛苦啊。”
展昭道:“展某自會將大人所言如實(shí)稟報包大人。請留步?!?p> 回到花廳,王有志道:“老爺,剛才您這么說,我可真是捏了一把汗。如果他真要提人,我們可提誰給他看,牢里不就姓沐的那丫頭一個女的!”
秦立淡淡一笑:“開封府的人最講規(guī)矩,沒有必要的理由,不會輕易提審我們的犯人;二來,”他指了指桌上原封不動的茶杯:“你看他們匆匆而來,連茶都舍不得坐下來喝一口,又怎么會去審犯人、看案卷呢?可我這么一說,就算他還有一絲懷疑也全打消了。”
王有志恍然大悟,笑道:“大人高明!”
秦立道:“是我優(yōu)柔寡斷了,事情拖到今天,還是不得不辦了?!?p> 王有志道:“大人是指……”
秦立面上露出少有的狠厲之色來:“你隨我去牢里,讓她在供狀上畫了押,即可就辦?!?p> 王有志心領(lǐng)神會,只問道:“大人真要屈尊親自去牢里?”
秦立道:“提人出來動靜大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沐晴云在牢房里全不知時辰,只是墻面右上方有個巴掌見方的通風(fēng)孔,她數(shù)著孔里透進(jìn)來的天光,大致判斷天黑了七次,又亮了七次,算日子今日該是初六了。
女牢在大牢的一角,和其余的犯人有一段距離,還算安靜。自從進(jìn)牢里的第三日起,每日有人來收拾牢房、送餐食,她以為秦立當(dāng)是調(diào)查清楚了,不管是因?yàn)樽约赫娴臒o罪,還是看在展昭的面子,想必快放自己出去了,所以態(tài)度才有所改變??傻攘撕脦滋欤]有等來出獄的消息,她心里也越來越不踏實(shí)了。
她雖受到額外照顧,可畢竟是在牢里,日子并不好過。
這里永遠(yuǎn)昏暗潮濕,空氣里混雜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濁臭氣息。她剛進(jìn)牢里時,每頓只有人端進(jìn)來一碗水、兩塊發(fā)霉的干饅頭,一咬,就像咬在石塊上,原本受傷的嘴角扯得生疼,兩天下來就沒吃幾口東西;后來倒是有飯菜可吃了,然而天一黑,牢里就烏漆墨黑一片,附近牢房里還時不時傳出牢犯崩潰哭喊聲、呻吟聲、以及牢差罵罵咧咧的聲音,更有老鼠在腳邊竄來竄去,根本無法安睡。
她昔日在外采藥時,也曾因惡劣天氣被困山中,雖嘗過睡不安寢、食不裹腹的苦頭,卻也沒有現(xiàn)在如此難受。最要命的是她感覺自己臉上和嘴上的傷口腫痛之感越來越明顯,昨晚起甚至渾身發(fā)冷、一陣陣地哆嗦,應(yīng)該是傷口發(fā)炎并且發(fā)燒了。
沐晴云抱著雙膝,虛弱地靠著墻角。她實(shí)在很希望有人能來救她。她相信展昭一定在找她,不知道是否已經(jīng)到太康縣了?
牢房附近突然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難道他真的來了?”她頓時打起精神抬頭往外看去。
沒有展昭,來的是秦立和他的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