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月之約

　　“小王爺回來了，小王爺回來了！”慶王府里，通傳的聲音一個(gè)接一個(gè)，從正門口一直傳到內(nèi)院。慶王正和蘭妃一起用早膳，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外面此起彼伏的喧嘩聲，慶王剛送到嘴邊的湯匙不禁頓了頓，待那聲音漸漸近了，聽得清楚響亮的一聲通傳——“稟王爺、娘娘，小王爺回府了”，他這才展顏一笑，把湯喝了下去，嘴里卻說道：“不成器的東西，還知道回來！”

　　趙瑞徑直回到自己書房所在琉璃齋。琉璃齋雖以書房之名，實(shí)為一處庭院，里外四五間屋子，一應(yīng)起居的物事全都齊備，院中再輔以花草山石園景。趙瑞一年到頭倒有大半的時(shí)間都住在這里。

　　幾個(gè)丫鬟在門口迎他回屋來，丫鬟曼雪說道：“阿彌陀佛，小王爺，你可算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這兩個(gè)月你去哪里了？如何成了這副模樣？王爺和娘娘擔(dān)心自不必說，就連我們幾個(gè)也跟著擔(dān)驚受怕?！甭┳允畞須q進(jìn)了王府就在趙瑞房里做事，到了十五六歲時(shí)指給他做通房丫鬟，因此和他要親近些。

　　趙瑞從晨露手里接過茶來喝了幾口：“待會(huì)兒再與你們細(xì)說。先沐浴更衣，我去見見王爺和王妃?！?p>　　曼雪便從里屋捧了一摞他的鮮亮衣裳出來，忽然皺眉道：“喲，這房里什么味兒這么重？”

　　晨露朝桌上那油紙包使了個(gè)眼色。

　　趙瑞見狀笑道：“紙包辣豆腐，清早回來的時(shí)候在路上買的。”他知曼雪和晨露二人都不喜辛辣，便道：“我這就叫人拿走。彩霞！”

　　“哎?！辈氏季秃蛟陂T外，聽見招呼就挑了簾子進(jìn)來。

　　趙瑞對她道：“把這包辣豆腐給敏寧郡主送過去。機(jī)靈點(diǎn)，別讓她屋里的嬤嬤知道了，否則又要在王妃面前念叨了?！?p>　　“知道了，小王爺?！辈氏紩?huì)意一笑，接了東西腳步輕快地走了。

　　曼雪拉著趙瑞走到屏風(fēng)后，一邊給他寬衣解帶，一邊道：“小王爺對郡主可真好，什么時(shí)候都想著郡主?！?p>　　他們腳邊是個(gè)漢白玉砌的湯池，眼下已熱氣氤氳，曼雪臉色微微發(fā)紅，額頭冒著細(xì)細(xì)的一層汗珠。

　　趙瑞目光閃動(dòng)，輕輕捏著她的下巴，讓她抬頭看著自己，似笑非笑道：“怎么，連我玥兮妹妹的醋也吃？”

　　曼雪紅著俏臉撇過頭：“誰敢吃她的醋，誰不知道小王爺最疼這個(gè)妹妹了?！?p>　　趙瑞笑著摟過她的腰，湊到她眼前道：“放心，另有好的給你?！闭f罷朝那嬌唇吻了上去。

　　他二人小別重逢，趙瑞又這般風(fēng)流俊俏，曼雪頓時(shí)酥在了他懷里。只是她雖迷戀這片刻溫存，卻怕趙瑞興起，嬌聲道：“你該先去王爺那里請安，可別耽誤了?！?p>　　趙瑞含糊答道：“王爺已知道我回來了，不急?！?p>　　曼雪輕輕推了推他：“若是旁人知道你一回來就這樣，可不知道怎么說我呢?！?p>　　趙瑞便有些不悅：“誰敢亂嚼舌根，我攆了她。”

　　這時(shí)只聽晨露在外間書房響響亮亮喊了一聲：“奴婢見過容妃娘娘。”

　　曼雪連忙站直身子，攏攏衣妝，小聲埋怨道：“我就說嘛?！?p>　　趙瑞的興致一掃而空，也就作罷。

　　容妃道：“聽說小王爺回來了？”

　　晨露便答：“小王爺剛回，正在沐浴。”

　　容妃便道：“那本宮就在這里等他，隨他一同去向王爺王妃請安。”說罷隨手在書案上挑了一本書，端端正正地坐下看了起來。

　　晨露連忙奉上茶水點(diǎn)心，又去里邊向趙瑞通傳。

　　趙瑞下了湯池，把頭枕在池子邊，曼雪幫他摘了發(fā)帶。因這發(fā)帶是她親手縫的，便細(xì)看了看，嘆道：“這發(fā)帶倒還在，只是帶子上的南海珠王不見了，真是可惜。那珍珠還是去年宮里送來的，聽說像這樣的咱們府里只得了四顆。”

　　趙瑞道：“沒了就沒了吧，我那時(shí)遭了難，這些東西也不知去哪里了?！?p>　　他因被容妃擾了好事，心中不痛快，有意讓容妃在外一陣好等，于是慢悠悠把自己那日狩獵時(shí)如何滾落山坡，如何有人相救，寄居何處說了一番。

　　曼雪恨恨道：“那兩個(gè)東西真是狼心狗肺，小王爺這么好的人，平日里都是厚待他們，沒成想竟對你不管不顧，若是找著了他們，定要扒了他們的皮?！?p>　　趙瑞沐浴更衣后，和容妃一起去了慶王、蘭妃處請安，然后與容妃一同回去，逗留了小半日，用過午膳方回了琉璃齋。

　　琉璃齋離外院很近，不遠(yuǎn)處就是通往外院的院門。趙瑞剛走到琉璃齋門口，便見小廝明前在院門外不時(shí)往這邊張望，于是匆匆趕過去。

　　明前手里提著個(gè)方方正正的包袱，見了他很是高興，道：“小王爺，您吩咐的東西都買來了！”說著解開包袱，先單拿出一只檀香木匣子來：“小王爺，這是您特地吩咐買的鏤金對蟬綴珠步搖。”又指了指包袱里那只小木箱子：“那店里其余新進(jìn)的發(fā)簪都在這里頭。”

　　這原是趙瑞早上回府時(shí)，就叫了明前到跟前吩咐的。

　　趙瑞打開匣子細(xì)看了看，果然是那日在如意齋看中的步搖無誤。他從明前手里接過包袱，把那只匣子又遞給了明前：“你先收著，然后去找劉管家……”低聲囑咐了幾句。

　　明前連連點(diǎn)頭：“小的知道了。”

　　待明前離開，趙瑞提著包袱步履輕快地回了琉璃齋，把箱子里十余支發(fā)簪一一置于在桌上。他先挑了支最華美莊重的，吩咐曼雪待會(huì)兒給容妃送過去，又讓曼雪、彩霞等幾個(gè)屋里的丫鬟都來挑了自己喜歡的簪子，其余的便給了她們?nèi)ゴ虬l(fā)小丫頭們，只說過兩日是慶王爺壽辰，給眾人添些喜氣。余下幾支顏色平常的，晨露皆收在了柜子里，無人在意。

　　七月廿三。午后。

　　展昭來找沐晴云的時(shí)候，她正在酒肆里做店小二的活。

　　展昭說：“我想和你出去走走?！?p>　　沐晴云看了看頭頂上熱乎乎的日頭，卻沒有推辭。展昭說要走走，那就走。她擦擦手，解下圍裙，交待了一聲就出去了。

　　展昭穿著大紅色官袍，額頭上微微滲著汗，看樣子是趁著午間小憩的時(shí)間趕過來的，沐晴云覺得他應(yīng)該是有事找她。然而展昭先是問這幾日店里忙不忙，又問起那盒珍珠粉是否好用，還說夏秋之交夜里不要貪涼，多添件衣裳。沐晴云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大中午的過來找我，不會(huì)真的只是要和我走走？”

　　展昭沉默了一瞬，問道：“八月初五那日，你可有空？”

　　沐晴云恍然大悟道：“嗐，你說的是這事，我昨日買菜的時(shí)候碰見王朝馬漢了，已聽他們說了，給你慶生嘛，晚上去河上喝酒放燈。我當(dāng)然得去呀。怎么，他們回來沒和你說起，又勞你親自跑一趟?！?p>　　展昭道：“我昨日就聽王朝說了，他們已和你說好，下午就找人把酒放到船上去，戌時(shí)船上相見?！?p>　　“對啊?！便迩缭朴悬c(diǎn)摸不清頭腦了，沒話找話地補(bǔ)了一句：“不過你親自來告訴我，我很高興?！?p>　　展昭再次一陣沉默。

　　不覺間他們已走到酒肆附近的石橋旁，垂楊茂盛，荷風(fēng)輕拂，比別處清涼許多。展昭駐足：“酉時(shí)。我想邀你酉時(shí)在汴河邊碰面，我們一起放燈，你能來否？”

　　沐晴云壓根沒回過神來，往石欄上一倚，問得很隨意：“這么早？不和他們晚上一起放嗎？”

　　展昭道：“我有些話想單獨(dú)與你說，關(guān)于……我和你之間的事。”他頓了頓，接下來的話說得極為慎重：“本來晚上大家散了，我必送你回去，可以晚一點(diǎn)同你說，可又怕大家都有了醉意，我說不明白，你也聽不真切，酒醒以后你便不信我的醉話，又或者不記得了，所以，還是早一些約你出來為好?！?p>　　沐晴云猛然聽明白了，展昭這是在單獨(dú)約她，而且好像還有什么重要的話要和她說。她心里“咯噔”緊了一下，倚著欄桿的身子都不禁站直了，差點(diǎn)立正，臉上微微泛紅，磕巴著答道：“沒、沒問題?！?p>　　一直緊繃著的展昭似乎松了一口氣，笑笑：“那好，汴河邊上有一家林家煙火雜貨鋪，鋪?zhàn)优杂锌冒倌昀狭?，初五酉時(shí)，我在那里等你?！?p>　　“嗯?！便迩缭频溃骸拔疫€給你準(zhǔn)備了一件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這個(gè)詞有些怪異，不過展昭能意會(huì)其中之意，畢竟沐晴云偶爾口里蹦出一些新鮮詞，他也不止聽了一次兩次了。他甚高興，問道：“是何物？”

　　“到時(shí)候你就知道了?！便迩缭瀑u了個(gè)關(guān)子，突然想起那劍穗還在店里沒取，隨即又想到那天在街頭碰到展昭的一幕，不知道展昭有沒有誤會(huì)，覺得很有必要告訴展昭小山的去向，便又道：“對了，告訴你件事，那天你見過的那個(gè)小山，原來他叫趙瑞，先前因?yàn)槭浺恢弊≡诰扑晾?，前兩日已?jīng)回家去了?！?p>　　聽到“趙瑞”二字，展昭終于想起多年前皇上在宮中設(shè)家宴，他在宴中見過他一次，那時(shí)趙瑞不過十二三歲。慶王趙逸文膝下一子一女，宮中傳言，因趙瑞生母死得早，慶王對趙瑞寵溺無度，趙瑞自小行事乖張，不拘一格，除此之外，倒也并未聽說什么劣跡。

　　展昭問：“他可說起自己家在何處？”

　　沐晴云搖頭：“沒有，只留下一封書信，只言片語。”

　　既然趙瑞什么也沒說，如今人也走了，展昭覺得不必刻意向沐晴云談及他的真實(shí)身份，便只道：“看來吉人自有天相。所謂醫(yī)者父母心，以后你也可以少操心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