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中事
十余日后，小山傷口愈合，體內(nèi)余毒也用藥湯消解得差不多了。
這日沐晴云采藥回來，遠遠就見院子里晾著一件打眼的霽色長衫，
腳步漸近，便見翠嫂正在院中收野菜，小山則穿著一身新?lián)Q的粗布衣裳和獵戶家的兒子小華打鬧，一頭長發(fā)披散著。
小山見她回來，甚是高興，笑意滿滿地喊了聲“晴云姐！”三兩步迎上來替她解了背簍。
小華也跑過來一把抱住沐晴云的腿，叫道：“晴姨！”
沐晴云道：“不錯，你們兩個的精神都很足?！?p> 翠嫂笑道：“小山今日大好了，還嫌自己的頭發(fā)捂了這些天捂得發(fā)臭，說要洗頭，我給他打了水，結(jié)果也不知怎么洗的，弄得渾身都是水，我又趕緊叫他洗澡換衣服?！?p> 小山拉著沐晴云的手，小聲道：“晴云姐，替我梳頭?！?p> 沐晴云瞥了他一眼，嘴角抽了抽：“你……不會？”
“嗯?！毙∩捷p輕應(yīng)了一聲，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沐晴云想：“也不知他原本就不會，還是忘記了?！眹@口氣道：“來吧，我給你梳?！?p> 小山忙進屋取了發(fā)帶，在院子里找個陰涼處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下來。
沐晴云拿了自己的木梳把那一頭及腰長發(fā)慢慢理順，梳到打結(jié)處難免疼痛，小山的表情也由一開始的愜意享受，變成忍著淚呲著牙，“疼疼疼”地叫。
王強從廚房出來，見此情景，拉長了臉，徑自抱了一捆柴火進廚房去了。
沐晴云團了個發(fā)髻在他發(fā)頂，拿過發(fā)帶扎上，見發(fā)帶上一顆龍眼大小的金色珠子，隨口道：“這樣大的珍珠，怕不是真的吧？”
小山淡淡道：“不知道啊?！?p> 沐晴云道：“這樣大小的我在集市上也見過，不過都是哄人的，你這顆看著比那些都好，帶子做工也好，”她打趣道：“誒，說不定你是哪家的王孫公子。你還是快想起來自己是誰，也好回家享福去。”
小山笑著回過頭：“我看你是戲文聽多了，我要是王孫公子，會這樣身無分文地躺在荒郊野外？”
沐晴云想了想：“也是。”
之后的幾日，沐晴云給小山留了幾副調(diào)養(yǎng)的藥，依舊早出晚歸。小山每天拿了藥材找翠嫂幫忙熬煮，他把沐晴云給他交待的藥方說得明明白白，就是從生火燒柴到熬藥全不會。
翠嫂見他識禮懂事，只覺得他可憐可愛，也樂意幫他。他成日無事，小華便纏著他一塊兒玩，不出一日，小華便“小山哥哥”前、“小山哥哥”后的跟著他屋里屋外地轉(zhuǎn)了。
小山嚴肅地糾正：“叫叔，小山叔?！比欢]有什么用。
翠嫂只有這一個孩子，平日里做著家事陪小華的時間也不多，如今見小華有了玩伴，心里自然高興。只是一晚進了屋，王強說道：“那小子總在俺們家也不是辦法?！?p> 翠嫂便道：“那又有什么辦法？他是晴姑娘救回來的，晴姑娘在家里的時候是一直照顧著他的，我們總不能不管?！?p> 王強道：“他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他今年多大了，你問過沒？”
翠嫂道：“倒是有十九了。原先看著以為十七八歲，今日隨口問了問，他說十九?！?p> 王強道：“十九了，那也老大不小了。我十九歲的時候，都娶了你當(dāng)媳婦兒了?！彼掏掏峦碌卣f道：“這、我和晴姑娘三天兩頭的也都是在外面，家里也沒別人了，你們兩個、這樣……”
翠嫂算是聽明白了，伸出指頭一點他的腦袋：“瞎想什么呢。我是什么人你不明白？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王強道：“那也不能一直住在俺們家?！?p> 翠嫂道：“哪能一直住?。壳绻媚镞^幾天要回開封的。”
王強道：“那是晴姑娘，那小子連家在哪里都不曉得。”
這么一說翠嫂也想到了，沐晴云回開封了，并不代表小山也會回開封。她道：“得，明天我問問他有什么打算?！?p> 沐晴云出門早，第二天早飯時，她并不在。翠嫂熬了鍋清粥，蒸了窩頭，又拿出些野菜梗切細了拌了油鹽端上桌。小山吃了口野菜情不自禁說道：“這什么菜?。坑执嘤瞩r，就著粥喝剛剛好?！?p> 翠嫂道：“這是山里挖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我們家都吃?！闭f話間見王強給她遞了個眼色，忙道：“小山啊，過幾天晴姑娘就回開封了，你知道的吧？”
小山道：“我知道啊?！?p> 翠嫂便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小山默了幾秒，埋頭扒飯，含糊著道：“我還沒想好。到時候我問問晴云姐?！?p> 翠嫂笑笑：“也好?！?p> 王強開口了：“兄弟，其實吧，你看你摔在這山里，這山腳下不遠就是洛陽，多半啊，你家就在洛陽城里，不如回洛陽去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能想起來，還說不定能碰上家里人。”
小山思索道：“洛陽……？唔……”
王強生怕他猶豫，又道：“你多花些時間去洛陽，哥哥我這里倒是有幾串銅錢，你拿著傍身。如果洛陽沒找到家里人，還可以去附近的城鎮(zhèn)多走走?！?p> 翠嫂一聽王強還要給錢，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他一腳。
小山立刻心領(lǐng)神會，笑了笑道：“謝謝強哥、翠嫂，你們真是天大的好人。我這幾日在這里白吃白住已是叨擾你們了，怎么還能拿錢走？哥哥嫂子放心，我大男人一個，有手有腳還能餓死？沒事兒。干脆晴云姐走的那天，我就跟著下山去看看?！?p> 王強一聽立刻松了口氣，翠嫂心里更是嘆道這真是個懂事的后生。
第二天下午，沐晴云背著一簍草藥剛回來，就見小華在壩子里吵鬧：“我不管我不管，你賠我風(fēng)箏！”
小山蹲在他跟前，好言道：“風(fēng)箏我不會做，我們先玩別的，等你爹回來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沐晴云道：“怎么了？強哥和翠嫂呢？”
小山道：“強哥打獵去了，翠嫂去水潭邊洗衣服還沒回來?！?p> 小華到沐晴云跟前來搶著說：“晴姨，小山哥哥把我的風(fēng)箏弄壞了?！?p> 小山道：“和他一起玩風(fēng)箏呢，掛樹上去了，我去給他拿，沒成想扯壞了?！闭f著指指地上的風(fēng)箏。
沐晴云問小華道：“是這樣嗎？”
小華點點頭。
沐晴云摸摸他的頭：“小山哥哥是為了幫你，不小心弄壞的，你別怪哥哥啦?！?p> 小華昂著頭問：“那晴姨，你會做風(fēng)箏嗎？”
沐晴云深知自己手殘，只好抱歉地笑笑：“不會?！?p> 小華立刻不依不饒哭鬧起來：“那我要小山哥哥賠我，就要他賠、就要他賠！”
沐晴云道：“可以賠你的呀?！毙∪A止住了哭，從指縫里看著她：“真的？”
沐晴云道：“雖然我們都不會做風(fēng)箏，但是我們可以賠你別的呀，就算是交換好了?！币娦∪A沒有反對，她又說道：“你想想看，只要是我和小山哥哥能做到的，都可以賠給你?！?p> 小華聽了，道：“好吧?！闭娴恼J認真真地思索起來。他圍著沐晴云一圈圈繞著，一邊打量一邊摸著下巴道：“可是你們倆好像啥都不會，昨天讓小山哥哥幫我掏鳥窩他也不敢、摘蜂蜜他也不敢，晴姨你每天就是采藥煎藥寫藥方，我都不知道你們還會做什么？”那故作深沉的樣子讓沐晴云暗暗好笑。
突然小華眼前一亮，盯著小山頭頂上道：“我想要小山哥哥頭發(fā)上這顆珠子?！?p> “這……”沐晴云頗為頭疼地看著兩人。
小山道：“好啊，我們說話算話。”說著就把頭低低伸過去。
小華上手用力一掰，真的就把那顆珍珠從發(fā)帶上掰下來。
沐晴云頗為惋惜，小華蹦蹦跳跳跑開道：“太好了，我終于有彈珠玩啦！”
沐晴云在小山身旁坐下來，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會提這個要求?！?p> 小山笑了一笑：“沒什么，我不在乎。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還在乎這個做什么?！彼袷峭蝗幌肫鹆耸裁?，說道：“對了，晴云姐，這兩天我腦子里隱隱約約出現(xiàn)過什么祥福齋、八珍坊這兩個名字，好奇怪，你聽說過這兩處嗎？”
沐晴云想了想，面有喜色道：“這兩家店在開封很有名的，祥福齋是賣糕點的鋪子，八珍坊嘛是賣珠寶首飾的地方。你對這兩個地方有印象，難道你是從開封來的？我原猜想你是洛陽城里哪家的少爺呢。”
“那洛陽有著兩家鋪子的分號嗎？”小山問。
沐晴云搖搖頭：“沒有，洛陽我逛過好幾次?！彼值溃骸罢茫颐魈炀突亻_封，既然這樣，不如你跟我去開封看看，說不定能想起什么。而且術(shù)業(yè)有專攻，你這個失憶的事情，我不擅長，開封城里有不少專攻疑難雜癥的名老中醫(yī)，也許他們能有辦法幫你?！?p> “哦?！毙∩饺粲兴嫉攸c點頭：“那你擅長什么？”
“辨毒和解毒啊?！便迩缭普f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也就是懂點皮毛而已?！?p> “那我真是福大命大，這次多虧遇見了你?！毙∩搅⒖痰溃骸澳氵€肯帶我去開封，實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