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各自安好（一）（二）
一·返程
天色大亮，晴光漸好。
展昭到縣衙提人，又向陳一海借了幾名獄卒押解人犯上路。
陳一海一路送出，言道：“大人不惜以身犯險，不但救了元敬世侄一家，還揪出了潛藏在此多年的惡徒，真乃我同滄縣百姓之福?！彼麧M面笑容：“元敬昨日聽說大人平安歸來，也是高興至極，他們一家呀，也終于可以安心回家去了?！?p> “還多虧了衙門的人及時趕到，我們方能如此順利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展昭笑著客氣，見已出了縣衙大門，便頓下腳步：“陳大人不必遠送，請留步。昨日托大人給羅兄帶的話……”
陳一海忙道：“話已給元敬帶到了，他說他今早帶著百靈姑娘去碼頭等您。這會兒想必已在路上了。”
兩人正在說話之際，一個衣衫破爛、寬肩大頭的年輕道士在不遠處悠悠然地走過去，走向西邊的角門。展昭見那背影眼熟，忙問道：“那位道長與府上也有來往？”
陳一海抬頭一看，心中暗暗叫苦，想著“這小子偏偏這時候一身破爛出現(xiàn)在這里”，但展昭問起，他只得苦著臉笑道：“犬子陳石，讓大人見笑了?！庇趾暗溃骸笆瘍?！快來見過展大人?！?p> “果然是他。”展昭心道：“原來他是陳縣令之子。”
陳石仿佛沒有聽到，依然自顧自地走。陳一海心中焦急，又叫了一聲“石兒！”對身后師爺說道：“把他給我叫過來?！?p> “不必?！闭拐褦r住他們，自己展動身形須臾間追了上去，站在陳石面前，微微一笑：“陳兄?！?p> 陳石停下腳步，道：“其實我方才看見你了，只是一想到我爹那套繁文縟節(jié)，我頭疼?！?p> 展昭啞然失笑，道：“現(xiàn)在看來，我們在山上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的？”
“我那晚回來，正好聽說衙門里的人在找你們，還有什么綁匪，”他揮揮袖子：“我也就是順道放點風(fēng)聲出去，不值一提。”
展昭道：“陳兄古道熱腸，舉重若輕，展某佩服。今日展某就要啟程回開封，陳兄，就此別過，我們后會有期。”
陳石看著他，臉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后會有期?！闭f著便背負著雙手走了進去。他默然走了一陣，忽而低頭一笑，喃喃道：“自然后會有期的?！?p> 展昭走了回去，陳一海誠惶誠恐。
展昭道：“陳大人，我在山上落難之時，正是令公子救了我，所以方才我特地向他告別?！?p> 陳一海松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那是他的造化，見了大人卻也不該如此無狀。”
展昭搖頭笑道：“無妨，令公子乃是性情中人，展某倒覺得與他甚為投緣，你可莫要責(zé)怪于他?！?p> 陳一海道：“大人既為他說情，下官就饒他這一次?！?p> 展昭帶著人到了碼頭，眾人都已到了。
水邊已備好兩艘篷船。一艘是清風(fēng)寨的，另一艘則是展昭押送人犯回京所用。
羅元敬和百靈當(dāng)先迎了上來，見了展昭，兩人倒頭便拜。
展昭躬身扶道：“緣何行此大禮？快莫要如此?！?p> 兩人不起，羅元敬道：“這一叩是謝展大人對在下一家的救命之恩。”
說著又與百靈深深叩了個頭，雙雙抬起頭來，這次羅元敬臉上眼里都是笑：“這一叩是謝展大人讓我和百靈有幸結(jié)緣?！?p> 展昭眼前一亮，詫異道：“你們……”
羅元敬這才拉著百靈的手站起身：“我和百靈兩情相悅，打算近日完婚后，再去武陵赴任?！?p> 展昭聞言笑道：“想不到展某托你一個人情，卻成就了一段姻緣，真是可喜可賀。”轉(zhuǎn)頭卻瞥見百靈垂首不語，便道：“百靈姑娘，如今父母不在你身邊，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若是羅兄有半分為難你，你可要直說?！?p> 百靈倒是立即仰首露出一個甜笑：“羅大人待百靈十分好，百靈是心甘情愿的。”
羅元敬忙道：“展大人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她的。”
“好。”展昭頗有深意地看了百靈一眼：“那就祝二位白頭偕老、永結(jié)同心。”他眼神并沒有在百靈臉上再多停留半刻，隨即笑道：“若不是我急著回京，定要留下喝了你們的喜酒再走。”
他并未因為此事看輕百靈，即使那一晚發(fā)生過那樣的事，他也沒有。他明白百靈這樣的姑娘從小到大活得有多么不易；也深知她心氣甚高，聰明世故。他尊重百靈今日的選擇，也希望她以后能忠于自己的選擇。
他眾人得知百靈的婚事，紛紛道喜。
唐鳳開心地拉了拉寧真的手，在她耳邊悄悄說道：“我原以為她喜歡展昭，看來是我誤會了。”
“嗯?！睂幷嫔钜詾槿弧?p> 唐鳳走上前道：“百靈，羅大人，這么一樁喜事真是太值得慶賀了。你們的好日子定在什么時候，到時候我讓人送一份大禮來。”
百靈含羞低下頭，羅元敬道：“還得找先生算個好日子。”說著滿是情意地看向百靈：“我既要明媒正娶讓她過門，便要準(zhǔn)備周全，不能倉促了。”
唐鳳嘻嘻笑道：“總之這禮是少不了的，我回去就先備上。”
這一場分別因為這樁喜事，一時間歡聲笑語不斷。
展昭走了。直到他轉(zhuǎn)身離去，百靈才敢肆無忌憚地看著他?？粗谴谋秤?，看著他在船首回身相望，直到消失在她視線盡頭。
這個令她真正心動的男人，以后恐怕不復(fù)相見了，而他的雙眸、他的笑、他那刀刻斧鑿般的輪廓，還有對她說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話語，將一輩子深藏在她心里，就像一座可望不可及的巍然青山，高山仰止。她甚至為自己當(dāng)時不堪的勾引，暗地里幾番懊悔。
她已想明白，喜歡展昭，對她而言是一種無望的奢念，不是因為門第高低，而是她感受到了，他們不是一類人。她和羅元敬才是一類人，而縣令之妻“丁夫人”，顯然是她能得到的最好歸宿?！跋矚g”算什么呢？生活早已教會她，什么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這一別，百靈留在了東流鎮(zhèn)羅家；白玉堂送寧真一路游山玩水回峨眉；展昭、唐鳳則一同乘船順流而下，到清風(fēng)寨附近方道了別。
二·清風(fēng)寨
船到清風(fēng)寨，唐鳳回房沐浴更衣，然后徑直來到唐連風(fēng)平日里處理事務(wù)的所在——化雨堂。
“我回來了！爹！”唐鳳提著裙擺大步邁過門檻。她平日里打扮多是鮮艷明快的短衫短裙，柜子里雖備了幾身華美長裙，但她嫌累贅，從不愛穿。今日卻突然心血來潮，取出一身藕紅色綴珠長裙扮上身，再別上一支鳳頭釵，越發(fā)稱得粉臉?gòu)善G。
唐連風(fēng)正在伏案查閱事務(wù)，見她笑盈盈走進來，又打扮得有姑娘樣兒了，頗有她娘當(dāng)年幾分姿態(tài)，心里不禁感嘆女兒大了，嘴上只道：“還算乖嘛，知道回來就來爹這兒請安。”
“當(dāng)然啦，這么久沒見爹，我都想爹了。”唐鳳走過去伏在他肩上。
唐連風(fēng)含笑拍拍她的手背：“也難怪，長這么大你還是第一次離家出遠門。”
唐鳳繞到桌前：“爹，女兒這次逮著姓劉的那個混蛋了，不過他也是開封府要的人，所以女兒最后讓官府將他帶走了?！?p> 唐連風(fēng)道：“我聽老馮他們說了。以他犯的案子，押回開封也是死罪，你能親眼看他人頭落地，也算是告慰你娘在天之靈了。等會兒我們一起去給你娘上柱香。聽說你這次協(xié)助官府的人出了不少力，這一路你也很辛苦吧？”
唐鳳搖搖頭，突然喪氣：“我沒什么，就是我沒能保護好寨里的弟兄，小路子沒了?！?p> 唐連風(fēng)道：“我知道，我已經(jīng)叫你二叔好好安撫他的家人。你是有些沖動，還好你給我平安無事地回來了?！?p> 唐鳳道：“爹，其實我能平安回來，是因為有個大英雄對我屢次出手相救?！?p> “哦？”一種作為父親的警覺讓唐連風(fēng)看了看女兒：“是個什么樣的大英雄呀？”
“南俠展昭，爹，您一定聽說過?！碧气P說起他的時候眼里飛揚著神采：“要不是他趕著押人回京，我一定把他請到寨里來，讓爹瞧瞧是個怎樣的人物?！?p> “果然是他?！碧七B風(fēng)道：“你武功不弱，他既能對你多次出手相救，看來他的武功和膽識都絕非浪得虛名?！?p> “那當(dāng)然了?！碧气P得意道，仿佛被夸的人是她自己，又眨眨眼道：“不過這位大英雄、女兒的救命恩人，眼下遇到一件只有爹您才能幫上忙的事?！?p> 唐連風(fēng)指著她的鼻子笑道：“好哇，繞了半天你把你爹我給繞進去了。說吧，什么事？”
“是這樣的，爹，”唐鳳正色道：“展昭這次去東流鎮(zhèn)是為了追回一批京城失竊的貨物，都是些古玩珠寶字畫什么的，現(xiàn)在人也抓到了，貨也清點押運回京了，但是還有十來樣貨品落在李子山魏叔叔手里，女兒想請您幫忙，把這些貨品要回來?！?p> 唐連風(fēng)臉色一凝：“是展昭讓你來求我的？”
“沒有沒有，”唐鳳連連擺手：“是我知道這件事，自個兒想幫他的忙。他幫了我這么多次，我也想為他做點什么?！彼绿七B風(fēng)誤會，又補了一句：“真的，他從來都不會強人所難的?！?p> 唐連風(fēng)臉色緩和了一些，繼而憂心道：“你魏叔叔沒參與這事兒吧？”
唐鳳答：“那倒沒有，是幾個賊人路過李子山的時候，被魏叔叔截下來的?！?p> 唐連風(fēng)放下心來：“那就好。你是知道的，此事有違江湖規(guī)矩，哪有讓別人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的道理？我和你魏叔叔之所以有那么多年的交情，就是因為我們從來都不會壞了規(guī)矩。”
“爹，”唐鳳挽起他的手臂：“您和魏叔叔交情那么好，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唐連風(fēng)眼睛一瞪：“那你說，能有什么辦法？”
唐鳳賠了一個甜甜的笑臉：“我們家倉庫不是有很多寶貝么？我們選一批好的拿去給魏叔叔換不就行了？”
唐連風(fēng)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早就打好主意了？”
“爹，你就說行不行嘛？我不幫展昭這個忙真的說不過去，到時候進京也有面子啊?！?p> 唐連風(fēng)沉吟一陣，終是不愿逆了女兒的心意，道：“罷了，你去找你二叔，讓他陪你去挑一批東西，不但要好而且要足，去到你魏叔那里需得好好說話，才算是顧全了他在自己兄弟跟前的顏面。我這里再書信一封，你一并帶去?！?p> 唐鳳喜笑顏開：“謝謝爹成全！”
唐連風(fēng)嘆道：“你個敗家子兒……”他見女兒對展昭如此上心，不禁又勸道：“爹可先給你說啊，展昭現(xiàn)在是官家的人，再怎么好，自古官匪不同路，咱們雖不能得罪，但也不要有瓜葛……”
“哎呀，”唐鳳微紅了臉接過話來：“爹你干嘛說這個？我們先去給娘上香吧。”說著就推著唐連風(fēng)往外走。
唐連風(fēng)一邊走一邊不依不饒道：“你是爹唯一的寶貝女兒，爹可不想讓你以后受委屈……”
“您還沒老，怎么就這么啰嗦了？”
“怎么，現(xiàn)在就嫌棄我啦？”
父女倆親昵說笑著，穿過走廊，走向屋宇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