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忘川雪
展昭走進桃花酒肆的時候,沐晴云正在菜園子里忙著收東西。地里的花花草草被大風刮得東搖西晃,沐晴云手里重疊端著兩個裝滿干草藥的匾,急急忙忙地放到亭里的石桌上,一轉(zhuǎn)身,卻抬眼看到了展昭跨進院門來,急道:“你來的正好,快來幫我收東西!”
展昭快步上前去,只見地上、石階上鋪著兩張葦席,上面細細排放著一些曬干的龜甲、蛇膽、鹿角等,旁邊的架子上另有簸箕、匾數(shù)個,盛著不知名的草藥。他三兩下把葦席收攏,一手便提起來,動作比沐晴云快了許多,幾趟下來,兩人已把東西悉數(shù)收攏到亭中。說時遲、那時快,雨點就劈哩啪啦地打了下來。
沐晴云松口氣道:“幸好你來了……”話未說完,半空中白光一閃,一道亮銀色的閃電劃過長空,似要把天空劈開般,落于對面屋頂上。沐晴云立刻閉眼捂住自己的耳朵。緊接著果然一聲驚雷響過,震耳欲聾。沐晴云睜開眼,卻見展昭正抬著雙臂,將一雙大紅色的袖口攏在自己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她抬起被衣袖映得嫣紅的臉頰,睫毛微顫,吶吶道:“嗐,是我大驚小怪了?!?p> 展昭放開衣袖笑道:“方才那一道電閃雷鳴好似近在眼前,也難怪連你這樣常在野外行走之人也害怕了!走吧,我?guī)湍惆褨|西收進去?!?p> 沐晴云扭開地室的開關(guān),兩人端著藥材在石階上一前一后的走著,沐晴云忽然問:“展昭,你這時候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展昭道:“我想讓你幫我驗一樣東西。”
沐晴云撇撇嘴:“可又是什么難解的毒藥?”
展昭道:“想必是的。只不過這次也不必解了,因為人已經(jīng)死了。不過我必須要知道這是什么毒,看看從這里面能不能查出什么線索?!?p> 展昭從懷中拿出一個寬口的小瓷瓶來。沐晴云接過來道:“我且看看?!?p> 雖然下雨,地室依然悶熱,沐晴云擦了擦下頜的汗水,用手一指左手面角落的石室,又道:“這里太悶熱了,你去里面提桶冰出來?!?p> 展昭推開石門,一股寒氣襲人而來,饒是展昭功力深厚,但夏日里單衣薄袖,亦不免覺得寒冷。四下一看,只見屋角處堆放著一塊半人多高、三四尺寬的冰塊,用手觸摸只覺寒冷徹骨,手指頓有僵麻之感,想必是從天山運來的千年寒冰。屋中間放這個木桶,里面的水已結(jié)冰,桶身外覆著一層薄薄的的白霜。四周不少物架,上面放著些藥材、藥罐。一面墻上竟然還掛著一排制作精良的面具。展昭將那木桶提出去,道:“你那石室中倒有不少好東西?!?p> 沐晴云答道:“大多是老顧在的時候存下來的。”
她先給展昭盛來一碗銀花綠豆湯,然后去了灶臺旁,用一柄極細小輕薄的鐵勺將瓷瓶里的粉末輕輕挑起一些,置于一精鐵所制的細盤里。
展昭道:“老顧不是臨死前把易容之物都毀了么?”
沐晴云一邊往細鐵盤中加入別的粉末,一邊道:“那些器具典籍是毀了,但這幾張面具是他得意之作,想來是沒舍得吧。”又嘆:“可惜留在我手里也只能束之高閣,要是哪天能派上用場,也不枉了老顧一番心血?!?p> 展昭眼前一亮,道:“你既如此說,我近日說不準真要找你借來一用?!?p> 沐晴云聞言道:“要多少,一張兩張?你現(xiàn)在就拿去。過幾日我出了門,你再要時可找不著我了?!?p> 展昭道:“這樣的暑熱天你也要出門?”
沐晴云道:“眼下草木茂盛,正是采藥的時節(jié)。也不是整日四處跑,去年我和老顧在洛陽郊外找到個好地方,在一戶農(nóng)家借住十天半月,天剛亮時出門采藥,午時未到便回,并不覺得太熱?!?p> 說話間她已拿了面具出來讓展昭挑,展昭并未細選,隨手拿起一副收入囊中。沐晴云道:“你也不試試看是什么樣的?”
展昭道:“試什么,總之不和我一個樣就行?!?p> 沐晴云便笑:“你倒灑脫?!庇种噶酥改谴善康溃骸斑@一時半會兒看不出是什么,還得花些功夫。你也不必等,我盡早驗好了寫張條子給你送過去?!?p> 展昭便起身道:“也好。若我不在,托門口的兄弟交給包大人也可?!?p> 沐晴云送他出了菜園子,又想起一事道:“你等等?!彼掖胰シ坷锬贸鲆恢恍欧鈦斫挥谡拐眩骸拔仪皫兹章愤^煙霞寺,給無塵住持送了些草藥,他便回贈我一些去年寺里紅葉做的頁箋來,還托我?guī)Я藥讖埥o包大人,又問包大人好。我還沒來得及去,今日你既來了,就順路帶回去?!?p> 展昭自然應(yīng)承下來,放入懷中收妥。
城內(nèi)萬家燈火的時候,城郊的桃花酒肆也透著點點燭光。此刻已打烊了,一排排桌凳已收拾整齊,只一張桌子前圍了七八個人正在吆五喝六地賭錢。這樣的賭法在老顧在的時候就有,暑熱天的時候大家睡得晚,總愛聚在一起賭一賭,只要不生事,老板是不會管的,不過誰要是輸不起了生事,第二天就會被通知可以卷鋪蓋走人了。畢竟這里的環(huán)境寬松,工錢優(yōu)厚,老板又一向為人很不錯,所以大家誰也不愿意因為幾錢銀子就丟了這個飯碗。不過輸錢總是不那么讓人愉快的,現(xiàn)在馬小六就已經(jīng)輸?shù)弥辈梁沽恕?p> 這時他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好氣地揮揮膀子,回了回頭道:“別來煩我……”話沒說完,眼角卻瞥見是沐晴云,忙緩了語氣,憋出一點笑容:“晴姑娘,是你啊?!便迩缭瓢阉麖娜硕牙锢鰜淼溃骸靶×抑滥闳肆胬?,我托你給我辦個事兒?!?p> “啥事兒?”
沐晴云從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道:“你幫我把這個送到開封府去,就說交給包大人的?!?p> 馬小六焦急地回頭看看賭桌:“晴姑娘,我可輸慘了,還想撈回本呢?!?p> 沐晴云道:“我都看到了。你去幫我送信,我?guī)湍阗€,贏了都給你,輸了算我的?!?p> 馬小六笑著撓撓腦袋:“那敢情好?!苯舆^信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速去速回!”沐晴云一邊交待,一邊挽起袖子走到賭桌前,把身上的散碎銀子都掏了出來,投入到“押大押小”的吆喝聲中,心中暗想:“展昭啊展昭,我若贏了倒好,若是輸了,可全都要算在你頭上?!?p> 開封府也依舊燈火通明。原來午后包拯在陸府問過一干人等所知情況,陸家父子又以送客為由隨包拯等人來到開封府,在花廳隨時候問。
此時展昭正說道:“大人,屬下后來又折回鐵匠鋪,發(fā)現(xiàn)鐵匠鋪和棺材鋪中果有暗門相連,王二和隔壁的李老板看來早已串通,那些財物正是通過棺材鋪運出。只是屬下發(fā)現(xiàn)他二人時,他們已死在郊外,看樣子是受他人暗算,恰逢大雨剛過,屬下并未發(fā)現(xiàn)其余的線索,只看到現(xiàn)場還有一些空棺材?!?p> 包拯沉吟不語。這時一衙役進來稟報:“啟稟大人,門外有人送來一封信函,說是受晴姑娘之托。”
包拯展顏道:“想必是驗出那毒藥的來歷了。公孫先生不妨讀來一聽?!?p> 公孫策接過信函念道:“正是。信上說:忘川雪,十年開花,花粉劇毒,可沾于肌膚而斃命。生于宋境極南之地,極熱之谷,谷名仙鄉(xiāng),天下只此一處。百花所釀之蜜能解其毒?!狈畔滦偶垼值溃骸跋氩坏教煜戮褂写似婊?,既然十年一開,想必得來甚是不易?!?p> 包拯道:“這藥如此耗費時日方能長成,王、李二人又近日未曾出京遠行,必定還有那種藥、送藥之人。能在一夜之間搬空陸府的庫房而不被察覺,絕非易事,此事顯然經(jīng)過了周密的安排。卻不知這些人是否都受同一人主使?只是如今王、李二人已死,我們恐怕要從別的線索入手了?!?p> 展昭道:“既然毒藥的來源已查出,不如讓屬下前往信上所說之處走一趟,想必能有所獲?!?p> 包拯點點頭:“本府正有此意。”又問道:“陸萬山,庫房如今失竊所有財物,錢莊可還能撐多久?”
陸萬山道:“府里雖然失竊,所幸還有各處的分號,從京郊各處的鋪面調(diào)配一些金銀過來,撐個三兩月沒有問題。怕就怕走露了風聲,到時候怕是三五天也撐不過的,”他埋首懇求道:“所以請包大人務(wù)必密查此事?!?p> 包拯道:“本府知道你的苦衷,但眼下有三個難處。其一,萬通錢莊居京城各大錢莊之首,如今被一盜而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均有所牽連,本府需將此事商戶部查辦,能不能密查,要與戶部商議以后再定;二來府上的守衛(wèi)已有人知曉此事,他們又能否守口如瓶;第三,銀兩尚可調(diào)配,但其中的古玩、珠寶若有人來取,又當如何?”
“這……”陸萬山一時語塞,倒是陸仁斌答道:“草民等明白茲事體大,自當全憑包大人與戶部的意思辦;至于庫房的守衛(wèi),他們都是跟隨草民已久的親信,相信決不會有人泄漏消息的。為掩人耳目,我已吩咐他們依舊每日換班值守,家中其余的下人并不知道此事?!?p> 陸仁斌寥寥幾句帶過,背后卻已做足了功夫。他暗中給了房內(nèi)守衛(wèi)每人五百兩紋銀,言道:“若是你們守口如瓶,這些銀子夠你們安穩(wěn)生活很多年,或者去青樓快活好幾個月,若是管不好你們的嘴,會有什么樣的后果我可不敢保證,不過這些銀子也夠你們的妻兒老小度過后半生了?!彼恼Z氣極其平和,只不過大熱天的還是讓這些人感到一陣寒意。他們都明白,陸二公子絕不是個善人,也不是個君子,他之所以沒有半點劣跡,只不過因為他做事總是特別干凈而已。聽說曾有一個多嘴的人被陸二公子割了舌頭,至今下落不明,所以他們非但不敢說出去,甚至連銀子也拿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盼著能早些破案,結(jié)束這種惶惶不安的日子。
陸仁斌又道:“倒是第三樣,確實還未想到法子。”
“是啊,這……這如何是好?”陸萬山的額頭上又出了一層汗。
公孫策對包拯道:“大人,學生以為既然要與戶部會商,不如到時一并聽聽戶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