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嫂嫂，你別這樣
東邊堂屋，昏暗的油燈映出四個落寞的身影。
兩男兩女，兩老兩少。
年老的一對，是張鄴今生的父母，父親張生根，母親劉志英。
兩人身形都有些佝僂，頭上爬滿了根根銀絲，額頭、眼角的皺紋皆是歲月的見證。
年輕那一對，是張鄴這世的兄嫂，大哥張德坤，嫂嫂徐倩蓉。
張德坤身強(qiáng)力壯，四肢孔武有力，干活兒是一把好手，但是不善交談，是個老實(shí)巴交的捕魚人。
嫂嫂雖然不施粉黛，但那一張素顏素容卻也韻味滿身。
身材，說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勉強(qiáng)還行吧。
寬松的衣裳穿在身上，顯得簡單樸素，說不出的自然。
此時，四人皆沉默無言，張父手里拿著一根已經(jīng)被磨得油亮發(fā)光的煙桿，叭嗒叭嗒的吸著，讓昏暗的空間多出一絲繚繞煙霧。
“娘，香兒才四歲，她什么都不懂，就要被送去祭奠河神，這……可怎么辦呀？”
“香兒可是我的心尖肉，要是沒了她，我，我……”
徐倩蓉癱軟的坐在地上，拉著婆婆劉志英的手，哭得淚雨梨花。
那一雙眼睛已是通紅，腫脹。
劉志英也哭。
她也心疼孫女。
但她沒有辦法，只能望向正在一旁叭嗒叭嗒吸著水煙的張父。
劉志英哽咽說道：“她爹，你可趕緊想想辦法吧，香兒她……她不能被拿去祭河神。”
張生根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在昏暗的燈光下。
良久，他嘆息道：“這是村長從神婆嘴里聽到的，她代表河神，她說的話就是河神的法旨，我……我也沒辦法，什么也做不了?！?p> 張母的淚水“刷”的從眼睛里流出，也顧不得擦干，道：“那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香兒被沉入河底？”
此言一次，四人再次沉默。
似乎這已經(jīng)是既定的結(jié)局。
無法改變。
“爹，娘……”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張德坤說話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要，要實(shí)在不行，就把香兒送人吧，讓人帶走她，便是長大后，給人做丫鬟、侍女，也總比現(xiàn)在活不成的好?！?p> 三人皆是驚了一下。
這個辦法似乎不錯，要是能送給個好人家，將來香兒的日子也會比現(xiàn)在好過一些。
還能避免被拿去祭河神。
雖然自此不能謀面，形如陌人，甚至香兒長大后都記不住他們，但……只要能讓香兒活命，這些犧牲，他們能夠接受。
張母有些激動，道：“對，對，我記得上次我們?nèi)ユ?zhèn)上送貨那家店的李老板似乎就很喜歡香兒，還問過香兒愿不愿意留在城里生活呢?！?p> “她爹，要不咱們連夜趕去城里在問問？要是真能成，那就太好了。”
張母似乎在絕望中看到了曙光，道：“我們不要錢，也不是賣香兒，只求他能對香兒好一些，視為己出，香兒能跟著他活下來便足矣?！?p> “胡鬧！”
張父厲聲喝道，用煙桿憤憤敲了敲桌子，道：“你們知道李老板是什么來頭嗎？就急著把香兒往人家里送？”
三人詫異，異口同聲：“什么來頭？”
“我聽說那姓李的除了做酒樓生意外，還另外經(jīng)營著兩個妓院?！?p> “他想要買香兒回去，那是為了給他的青樓收集漂亮女孩兒，等以后她們長大了，用來做妓女給他賺錢，要不然，你以為他會那么好心白養(yǎng)她們？”
“先不說把香兒交給他的下場會是怎么樣，到時候神婆知道我們忤逆神意，故意將香兒送走，那就是徹底觸怒神婆，結(jié)果會怎么樣，不用我告訴你們吧？”
“三十年前老劉家發(fā)生的事兒，可不是編出來嚇唬小孩子的。”
“……”
眾人無言，但感覺腦門上都蒙上了一層驚悸氣息。
老劉家，便是神婆初來桃源村時，第一戶被指定祭獻(xiàn)童男童女的那戶人家。
所有的路都斷了，感覺一切又回到了原點(diǎn)。
徐倩蓉依舊不甘心，帶著一絲絲希冀，道：“爹，娘……要不我們問問二郎吧。”
“二郎在鎮(zhèn)子里讀了那么多年的書，見識比我們多，同窗里也有一些富家子弟，說不準(zhǔn)找他們幫忙能行?！?p> “再不濟(jì)，托他幫香兒找一戶城里良家也行呀！”
張德坤眼睛一亮：“對，二郎那么疼愛香兒，他定然不會看著神婆拿香兒去祭河神的，他可能還真有辦法?！?p> 張父皺了皺眉頭：“這……”
“吱嘎！”
堂屋門從外面推開，張鄴那單薄的身子在月光下拉出竹竿般細(xì)長的影子。
他抬腳邁過門檻，走進(jìn)屋來。
原本在來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僥幸的，但……
剛剛他在門外已經(jīng)聽到了父母兄嫂的對話，也已經(jīng)知道了香兒就是這次神祭被選來祭河神的童女。
不過……
縱然如此，他還是不能接受。
張鄴走到堂屋中央，見過父母、兄嫂，然后開口道：“你們剛剛說的，我都聽到了?！?p> 徐倩蓉咬著嘴唇，面露愧疚，道：“二郎，嫂子我，我要不是實(shí)在沒辦法，也不會求到你頭上來，現(xiàn)在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唯有你，才有可能讓香兒活下來?！?p> 徐倩蓉走到張鄴身邊，“噗通”一聲跪了下去：“二郎，嫂子求你了，幫幫嫂子，幫幫香兒?！?p> 張鄴伸手去扶徐倩蓉，“嫂子，你，你別這樣，快起來……”
徐倩蓉哭著搖頭：“二郎，我和你哥就香兒這么一個女兒，要是，要是……”
這時，張德坤也走了過來，他紅著眼眶，看著張鄴，道：“哥也求你了?！?p> 說著，也要給張鄴跪下。
張鄴趕緊拉起張德坤。
這位大哥雖然不善言辭，但記憶里，他對前身是真心不錯。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都留給這個弟弟。
如果不是父母強(qiáng)硬，他連媳婦兒都想讓給前身，讓前身先成親，自己則日后再說。
而背鍋挨罵挨打的事，那都是他自己扛著，從不讓前身受欺負(fù)。
即便是張鄴穿越過來的這兩年多時間里，張德坤這個當(dāng)哥的也不曾虧待他。
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我是你大哥，不罩你罩誰？”
對于這樣的一個“粗人”，張鄴豈能承受得住他的一跪？
“大哥，嫂子，先起來說話?！?p> 張鄴拉起大哥嫂子兩人，道：“香兒不僅是你們的親人，她也是我的侄女，更是我的家人，我會竭盡所能，豁出一切去守護(hù)她！”
“明天我會去鎮(zhèn)上，尋求所認(rèn)識的人幫忙，一定會找出救香兒的辦法，我用性命發(fā)誓，我一定會讓香兒活下去，一定?！?p> 張鄴的話，讓徐倩蓉動容、無語凝噎，只是一味的對張鄴躬身作揖。
若非被丈夫張德坤攙扶著，她定然會朝張鄴跪下三叩九拜，以示感激。
“二郎?！?p> 張德坤抱住張鄴，額頭觸著張鄴的額頭，哽咽道：“算哥欠你的，無論成敗，哥這輩子都給你當(dāng)牛做馬?！?p> “大哥，比起你對我做的來說，我對香兒做的實(shí)在不值一提?！?p> 張鄴拍著張德坤的肩膀，道：“明日一早，我便趕往鎮(zhèn)上去?！?p> “兄弟，好兄弟！”
張德坤一把摟過張鄴。
沒人注意到，這個粗獷的糙漢子，眼睛里盤旋著淚痕。
這時，一旁的張父敲了敲煙桿，道：“也不用那么急著趕往鎮(zhèn)上！”
眾人一愣，扭頭看著張父。
張父吧嗒吧嗒的抽著煙，道：“這個消息是我前兩天從村長口中得知，村長也是無意間聽到神婆這么提了一嘴，這次被選中的是香兒，但神婆還沒對外公布?！?p> “如果我們能夠在神婆公布人選之前，讓神婆重新選人代替香兒，那這件事情或許還有轉(zhuǎn)機(jī)。”
“但是要讓神婆改變心意，這……怕是很難?。 ?p> 張父就像自言自語一樣。
張母立即接話：“他爹，不論有多難，咱都得試一試呀，香兒她可是咱們一家的命根子，丟不得，你看看這一家子，如果沒了香兒，這個家還是家嗎？”
“閉嘴！我何嘗不知道？”
張父瞪了張母一眼，又吧嗒吧嗒的抽著煙，道：“神婆定了人選，但卻沒有直接當(dāng)眾宣布，而是通過村長的嘴傳達(dá)到我這兒，若是意外也就罷了，倘若不是意外，而是她故意為之，那這中間鐵定有貓膩?！?p> “我猜測，神婆是想求財或者在打其他算盤？”
張父又說道：“明天，明天我邀請村長和神婆來家里吃飯，探探神婆的口風(fēng)，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p> “你們都準(zhǔn)備一下，好酒好菜招呼著，不可怠慢了她，如果神婆有意松口，那付出些代價，也是可以的，只要能讓香兒活著。”
“若是神婆鐵命要讓香兒去祭神，那……二郎你再去鎮(zhèn)上找人幫忙。”
“能找到人幫忙的話，自然最好，哪怕是需要付出很多的酬勞，我們也能接受，若是找不到人的話……”
張父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