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玻璃罩里的蒼蠅
綠蔭白墻后面是一排平房，正對大門的一間開著門，王泉一腳邁了進(jìn)去。
柜臺后面的中年婦女，自顧自地織著毛衣，頭都沒抬。
但是從被擋住的陽光里，她知道來人了，張口道：“說，你想買點啥？”
“請問，你這有冬天種的蔬菜種子嗎？”王泉小心問道，心中有點忐忑。
“冬天？”聽了這話，中年婦女抬起了頭，上下打量王泉兩眼，“冬天能長蔬菜嗎？你小子是來鬧玩的吧，你家大人呢？”
見中年營業(yè)員面色不善，王泉趕忙解釋，“剛才我的話沒說清楚，我是想問一下，咱這有沒有能在冬天溫室大棚里種的蔬菜？”
營業(yè)員又看了王泉一眼，目中透著驚訝，她顯然沒有料到從一個小孩口中，居然能夠說出溫室大棚四個字。
但是，隨著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她又搖搖頭，“咱這里可沒有你說的蔬菜種子，你還是回去吧?！?p> 聽了她的回答，王泉心中失望，又趕緊問了句，“那請問一下，你知道哪里有賣的呢？”
營業(yè)員搖搖頭，又低頭去織她手中的毛衣了。
王泉不甘心，又是問道：“那請問，咱市里還有其他的種子站嗎？”
“沒有?！边@次營業(yè)員倒是出了聲，但是語氣中透著不耐煩，說完，還不忘小聲嘟囔句，“誰家的孩子跑出來瞎折騰，家長也不知道管管?！?p>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xiàn)在有事求著人家。
王泉只能是尷尬地笑了笑，“阿姨，麻煩再問一下，之前沒有人來買過這樣的種子嗎？比咱這更大的地方，比如說哈市能不能有？或者是咱這種子站的上級單位能不能……”
王泉的話還沒說完，營業(yè)員那面把手中的毛衣往柜臺上一摔，霍地站起。
突然發(fā)飆，“問問問，問什么問，沒聽見我說沒有嗎？”
“快走，快走，我這就下班了?！?p> “真是煩死人了，一天天沒一件順心的事！”
王泉無語，心想，“這，這是啥態(tài)度啊！”
有心再問，但是一看營業(yè)員那張陰沉，拉長，好像誰都欠她八百塊錢的臉，他猶豫了。
可是轉(zhuǎn)念又一想，“要是現(xiàn)在走了，我又去問誰呢？”
于是，他舔著笑臉，盡量用最平和的聲音，叫了聲“阿姨”，然后說道：“您別生氣，我現(xiàn)在真是急需這樣的種子，又沒有什么門路，您看看能不能給幫忙問問，或者是給指條路，我在哪里能買到？”
“去哪里？去國外買去，你去得了嗎？”
營業(yè)員使勁剜了王泉一眼，又去看掛在墻上的石英鐘。
“不是啊，阿姨，你就給幫個忙唄，能不能給問問??？”
王泉還是不想放棄。
“問個屁問，我說的話，你聽不懂??？”
“快走！我這下班了，別跟我在這瞎磨嘰！”
說完這話，“鐺鐺鐺”，石英鐘恰好敲了十二下。
女營業(yè)員把手中的毛衣往椅子上一放，抬腳就走，王泉無奈只能是跟了出來。
“咔嚓”一聲，大鎖頭一鎖，種子站關(guān)門。
女營業(yè)員不管跟在身后的王泉，大喊一聲，“苗苗，別玩了，跟我回家啦！”
這聲大喊，震得王泉耳根生疼，看這功力也不在自己老媽之下。
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去，可是卻是沒人回答，“這孩子，一玩起來就啥也顧不上了！”
女營業(yè)員一邊嘟囔著，一邊快步向著橋頭大柳樹走去。
王泉猜想剛才那個跳房子的小姑阿娘可能就是苗苗。
他隨著來到大樹下，地上只有一張大白兔奶糖的糖紙，卻是沒有小姑娘的蹤影。
撿起糖紙，女營業(yè)員看了一眼，心中頓時慌了，說道：“糖，哪來的糖，難道是人販子？”
王泉也是愣了，輕聲道：“剛才明明就在這玩呀，這糖還是我給她的呢？”
“??！”女營業(yè)員驚呼出聲，一把抓住王泉胳膊，情緒激動起來，“快說你把我閨女藏哪了？”
“我也不知道啊！”王泉一攤手，“阿姨，我是好人，要是人販子的話，我不早跑了！”
女營業(yè)員一愣神，隨即松開了王泉，大喊，“苗苗，苗苗，苗苗你在哪？”
河水清清，從王泉眼前流過，他心中一動，忽然道：“阿姨，苗苗不會下河玩水吧？”
“不，不會的！”女營業(yè)員嘴里說著不會，神色卻是一下慌了，順著杏河往前就跑。
王泉看了一眼光禿禿的上游河岸，根本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一把拉住女營業(yè)員，“下游，咱往下游看看去！”
兩人心急如焚，邊跑邊喊，忽然遠(yuǎn)處有聲音傳來。
“嗚嗚嗚，媽，救命，救命！”
呼喊聲中夾雜著孩子的哭泣。
聞聲，兩人先是一喜，繞過一排大樹，兩人又是一驚。
只見小姑娘苗苗，在河水中抱著一個大盆起起伏伏，隨波逐流。
小手死死抓住倒扣著大盆的邊緣，嘴里大叫著救命，不時要喝上一口河水。
好似一只誤入死神陷阱的小鹿，驚慌失措，小命危在旦夕。
“苗苗，苗苗……”
女營業(yè)大喊著孩子的名字，眼巴巴地干著急，卻是止步河邊，不敢下水，因為她不會游泳。
這杏河很寬，河水看似不急但是很深，尋常大人下去，走不出幾步，就能沒影。
不會游泳，貿(mào)然下水救人，那也是自尋死路。
正在她焦急之時，卻聽得“撲通”一聲響，王泉已然一頭扎進(jìn)了河水里。
日當(dāng)正午，陸上炙熱如火，水底卻是冰涼。
一頭扎下，王泉渾身一哆嗦，從水里冒出頭來，奮力游向小姑娘。
“別怕，我來了！”
王泉使出渾身解數(shù)，終于游到小姑娘身旁。
把大盆翻轉(zhuǎn)過來，將小姑娘放進(jìn)盆里，一手拖拽著大盆，一手化水往回游。
王泉吃力，在河水中浮浮沉沉，也是喝了幾口水，但總算是沒讓小姑娘再次入水。
在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后，王泉總算是把小姑娘救了上來。
在女營業(yè)員和女兒抱頭痛哭的空檔，王泉死狗一般地趴在地上不愿起來。
哭了一陣之后，女營業(yè)員又是“啪啪”拍了女兒屁股兩下，“苗苗，媽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能下河玩，不能下河玩，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啊！”
“媽！”小姑娘揉著發(fā)紅的眼圈又哭了。
原來小姑娘在大盆里洗了手之后，開開心心地吃了大白兔奶糖。
覺得無聊又開始玩大盆里的水，玩著玩著一盆水就都灑光了。
她沒玩夠，便自己拖著大盆，順著臺階去河邊舀水。
可是一不小心，腳底一滑，就掉進(jìn)了河里。
不過，好在她反應(yīng)挺快，順手抱住了大盆。
河水沖刷，慢慢地連盆帶她都給帶進(jìn)了河中心。
要是再晚上一時半刻，小姑娘的小命就懸了。
弄清事情原委，女營業(yè)員更是感覺脊背發(fā)涼，一陣后怕。
“撲通”一聲，她竟然跪了下來，語聲哽咽，“謝謝，謝謝，要不是你，我的孩子就完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說到最后，潸然淚下，全然沒了剛才的囂張態(tài)度。
“沒事?！蓖跞鹕?，把她攙起。
又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你這小家伙還真是淘氣，不過呢，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將來啊，肯定有出息！”
小姑娘收了哭聲，眨巴著眼，看著王泉，脆聲道：“謝謝哥哥。”
“不用。”王泉笑了笑，伸手又從兜里掏出一塊大白兔奶糖，遞到小姑娘眼前，“吃糖，以后啊，千萬注意安全，知道了嗎？”
小姑娘點頭，雙眼閃著光，“哥哥你是好人！”
“哈哈哈”王泉笑了，轉(zhuǎn)身就走。
“等等！”女營業(yè)員忽然開口，“種子的事，我現(xiàn)在就去幫你問問！”
聞言，王泉停住了腳步，開心地笑了。
女營業(yè)員帶著一大一小兩只落湯雞往回走，迎面正遇到一個老太太慌慌張張地往這里趕。
“媽，你這一上午去哪了??？害得我一直心神不寧的！”女營業(yè)員開口嗔道，“這不，剛才苗苗還掉河里了差點淹死，你知道嗎？”
“??！”老太太一聲驚呼，立時沖過來抱住了小姑娘，問長問短。
女營業(yè)員又是一指身后的王泉，說道：“要不是這位見義勇為的小英雄啊，咱苗苗啊，可就真淹死了！”
“謝謝，謝謝！”
老太太連聲道謝，可是一抬頭，她愣住了，“是你！”
王泉也是笑了，“奶奶，下次出門走路，可是得注意點了，別再把雞蛋摔了！”
心中則是在感慨，“這世界還真是小??！”
原來，這老太太正是早上碰瓷的那位，后來被葉小云逮回局里一頓批評教育，這才是剛被放了回來。
老太太的臉立時紅了，尷尬說道：“放心，放心，一定不會再摔了?！?p> 她也是真心后悔，“要不是她出去干壞事被抓，苗苗也不會沒人看，也不會差點遭了災(zāi)！”
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
她從此一心向善，是再也不敢干壞事了。
女營業(yè)員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終于是給王泉搞明白了種子的事。
現(xiàn)在這個年代，適合大棚種植的蔬菜種子，還主要是從國外進(jìn)口。
國內(nèi)還沒有特別適合的品種，據(jù)說津海在研究大棚黃瓜種子，但也只是處于實驗研究階段，還沒有推廣應(yīng)用。
大棚種植對蔬菜品種要求比較高，一是要耐低溫，二是光照要求低，三是耐高濕，四是種植時間短。
而這些要求和特點，是需要對品種進(jìn)行一代代改良和培育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現(xiàn)在最好的選擇只能是用國外進(jìn)口的種子。
但是國外進(jìn)口種子的價格實在是驚人，一番打聽下來，王泉的額頭也是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這到底是種子還是黃金?。?p> 一公斤番茄種子價格居然在十萬元以上，而這個年代一公斤黃金的價格也大抵如此。
十個萬元戶，居然也不過是二斤西紅柿種子而已。
王泉暗中咬牙，這樣合算下來，半畝地的大棚，光種子就得花上個一千多塊錢。
再加上他之前打聽來的建材價格，建一個溫室大棚最少也得五千來塊錢的材料費。
這還不算人工費，飯錢，煙酒錢，和后期大棚運作起來的采暖費及維護(hù)費等一系列的開銷。
這也就是說，沒有個七八千塊錢，一個溫室大棚根本就玩不起來。
這個年代，老爸辛辛苦苦在石場干上一天活，才能賺個六、七塊錢。
七八千塊錢，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那就是三、四年的毛收入。
要是想攢上這些錢，就更費勁了，按這個收入水平，十年八年也是夠嗆。
王泉這時才恍然大悟，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之前，可能不是沒人想過這檔子事。
只是沒有人有勇氣，拿一家人十年的存錢，來賭一個沒有把握的未來。
何況，這時人們思想還比較保守，有多少錢，干多少事，手里最好還要有點存款，這樣才活得心安。
在這個時候，自己去哪里搞來這么多的錢呢？
而且，時間還要快，要讓蔬菜趕在春節(jié)前后出棚，那個時候需求量最大，價格也是最高。
這一刻，王泉就像是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蒼蠅，明知外面一片光明，卻是無路可走。
既然無路可走，那就踩出一條路來。
王泉死死握住雙拳，目光堅定地說道：“我要30克國外進(jìn)口的黃瓜種子，半個月后來取貨！”
聽了這話，女營業(yè)員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