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張三,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年應該已經二十三歲了,現(xiàn)住在綠山精神病院。
為什么住在這里呢?因為他們都說我有精神病。
真的,所有人都這么說,連我爸爸都這么說,只有我媽媽告訴我別相信他們的鬼話。
額,雖然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病,但是我還是聽媽媽話的,因為整個家里只有媽媽對我笑。
可是,在我大概十三歲的時候吧,媽媽被一輛開的特別快的黃色小車撞倒了,流了好多血,然后就再也沒見過她。
那件事情過去沒多久,爸爸就領回來一個年紀很小,肚子卻很大的姐姐。兩個月都沒到頭,家里又多了個粉嫩雪白的小弟弟。
我很喜歡那個弟弟的,雖然他總哭。
我記得有一次,他哭了,我還喂他我最愛吃的小熊果糖。因為以前我哭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哄我的。
可是那個小姐姐卻很生氣,還動手打我。躲閃間我看見弟弟那張粉嫩粉嫩的臉變的很紅。
額……青紫色的紅。
然后爸爸就把我?guī)У搅诉@里,一住就是十年。
啊對了,我家里應該很有錢的。爸爸走的時候,穿白大褂的院長死活不同意我留在這里。爸爸就用一沓沓的紅色紙票,在他辦公桌上擺了一座小山,還和院長說千萬別讓我出去。
我猜,可能是我又闖禍了吧,但是爸爸還是很關心我,怕我到處亂跑。所以我很聽他的話,雖然十年里他再沒來過,但我從來沒有偷跑出去過。
可是今天,我不能再聽他的話了,得馬上從這里出去,因為我又闖禍了。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純牛奶和往日里不太一樣,有一點點酸酸的味道。
恰好輪值的護理姐姐我認識,是那個總被大家背后稱為“風騷的坦克”的姐姐。
我就問她:坦克姐姐,為什么今天的牛奶是酸的。
她好像很生氣,胸前的兩大坨肉山抖的厲害。
她說那是酸奶,還讓我不要再叫她姐姐。
我是懂禮貌的,就對她說:好的,坦克。
然后她就很生氣的把我的頭,按進了早晨盒里。
雖然我有那個叫精神病的病,但是我還是很聰明的,我在嗆了兩大口“酸奶”后,就明白了,那是變質的牛奶。
因為我壞肚子了,很急很痛,像有什么東西在狹窄的肚腔里面推搡著,爭著去推那扇呼之欲開的門。
我一手攔門,一手調節(jié)身體平衡,飛快的跑到畫著紳士圖標的那個屋子。
可里面的聲音卻嚇的讓我忘記了身體的不適。
是美玲姐的聲音!那招人喜愛的娃娃音太有辨識度了,大家都很喜歡她。
她的聲音是從靠窗那邊的臭臭閣子里面?zhèn)鱽淼?。閣子上的小木門緊緊地關著,看不清里面的狀況。只能聽見美玲姐的一聲聲慘叫,還伴隨著猛烈撞擊帶來的咚咚聲,還有那種打耳光一樣的啪啪聲。
美玲姐叫的很慘,招人喜愛的娃娃音此刻已經變的凄厲,嗷嗷的嗚咽著。
美玲姐被人打了!我得救她!整個院里,她是唯一一個不發(fā)脾氣,不亂喂人吃白藥片的姐姐。
我抬腳就要踹門,可里面卻傳來了另外一個聲音。
叫爸爸!
我也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總把白藥片裝在上衣口袋的白醫(yī)生。
太欺負人!不光打人,還讓人家叫你爸爸!
我咣當一下,就把門踹開了。
果然是白醫(yī)生,他正把美玲姐反壓在臭臭閣子一側的木制隔斷上,面色猙獰的薅著她的頭發(fā),嘴里呼哧呼哧的喘著。
我的出現(xiàn)可能有點突然,他倆都愣了片刻。
只片刻,美玲姐率先回過神,驚慌的放下被撩起的白大褂,尖叫著跑了出去。
看著美玲姐那倉皇的背影,我怒氣往頭上頂,太欺負人了!
我重重的一腳,就把白醫(yī)生踹坐在馬桶蓋上,左手抓著他那滿是啫喱的頭發(fā),右手掄圓了就開始一下接一下的請他吃耳光。
他驚慌失措下,胡亂的用手攔擋,可哪里攔得住啊。
然后他就喊人。
病人失控了!
呸,惡人先告狀。
然后護理的哥哥姐姐都來了。
已經微禿的院長也跑來了,跑的呼哧帶喘、面紅耳赤,和剛才施暴的白醫(yī)生有的一拼。
我昂首挺胸的把剛才白醫(yī)生的暴行說了一遍,白醫(yī)生的臉更紅了。
院長沒理我,薅著兇犯白醫(yī)生和苦主美玲姐就去了辦公室。
只留下一群竊竊私語,低聲哄笑的眾人。
沒多久,院長從里面出來,給事件定了性——敗壞風紀!
我氣不過,明明行兇傷人,怎么定的這么輕?為什么不讓戴大檐帽的叔叔帶走他?
是不是白醫(yī)生威脅了美玲姐?還是他也在院長的桌子上,用紅色的紙票堆了一座山?
我很生氣,我就想要教訓下白醫(yī)生替美玲姐打抱不平。
可當天還沒等行動,就被白醫(yī)生挾私報復,喂了白藥片。我不敢拒絕的,因為我不吃,他就會把我綁起來,用細長的針頭扎我胳膊,反抗與不反抗結果是一樣的。
然后昨天就昏昏沉沉了一整天,直到今天早晨起來才能活動。
可我仍舊假裝昏沉著,瞞過了催吃早餐的護理姐姐。
我要辦件大事——砸白醫(yī)生辦公室的玻璃。
方案我都想好了,拆了褲子上的松緊帶做個彈弓,彈丸用老張叔常盤的那兩個核桃。
當然松緊帶用的不是我的褲子上的,因為自打進來以后,我就這一身衣服,弄壞了,沒得穿。
要用坦克姐姐的,因為整個院里能接納她身材的松緊帶,一定是最有彈性的。
額,很細致,很嚴謹。
說干就干,趁著大家都在餐廳吃早飯,我就溜進了更衣室。
一排排的柜子上,都有名字。
范思思。
是這個了,我拉開柜門翻找了起來。
全是上衣!
不死心的我,又翻了一遍,在柜子最里側,還有一團黑色的鏤空布片。
展開,是三角形的。角的底端,還是可以分開的。
非常薄,蒙在眼睛上,根本不影響看周圍的事物。
這是什么???還有一股熟悉的怪味。
額……,我細想著。
好像有一次,院長發(fā)善心請大家吃海鮮,放很久的那種,依稀就是這個味。
我團做一團,扔進柜子里,懊惱的走了出來。住院部就這么大地方,沒幾步就走到了白醫(yī)生的辦公室前。
兩大片玻璃固定在窗上,里面是被拉下的百葉窗。
馬上就要結束用餐了,松緊帶還沒有找到,一會兒就來不及了。
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人生苦短,做件有意義的事情太難了!
我懊惱的把手里的核桃扔向窗子,兩顆核桃兩翼齊飛,分奔左右。
隨著啪啪的兩聲,玻璃碎片稀里嘩啦的往下落。
原來沒有彈弓也能砸玻璃?
我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其中的原理,里面就傳來一聲尖叫。雖然叫破了音,但是我還是第一時間就確認了是美玲姐。
緊跟著,她就從白醫(yī)生的辦公室里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大褂的領口咧開著,漂亮的鎖骨下,還有一個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啃出來的紅印。
白醫(yī)生很快也跑了出來,他跺著腳,很急迫的問,張大傻子,你要干什么!
我可能又一次拯救了美玲姐,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我沒有做錯事,不怕白醫(yī)生。
你等著!
白醫(yī)生用食指隔空點了兩下,進屋就去拿東西。
我知道他是去拿那個裝藍色液體的針管,我理不虧,但是強權高壓之下,我也怕。
我不能坐以待斃,我要跑,不能被他抓住。
于是懷著不能遵從父訓的愧疚,我跑出了住院部,跑過了放著圓石墩的甬道,跑過了內里坐著瞌睡保安大爺?shù)拈T崗。
我跑過了門前的馬路,驚停了兩排小車,幾個面色激動的司機大哥拎著棒球棍跟隨而來,嘴里飛快的說著什么,在一片鳴笛聲中被淹沒。
我跑過來熙攘的人流,不小心撞了幾個急匆匆的路人,可卻連一句抱歉都來不及說,他們每人背上都背了個包,耳朵里面塞著個會出聲的耳塞,嘴里卑微的說著話,卻不是對我,他們要去做什么?
我跑過一片廣場。熹微的晨光里,一群白發(fā)飄揚的大爺大娘在節(jié)奏感鮮明的音樂里,僵硬的擺弄著四肢,統(tǒng)一的上衣,寫著——紅夕陽。
我跑過了一個小巷,低矮的陰暗鋪面內,老板正罵著老板娘——麻利些!甘霖娘!
我實在是跑不動了,停在了一條行人稀少的步行街上。昨天昏昏沉沉了一天,什么都沒有吃,早晨也沒有動口。加上跑了一路,感覺自己飄飄然的,一絲力氣都沒有。
哪里有吃的呢?
四下打量著,兩邊的商鋪下都是鎖死的卷簾門,略顯空曠的街道上,只有幾個衣著有些破舊的人,在翻著擺放在路兩側的一個個深綠色立方體塑料箱。
偶然經過的一個路人,把吃一半的面包扔進了其中一個箱內,隨即便有一個人湊上去翻找。
這里是餐廳?露天的?對的,拒絕浪費!
我也勉力起身,加入了翻找的隊伍。
掀起就近一個箱子的蓋子,里面臟臟亂亂的,什么都有,還有些臭!
看來外面人的伙食水平,在我進院的幾年下降了。
“兄弟。”
一個蓬頭垢面的人湊了過來,咧開嘴笑呵呵的看著我,右上方的尖牙脫落了,空著個縫。
“走投無路了?過來開寶箱?”
聽不懂,不過確實不知道該去哪。
我點了點頭。
他把腋下夾著的漢堡遞我一個。
“可不是過期的哦,開封菜過了賞味期的貨,我?guī)缀跆焯於荚谀嵌字??!?p> 還是聽不懂,我接過就吃,確實餓了。
他下面的話茬還沒有起來,我就已經吃完了。
我看他腋下還夾了一個,就直勾勾的盯著。
“那可不行,那是留著晚上吃的?!?p> 君子不奪人所愛,也不強人所難,我媽教的。
我咽下口水,轉開視線。
“咋啦,看你白白凈凈的不像是走投無路的。”
“我闖禍了,很大很大的?!?p> “哦,那你咬牙挺住吧,總是很難的?!?p> 我點了點頭,太陽升的很慢,高大的樓房的陰影下,有風刮過,跑的時候還沒覺得冷,此刻停下來了,反倒感覺有些刺骨。
他要走,卻又折返了回來,把身上披的破棉襖扒了下來,里面還有一件,一樣的破,污漬一層摞一層被盤的锃亮,幾個破口處雪白的棉花一縷縷的迎風飄蕩,他只把扒下來的那件披在我的身上。
很暖和。
“再有個把月冬天就來了,慢慢熬吧?!?p> 走之前,還把耳朵上夾著的小半截煙蒂塞我嘴里,用不怎么好用的火機點燃。
“嘬一口,就不冷了?!?p> 我吸了口含在嘴里,有些辣,那辣往鼻子和嗓子里鉆,嗆了一口就吐了出來。
他笑了。
那煙蒂還在燒著,不往嘴里吸,它就順風飄,辣辣的,熏的我眉頭皺起,眼睛瞇著。
“咔嚓?!?p> 眼前一個扎馬尾辮的中年人蹲在地上,舉著炮筒對我開了一炮。
隨即興奮的站了起來,不住的在大炮背面亮晶晶的屏幕上摩挲著。
“藝術!真是藝術!太憂郁了!”
他很開心,像個孩子,隨手從兜里摸出來一張紅紙票拍到我手里,蹦跳著就走了。
“咦~你這人真命好?!?p> 邊上的人一臉艷羨。
我揉搓著紙票,嶄新的有些剌手,完全想不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個是好東西?”
“咦~全天下最好的東西?!?p> 我把紙票遞向他,紅彤彤的一張,捏一角在手里,風吹的上下擺。
他往前探了探手,又縮了回去。
“給……給我了?”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一臉的興奮與惶恐,反倒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禮尚往來,我媽教的,不知道用的對不對?!?p> “對……”
他顫抖著接過,整齊的折了兩折,掖進破棉襖里側。然后用那焦黃的豁牙對我笑了笑,轉身走了。
我把他送的破棉襖緊了緊,太陽也在慢慢的往上爬,蔚藍的天上幾朵做的很隨意的棉花糖,被風吹著往東飄,很暖,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