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開陽城北側(cè)的莽蕩群山深處,一座塌了小半大殿的破舊廟宇當(dāng)中,一個中年道人正雙手抱膝坐在篝火旁驅(qū)散秋夜的寒涼。
其人面皮白凈,生得也頗為俊朗,一雙細細長長的鳳眼尤其讓人過目難忘,倘不是腳下的雞骨并滿手的油污影響了其觀感,這道人卻也有幾分出塵的意思。
他定定的望著面前的火堆出神了好一會,這才探手入懷,將一張泛黃的獸皮取了出來。
“從山河地勢圖上來看,此地相去金蜈嶺該是不遠了,翻過那座山梁便是跟潘師兄約定的地點,這山高路遠的,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吧?!?p> 此人將修長的手指在冷硬的獸皮上緩緩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處不知名的山谷上。
這張獸皮地圖既現(xiàn),此中年道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卻原來是在藥園里多準(zhǔn)備了四五日,這才著急忙慌趕過來的徐寧。
相比于潘、陳兩位師兄提前進山驅(qū)離妖獸,徐寧這幾日過得也并不怎么輕松。
上午習(xí)練三才傀儡陣的布設(shè)之法,下午手把手的帶著替命傀儡打理藥園,夜里再偷空閑忙的吞服丹藥、恢復(fù)氣血法力,中間還抽空下山往通天街坊市采買了幾樣便宜的丹藥、符箓,當(dāng)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忙是忙了一些,但是這中間也有收獲跟喜悅,前面跟潘師兄一道定下的幾個小目標(biāo)都勉強算是達成了。
三才傀儡陣那里,徐寧自信能夠發(fā)揮其五六成的威能,這對于一個初學(xué)者,尤其還是練氣期小修士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在補充虧耗的氣血,恢復(fù)修為方面,全賴潘師兄提供的“石訣丹”,每天一枚丹藥下去,再輔以打坐修煉,他的氣色已經(jīng)好了大半,修為也恢復(fù)到了練氣四層巔峰的狀態(tài)。
只等將體內(nèi)殘余的藥力盡數(shù)煉化的時候,他的修為境界便是重新回到練氣五層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夜已深,又到了他例行打坐修煉的時間,徐寧將獸皮地圖重又揣進懷里,隨手往火堆上添了幾塊松枝,便在濃煙乍起的破廟里開始了自己的修行大計。
數(shù)息之后,他身上晃起一道淺淡的金光,將不遠處那幾尊掛滿蛛網(wǎng)的神像映照的熠熠生輝,似乎恢復(fù)了幾分香火鼎盛時的榮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寧輕咦一聲,飛快的長身而起,往虛掩的殿門處疾步走了過去。那廂里破風(fēng)之聲大作,正有綠、灰兩道遁光從遠處追逐而來,只幾個呼吸的功夫就到了徐寧的面前。
“這位道兄,且助小妹一臂之力,此后定有重謝。”
“哈哈哈,如何就不跑了?一個練氣期的小輩,如何就成了你的救命稻草?”
徐寧尚且沒弄明白是什么情況,甚至于都不曾看清對方的形貌,耳邊先就傳來了這兩道聲音。
當(dāng)先之人是一個身量修長,模樣普通的年輕女子,著一襲寬大的緇衣,其上滿是血污,周身氣息紊亂不定,顯然是受傷不輕的樣子。
銜尾追殺而來的是一個斗篷加身,兜帽遮面的瘦高男子,聲音低沉嘶啞,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奇怪的是,這瘦高之人明明也只有練氣期的修為,卻堂而皇之的稱呼他為小輩,這讓徐寧在疑惑之余,不禁暗自戒備了起來。
“小妹是陰羅宗門下鳳三娘,目下隨身靈尸為此獠所附身,需要道兄配合出手一次。屆時會奉上一株珍貴的‘瓊露花’幼苗,或可幫你補全氣血,解除隱患。”
此女倒也了得,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徐寧身上的隱疾,許是見他對自己的助拳之請遲遲沒有回應(yīng),這才以傳音秘術(shù)許下重利。
“在下無意去摻和什么爭斗,兩位道友請了?!毕癍偮痘欠N珍稀靈草固然價值不菲,但這并不是徐寧為之拼命的理由,所以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了此事。
“外加一件極品法器,或者……”
“有趣,當(dāng)真有趣的很,你也無需再加這個,加那個了,本人倒是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就被你當(dāng)成救命稻草抓住不放了?”
那斗篷遮面的瘦高修士先是出言打斷了女子的話語,然后出手如風(fēng),將一縷灰色尸氣往徐寧兜頭打了過來。
“這尸氣當(dāng)中被煉化入了‘罡陽煞氣’,變成了能夠開金裂石的‘尸煞之氣’,卻不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應(yīng)付的,道兄一定要小心。”
見徐寧只是將身上撐起一道護體金光就要硬接那縷尸氣,綠衫女子當(dāng)即失聲驚呼了起來。
此女在占斷、卜算一道上頗有造詣,方才在不敵那瘦高修士,重傷敗走之際,倉促之間為自己起了一卦,卦辭跟卦象出奇的一致,俱皆指向了前面這座破舊廟宇。
而徐寧作為附近唯一的生人,自然被篤信扶乩之術(shù)的此女當(dāng)成了救命稻草,眼見他一個照面就要不明就里的毀在尸氣之下,又如何能不著急?
徐寧自然不會知道此女心里的計較,只是經(jīng)過對方這么一提醒,慌忙在身上燃起了一道似有還無的藍焰護盾。
對于尸煞之氣他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這東西是一門罕見的鬼道大神通。究其根源乃是尸氣跟煞氣結(jié)合之后所形成的詭異東西。
據(jù)徐寧所知,此尸煞之氣大體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是由煞氣纏身的金丹修士枉死之后,身上的未散盡的煞氣跟新生的尸氣在諸多不明條件下,機緣巧合凝聚而成。
另外一類則是由人為煉制而成,具體需要通過“尋龍點穴”的手段覓得一處‘藏風(fēng)納氣’的所在,然后才以鬼道神通聚斂煞氣,最后尋一具契合的僵尸將這些煞氣煉化入尸氣當(dāng)中。
前者是煞氣纏身且枉死的高階修士不好尋覓;后者是煞氣即得,與之契合的僵尸卻不可得。這才讓尸煞之氣成了修仙界當(dāng)中的稀罕之物。
要不是天傀門有一種煉傀之法,同樣離不開上面提到的兩種煞氣,要不是徐寧受其叔公影響對風(fēng)水術(shù)數(shù)之道頗感興趣,憑他一個練氣小修士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尸煞之氣這等不世出的鬼道神通。
尸煞之氣雖然極為少見,也很難形成,但是一經(jīng)面世,幾乎就是不死不滅的存在,而且還兼具吞噬五行靈氣和污穢法寶法器這兩樣神通,實在是詭異的很。
徐寧思量著尸煞之氣的霸道之處,眼見那縷灰氣就要洞穿自己??诵八畹淖o體佛光,當(dāng)下口中低頌起了一段晦澀難明的咒文。
一時間,其身上的藍色焰火高揚,內(nèi)里還依稀閃過幾個米粒大小的幽藍符文。
符文閃動之際,瘋狂地攫取著附近冰火兩種屬性的天地元氣,眨眼功夫不到,護持在徐寧身上的稀淡藍焰已經(jīng)化為了一道凝實的冰壁。
護體冰壁上隱有藍焰升騰,恰跟那縷破佛光而入的尸煞之氣斗了個旗鼓相當(dāng)。
那廂里,尸煞之氣在瘦高修士的驅(qū)使下,正源源不斷的吞噬著冰壁當(dāng)中的靈氣。按照常理揣度,要不了多久,冰壁就會因為靈力被攫取殆盡而消融瓦解。
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冰壁在流失靈力的同時,內(nèi)里閃動的那幾個符文也在攫取附近的天地元氣以修補自身,而且這種修補的速度似乎比流失速度還要高上一線的樣子。
“短時間來看,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币姶?,徐寧嘟囔一聲,終于松了一口氣。
同時也暗自慶幸自己前幾日忙里偷閑,將九凝玄冰焰按照符文法劍的祭煉之法又炮制了一番,這個做法是多么的正確。
要不是新近又得了幾枚米粒大小的幽藍符文,要不是這些符文有攫取天地元氣的能力,想必自己已經(jīng)被這尸煞之氣所傷,甚至于命喪當(dāng)場了。
徐寧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將一枚清寧丹按入口中,對著那位自稱是鳳三娘的女子抱拳一禮道:“鳳道友對吧?方才多謝提醒?!?p> “道兄太客氣了,此獠接下來或許會在神魂攻擊方面做文章,你要是有什么神魂防御的手段盡管拿出來就是,否則以對方接近于筑基后期的神魂強度,猝不及防之下,你很可能會吃不消的。”
鳳三娘沖著徐寧盈盈一拜,以傳音秘術(shù)如是說道。
徐寧聞言,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
那瘦高修士有練氣巔峰的修為,神魂強度果然又不弱于筑基后期修士的話,其實力之強就不是他這樣一個練氣四層的小修士能夠撼動的了。
盡管對方無緣無故的要打殺他,但這并不是他一個練氣期低階弟子睚眥必報的理由。
殺伐果斷,不吃眼前虧,那也得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或者是雙方修為境界懸殊不大的時候,否則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取其辱。
所以,如果對方的神識強度當(dāng)真不弱的話,那么徐寧不介意找機會狼狽敗走。反正來日方長,等自己修為境界上來了,再連本帶利找回場子就是了。
徐寧心念電轉(zhuǎn),不曾傳音回復(fù)鳳三娘的話語,卻自顧自的將那口得自于北辰散人的攝魂小鐘祭到了面前虛空當(dāng)中。
同時其口中咒文低頌,逆向運轉(zhuǎn)彌陀法相的行功路線,將自己泥丸宮里的元神小人身后現(xiàn)出一道淡金色的彌陀虛影。
虛影無風(fēng)自動,漾起一層層淡金色的波光漣漪,將元神小人護持在了其中。
徐寧前番正是靠著這種手段,才得以逆向奪舍那北辰散人,一朝得了對方的許多記憶片段,讓自己的道途變得寬廣了許多。
有關(guān)于奪舍之事,玄奧的很,暫且按下不表。
只看那兜帽遮面的瘦高修士一擊未能建功,后面又任憑自己的尸煞之氣如何施為,卻總也不能噬盡徐寧身前冰壁當(dāng)中的五行靈氣,這才知道自己碰上了硬茬子。
騎虎難下,他惡向膽邊生,準(zhǔn)備手段盡出,先行滅殺了徐寧這個意外因素,再慢慢跟鳳三娘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里周旋。
“桀桀桀,好手段……”那瘦高修士怪笑幾聲,將腰間乾坤袋內(nèi)祭出兩口“白骨喪門釘”,在另外兩縷尸煞之氣的加持下,分別往徐寧、鳳三娘二人身上招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