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八節(jié)
影子一旦侵入我腦子,它就會用我的腦子思維了。在我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它占了上風(fēng)。它說:“到底做了什么夢?你要是不說,看著前面那塊晃動的廣告牌沒?我能讓它掉下來正好砸在你頭上,保證讓咱們倆同歸于盡后分道揚(yáng)鑣。”
我們正穿過走廊,向那處紅頂房走。房頂上面掛著一個大大的廣告牌,牌子上赫然寫著“‘???子宮再生館’再生就有希望,再生就有未來?!睅讉€大字占了半個籃球場大的一塊牌,那幾個字與電相連,晚上燈一亮,估計方圓幾十里都能看清。風(fēng)吹過,廣告牌紙似的,迎風(fēng)擺動。
我知道我自己的能耐,可我不了解影子的本事。有一次我自殺,它跟我說,你不想活不行,得我不想讓你活你才能死。想讓你死的話,我就是你的閻王爺;想讓你得道成仙,我就是你的老天爺。它還說,它這生就是我一個人的。
影子如果真不想讓我活,別說讓那個廣告牌掉下來,就是腳下的小石子也能把我絆倒摔死。這節(jié)骨眼上,我可不能死,我要以一個美女的面容在世上走一招,拿一張?zhí)厥獾耐ㄐ凶C,享受天下所有特權(quán),那樣的人生除了讓人眼饞、嫉妒外,更多的是讓嫉妒者無奈地接受。
我只好一五一十把夢里的情形告訴它。我百般跟它解釋,說夢里不想讓它進(jìn)入,只是不想復(fù)制一個一樣的我和一樣的它,不是不喜歡它,不是不想要它。我還說,只要我變了,你才能變,我好了,你也就好了。
影子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黑著臉,越來越黑,像滴在宣紙上的黑墨,一點(diǎn)點(diǎn)把它的身影浸染成了黑色。眨眼工夫,它就變成了沒有眉眼沒有口鼻的黑影子。
它郁郁寡歡地走在我前面,混在屋頂廣告牌投下的一片陰影里,全身墨一樣的黑。它如此這般黑得沒了眉目,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急急地問它:“你怎么了?你的鼻子嘴巴呢?你怎么黑成了這?”
它不理我,埋著頭急步往前沖。我只能急走兩步追問。我走得越快,它躲得越遠(yuǎn),我追問的聲音越來越大。
芊茉莉在我身后喊:“薔薇,薔薇,我們不去3號樓,我們?nèi)サ氖?號樓。走那么快干嘛?”
我喊影子回來,可它就像沒聽著似的,繼續(xù)往前走。它已經(jīng)跟我錯開一人距離了,它像皮筋似的,被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遠(yuǎn)。我得把它拉回來。我小跑幾步追它,它也小跑著躲我。
芊茉莉又喊:“薔薇,薔薇,返回來,這棟樓呢?;貋?。”
我對影子低聲喊道:“你回來,我以后再不騙你,都聽你的,行不行?”
我像被母親挾制的孩子,帶著哭腔求它原諒。
芊茉莉問:“薔薇,你怎么又自言自語呢?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起來了?你回來,跟我說說,是不是不想換顏了?害怕了嗎?”
我想換,非常想換??墒?,我不能告訴她影子牽制我的事。我說了,她也不信。
我只好轉(zhuǎn)過身,面對芊茉莉。
芊茉莉哄孩子似的說:“別怕薔薇,沒那么可怕。你看看,這里的人,幾乎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你看我,我以前很丑,這不,現(xiàn)在我不好好的?有我在,我知道怎么引導(dǎo)你安全度過不適期,相信我好嗎?”
我慢慢向芊茉莉走,并小心翼翼扭頭看影子。它竟然跟著我,越來越小,越來越淡,走到芊茉莉跟前,它又變成了原來那個它。我長舒一口氣。
自從來換顏,影子就成了我的敵人,稍有不順,它就挾制我,綁架我,甚至以離開我的形式威逼我。
那晚,我們就住在一號別墅樓306房間。我知道,按出生順序,我們應(yīng)該住進(jìn)形似子宮的地方。我仔細(xì)端詳房內(nèi)布置:一張1米2單人床,正對床頭是一個24寸掛壁式TCL電視,米黃色壁紙,米黃色帶花紋地毯,鏤空屏風(fēng)隔斷把衛(wèi)生間和洗涮臺隔開了。雙開門立柜、床頭柜、床頭及隔斷都是橡木色。我去衛(wèi)生間看了看,普通浴缸、沐浴頭,也沒什么特別。我又掀起被子看了看床上鋪的東西,席夢思床墊,防潮墊、棉墊。上面鋪的是白色床單,床單上面是白色被子,床上搭著一條紫紅暗紋床尾巾,也很普通。
我想,我們回歸了正常軌道,也許不會再被潛入到奇怪的夢里了。想想,前兩夜即使做了不倫不類的夢,早晨并不疲憊,繼續(xù)做或不做都無所謂。
我像回到家里似的,一下放松了。我哼著歌,把綠色阿迪達(dá)斯運(yùn)動短袖脫下來掛在床左邊的立地衣服架上,把兩側(cè)褲縫帶豎條的淺灰色運(yùn)動長褲也掛在上面,我把肉色乳罩摘下來,摸了摸床頭柜,確認(rèn)干凈后把乳罩放了上去。我穿著擺在床下的粉色拖鞋進(jìn)了浴室。
洗了澡,把《周公解夢》放在枕邊,躺在床上打算睡覺。
影子突然大喊:“聽,聽,‘石榴,火燒’‘石榴,火燒’他又來了,又是半夜?!?p> “不是半夜,是11點(diǎn)58分。”看一眼小鬧鐘,我起身趴在窗戶上,窗外一片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整個房間像裝在一個遮光袋子里。
我說:“外面漆黑一團(tuán),哪有叫賣聲,你出現(xiàn)了幻聽,你借用我的耳朵、我的腦子,難免出現(xiàn)錯位。以后不要神神叨叨的,嚇人。”
影子不理我,靠著墻一動不動,似乎被它聽到的聲音嚇到了。
我問它:“還在喊?”
它長舒口氣,說:“走了,喊聲越來越遠(yuǎn),現(xiàn)在消失了?!?p> 我安慰它道:“那你回到床上來,到我身邊來吧。你又沒錯,我沒讓你面壁思過?!?p> 影子得意地說:“我沒錯,那就是你錯了?”
我說:“你沒錯不等于我有錯。咱們不是事物的兩面。不就是沒告訴你我的夢嗎?還不是怕你傷心。夢里的我又不是眼前的我。你要是氣不過,那你就做夢打我一頓好了。我不怕,反正是夢?!?p> 影子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它苦惱地說:“我不會做夢。也不會睡覺。我只能看著你睡覺,你要夢游,我就得跟著你。一旦弄丟了你,那我責(zé)任就大了?!?p> 我問:“誰追究你責(zé)任?”
影子說:“老天爺或閻王爺。那就看你將來去哪兒了?!?p> 我試探著問:“我將來能去哪兒?上天還是入地?”
影子想了想,皺著眉頭說:“我也搞不清楚。這應(yīng)該是由你決定的。你上天也好,入地也罷,將來咱倆都是要分開的。不到分開的時候,我把你搞丟了,那就是我的責(zé)任?!?p> 我追問:“你是決定不了咱倆何時分開?”
影子轉(zhuǎn)了下眼球,補(bǔ)漏洞似的說:“這說不準(zhǔn),逼急了,我就離開。我一離開你,你就離開了人世。上天也好,入地也罷,我都得陪你去。就像警察押送犯人一樣,這一趟,我就得走完。至于是見上帝還是閻王,那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中途離開,雖然也有責(zé)任,大不過也就是個失職罪。而你就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舍得離開?你不想體驗(yàn)一下英雄和美人纏綿?換顏后,男人隨你挑,隨你選,甚至是工作,你也能靠那張臉換得?!?p> 我長舒口氣,好像即將改變命運(yùn)似的,身心一陣愉悅。
影子說:“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張丟失的照片怎么能好端端立在鞋柜的裝飾層上?你怎么能讓尤警察驚掉下巴?”
我問影子:“那天小偷進(jìn)家后我們的談話你真忘了?”
影子說:“真忘了。別人說的話,一般不進(jìn)我腦子。你知道,我也沒腦子。我思考時總得借助你的腦子。”
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guī)湍阌浿阌洸蛔〉氖拢阋膊荒芸偰秒x開我說事兒?!?p> 影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陪影子一起回憶那天小偷進(jìn)家后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