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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比烏斯環(huán)之

第一章第九節(jié)

莫比烏斯環(huán)之 作家qIsTGy 2080 2022-09-01 15:51:12

  這件事情發(fā)生后幾天,跟我相依為命的奶奶突然離我而去。我有理由悲傷過度,我有理由失語。這以后,我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跟任何人交往,我鶴立獨行,在校獨來獨往,周末獨自呆在小土屋里,誰家也不去,誰叫也不理,誰逼我我就死給誰看。一個人呆著,我不哭不鬧,只盯著自己的影子看。

  親手毀掉了心愛的東西。這個念頭在我心里出現(xiàn)一次,我就給自己加一道屏障,一道道屏障把我鎖在了自己構筑的牢籠里。我是殺人犯,殺死了我愛的人,我該死。然后又是這樣的念頭。在自己構筑的牢籠里,我給自己判了死刑。在自己建造的牢籠里,我懲罰自己:半夜,我從宿舍出來,站在冰冷的夜里,任刺骨的風包圍,任瓢潑大雨澆灌,我想,這樣我會死掉。天快亮時,雨停了,風靜了,衣服貼肉干透,只有影子瑟瑟發(fā)抖,我還活著;我走到水庫,想一頭栽下去,卻被水庫四周新圍的鐵絲網擋在了外面。站在鐵絲網外,借著晨曦的微光,我見到了仙松,他以晨霧的形式來,又以晨霧的形式離開。他飄到我身邊,幽怨地看我一眼,厭惡地說,如果我與他死在同一個地方,將再次玷污他的名譽,他會死不瞑目。這個警告比他的死更讓我難受。

  自殺是我唯一的目標。自殺的前提是一個人呆著,必須一個人呆著。誰勸都不行,誰來陪我也不行,我只要一個人呆著。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都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我一遍遍殺自己,從里到外,一點點吞噬自己,先挖自己的心,后挖自己的肝,我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挖掉,變成一巨空殼,行走在冰冷的不見天日的春夏秋冬。我如蚯蚓一樣,潛伏在幽深的黑暗里,一絲亮光都能迫使我往地下深鉆一點。缺了內臟,理應只是不吃不喝,可我更大的反應是對亮光過敏,只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渾身難受,渾身散架似的,頭暈眼花,走路搖擺不停,出門走路,我得扶著墻根。

  “這是我人生記憶猶新的一段經歷?!蔽艺f,韓醫(yī)士定定地望著我。她的眼神,沒有歧視,沒有厭煩,沒有同情,只有審視。

  韓醫(yī)士若有所思地看我半天才問:“碰見這種事,你是不是用報復心理安慰自己的?”

  我點點頭。

  韓醫(yī)士說:“能不能舉一兩個例子?”

  我說:“我能給你舉出幾萬個例子,我活多少天就有多少個例子。”

  韓醫(yī)士看著我笑著說:“我猜也是。說說?”

  我喜歡她的笑容。陽光一樣,無論對惡行還是善行,無論對善人還是惡人,它都以同樣的溫暖照耀著。雖然推銷保險的、賣保健品的也對我這樣笑過,可是,一旦把我腰包里的錢掏空了,她們的態(tài)度立刻就變了。韓醫(yī)士的笑不一樣,她的笑里有包容,有理解,甚至有支持。我不擔心她對我的態(tài)度有變,遭人唾棄時她都這樣接納我,等我接收了她的服務,變漂亮了,變成了人見人愛的模樣,她更不會討厭我了。我以我的標準這樣衡量她。

  我像打開閘門的洪流,把我記憶里重大的惡作劇一件件說給她聽。我講小時候打茉莉,偷她衣服,剪她新褲子。我講仙松死后,我把有關它的痕跡統(tǒng)統(tǒng)滅了。廣播室他坐過的凳子、我們做愛的桌子,我都變成手里的玩具,一件件拆了個稀巴爛。這樣做還是不能泄憤,我就把陪他走過的那段路上的小樹,一刀刀劃了。那一排小樹,被我千刀萬剮變得千瘡百孔后,我還是不能泄憤。我又把我寫過的、曾引以為豪的所有廣播稿統(tǒng)統(tǒng)燒了,又把老師當范文朗讀過的作文也燒了,我還是不能泄憤。我打聽到了仙松的墳墓,找合適的時間,我打算把他挖出來舉行一場盛世浩大的鞭尸儀式。我以為,消滅記憶里的東西,就是復活的唯一途徑。

  這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夢見仙松騎著七色彩虹,七色彩虹上掛著我的五臟六腑。他穿著一身綢緞樣的素衣走進我的屋子,沒有憂傷,沒有仇恨,眼神透明,面露微笑。他說,你只要給出這道方程式的答案,我就帶你走。方程式是: 1/x-1=1/1-x 。很簡單的方程式,我稍一動筆,就算出了答案:X=1。他嘿嘿一樂,問,X能等于1嗎?我仔細一想,說,不能,分母為零。他欣慰地點點頭,說,X可以代表萬物。它可以代表丑,也可能代表美。不管美丑,一旦套入這個方程,都是無解。這就是人生。

  他哈哈大笑。笑罷,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說,人生跟美丑是沒有關系的,就像流水跟曲折沒有關系一樣。人的一生是一道無解的方程式,你只要保持解方程式的好奇心和快樂感,你這一生就是精彩的,精彩的過程比有成就的結果更讓人難忘。不過,你如果只要結果,就此結束一切也無妨,損失的是你的探秘心和成就感,跟別人無關,我走,是我的天命,你走不了,也是天命,天命不可違,你好自為知吧。說罷,騎馬似的,跨上七條彩虹飄然而去,我的五臟六腑彩條一樣從七條彩虹上掉了下來。我大聲呼他回來。

  我被自己的喊叫聲驚醒。醒來,心中的塊壘似有擴散之意。我反復做那個方程式,就像用棍棒反復捅堵塞的煙囪似的,終于,捅開了一部分,先是腸胃有了需要,我開始吃飯了。后來,接著,肝臟、腎臟也似乎回來了,它們在我身體里又開始運作了??墒?,任我怎么努力,我的心終究是沒有回來,它不回來,我就感覺不到溫暖,不管想起什么,我都冒冷汗,打冷顫。

  這以后,夢和解夢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樂趣,我的命運完全托付給了夢,為此,我買了有關解夢的好多小冊子,夢見什么,預示什么,都靠小冊子分析。幾番考證后,我擁有了一本最得意的小冊子《周公解夢》。這本小冊子如同我的影子一樣,幾乎與我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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