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皇后故去兩個月,乾隆已遵禮制,釋服摘纓除發(fā),還是不能擺脫對皇后思念的煎熬。不到四十歲的皇帝憂傷過度,在鏡子里突然發(fā)現(xiàn)鬢角出現(xiàn)了絲絲白發(fā),乾隆自己也驚訝萬分。他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攬鏡發(fā)有白者偶成以志歲月
鬢有二毛底事宣,盼霖傷逝兩如煎。
愁緣似我仍頻遇,順意惟人鮮或全。
攬鏡見霜初訝許,撫箋得句卻怡然。
五箴久矣能成誦,比似昌黎恰并年。
富察皇后故去半年之際,乾隆仍傷感不已:“一日不見如三月,三月胡為瞥眼臨。餞夏迎秋偏益感,落花流水動關心。”
乾隆帝認為富察皇后的死,與連生二子,而二子又接連夭亡有關系。他在《仲夏御園間詠》中寫道:
巢梁乳燕呼兒切,濩水文鴛命侶頻。
攬結尋常怡性處,云何長遣兩眉顰。
盡管乾隆是一個風流天子,常常拈花惹草,處處“遺情施愛”。不過,對乾隆來說,“野花不如家花香”,富察皇后才是乾隆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乾隆在當皇子時,就已經(jīng)娶了福晉、側福晉、格格等十人。做了皇帝之后,又納了不少妃嬪。在乾隆的眾多后妃中,富察皇后是和乾隆感情最好的,備受乾隆寵愛。
富察皇后故去的第一個夏天,乾隆來到長春仙館,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廳一榭都記載著富察皇后的蹤跡,乾隆睹物思情,浮想聯(lián)翩,寫下追思愛妻的《首夏圓明園》:
芳園同駐行春蹕,邃閣孤搴掩月帷。
睫眼此來非昔往,驚心今日憶前時。
榭柳臺花依舊榮,觸懷無處不傷情。
柔桑正值新蠶候,黃鳥惟傳子夜聲。
誰云常住不遷流,信是光陰逝水遒。
二十年來消底事,長春仙館頓長秋。
乾隆走進御園,似乎又看到富察皇后:“擬散閑愁駐御園,無端翻致黯銷魂。但逢景物試追想,率覺凄涼不忍言”。
來到瀛臺,他又想起當年和富察皇后在“山亭水榭間,并輦同舟所”的情景,不由得“愴爾獨延佇”。
秋天將至,大雁南飛,乾隆望著天空中的大雁,情思綿綿,或許愛妻就在那群大雁里:“行看鴻雁至,應有獨離群”,他希望那只“獨離群”的大雁就是富察皇后,飛回到他的身邊。
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天下有情人在這一天無不以各種方式來向自己心儀的情人表達愛意。一代天子乾隆何嘗不是有情之人,可是他卻在“鵲橋節(jié)已近”時,只能“愁望絳河旁”。在《七夕感事詩》中,乾隆責問上天:“秋懷容易感,七夕感偏多。天不知情海,誰叫設絳河”。他羨慕牛郎織女尚能一年一會,而自己與富察皇后卻永遠不能再重逢了:“似彼何妨別,如予豈重逢?擬向天孫問,白云千萬重”。這萬古千秋的遺恨,到哪里去訴說呢?
七夕、中元過去后,轉眼就是中秋,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何況“關情最是團欒節(jié)”,每年的中秋節(jié)帝后都是在“急管繁弦”的熱鬧中度過的,今年卻是“即景偏傷黯淡魂”。
離開無奈的現(xiàn)實,能給心靈一絲安慰的唯有夢境了,為了在夢中與皇后相會,他甚至愿意長睡不醒:“思念不及懵騰睡,猶得時常夢里逢?!?p> 皇后去世的第一個清明節(jié),細雨紛紛,乾隆懷著“兩眶清淚心一寒”,寫道:“青齊客歲魂堪斷,同去誰期便永分?!?p> 之后的歲月里,乾隆帝始終對富察皇后念念不忘,待之如生,每有重要行止和大事都會到她靈前殷殷告知。乾隆十四年秋天,他要到承德避暑山莊和秋獼行圍,還特地去靜安莊向富察皇后告知行蹤。到了避暑山莊,這里又是遍布皇后足跡的地方,“每到遏然頻憶舊,塵根底事未全降”。物是人非事事休,乾隆帝不得不感慨“我為遣愁來此地,翻教即景惹憂忡”。
乾隆十九年,乾隆冬巡盛京途徑科爾沁,遇到了富察皇后所生的皇三女和敬公主,乾隆的心情是“同來侍宴承歡處,為憶前弦轉鼻辛”,看著女兒,想起結發(fā)妻子,心情郁郁不爽,鼻子陣陣發(fā)酸,美味佳肴在他嘴里形同嚼蠟。
乾隆皇帝南巡期間,每一次路過濟南城都繞城而過。為了避免觸景傷情,乾隆在以后的南巡再也沒有進入過濟南城,怕的是“恐防一入百悲生”。十七年前的三月,富察皇后在這里病逝,乾隆不愿勾起對往事的痛苦回憶,所以才匆匆而過。
乾隆五十五年,80歲的老皇帝在富察皇后的陵前寫下這樣一首詩:
三秋別忽爾,一晌奠酸然。
追憶居中閫,深宜稱孝賢。
平生難盡述,百歲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遠期只廿年。
80歲的皇帝對地下的妻子說:年齡越來越大,唯一的安慰是可以早日見到你。自己不想活到一百歲,與你相會之期最長不會超過20年了!80歲的老人,如此深情,天地有知,亦當感動。
時光在流逝,乾隆皇帝對富察皇后的懷念卻從來沒有變淡。到嘉慶元年,乾隆帝與孝賢皇后已陰陽分離48年,將近半個世紀了,但乾隆帝仍在深深地懷念著孝賢皇后。乾隆帝每次到裕陵臨奠孝賢皇后,都要作詩悼念。每次作的詩,乾隆帝都親筆謄寫好,將部分詩制成精美的雕漆掛屏,一部分貯存在皇宮,有5塊供設在裕陵大殿的東曖閣內(nèi)。
暮色蒼茫中,年邁的乾隆皇帝遙望西邊的落日,喃喃自語:“皇后,朕的日子也不多了,你在天上的絳河邊等著朕,朕一定會去找你的。我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兒,下輩子我們再一起投胎,再做生死相依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