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惜言一行人行至沉花谷時,已是月上中天之時。
此時已經(jīng)是三月有余了,山谷中桃花芳蕊初露,遠望去一片粉色盈盈,煞是動人。
山谷入口處,有一座小廟,本已破敗不堪,后被遷入此地的李家修整。廟中供奉的是何方神圣,也已無人知曉,只是山人粗鄙,需要一個寄托。便在小廟重修之后,由李家主持將觀世音娘娘的神像迎入此廟。
至于為何是觀世音娘娘,而不是其他神圣。據(jù)說是因為當年主持李家的人,也就是李清瑤的娘親篤信佛法,是以被迎入此地的是佛家中頗有盛名的觀世音娘娘。
只是李清瑤她娘在此廟修好之前,便已誕下李清瑤,郁郁離世。不能親眼看到李清瑤長大成人,不得不說是她的一大憾事。
只是有些事情終究還是有些不同,后來進廟參拜的山人眾多,卻發(fā)現(xiàn)此處的菩薩像不同于他處的,更像此地一個故去的婦人。
李清瑤自懂事起,便常常在此廟徘徊,因為這個神像像極了她已過世的娘親。
當然了,李清瑤得知這件事情是通過她父母成親時留下的一幅畫像,也有李家其他人的言語。便是后來李清瑤思念母親,開始雕刻木像,模仿的也是這座神像。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所有的事情,后來我和堂哥堂妹出山去應邀參加夏志雄莊主舉辦的分寶大會,也就遇到了你。”到達沉花谷之后,李英杰和李英蓮兄妹便自告辭去處理事務。只剩下李清瑤伴著趙惜言在谷中散步,兩人駐足在神廟門前。李清瑤望著天上的明月,如此說道。
自從前幾日,獨孤笑傲離開之后,李清瑤便發(fā)現(xiàn)趙惜言似乎變了,變得更沉默了。與其說是沉默,不如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抵達沉花谷里,似乎也沒有回過神來。
月光鋪灑下的沉花谷里,粉色的桃花片片布滿了視界。
在神廟前散步的趙惜言和李清瑤兩人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對璧人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眼望去,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二人充滿了,占據(jù)了,連身旁的桃花都要遜色幾分。
久久無語。
趙惜言不知不覺抬起頭,直直的注視著天上的明月,只有失神的眼眸仿佛在表示他依舊陷入在沉思之中。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趙惜言口中傳出。
“從我記事起,我就在那座山上生活。說是生活,其實只是日復一日的苦練武功,苦練一切可以殺人的技藝。那個時候,我還沒有舌頭,我周圍的人也都沒有舌頭,每天我們聽到的只有武器破空的銳響和各種慘叫聲。我們仿佛木頭一樣,機械的苦練著,機械的殺著人。那種日子仿佛一聲永遠不會變調的慘嚎充滿了我所有的記憶。
那次受到重傷,我被拋棄在深山之中,本是十死無生的局面,可是老天不想讓我就這樣死去,我被采藥人趙妮兒背回她的家中,養(yǎng)傷幾日。只是我心里清楚,我受的是內傷,普通修養(yǎng)對我無用,于是我拿起一把柴刀走出趙妮兒家,在一個風雪夜里,來到了把我棄置深山的賊人居所,我殺光了他們,然后遇到了你。
在那家酒樓中,那座醫(yī)館里,那個集市上,我不止一次被震撼了,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原來還有這樣的感情。我這幾十年究竟是怎么度過的。
是獨孤笑傲點醒了我,有一些事情是我必然要去做的。無關生死,只在于一個人,最基本的東西,那就是尊嚴。我要去拿回屬于我的尊嚴?!?p> 李清瑤目光凝注在趙惜言那在月光下,仿佛發(fā)著光的面孔。一雙眸子中熠熠生光,卻又化為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憂慮。
作為一個江湖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中無常的可怕,那是怎樣一股可怕的力量,屠殺江湖豪門如同殺雞宰犬一般。
現(xiàn)在趙惜言正要去他們的所在面對那些可怕的人,這讓李清瑤如何不為他擔憂。
滿月,星滿天。
沉花谷,神廟前。
“我要離開了?!蹦凶犹ь^望月,微微低語道。
“嗯。”女子頷首。
“我終究不是屬于這里的。”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你還能回來嗎?”女子追問道。
男子苦笑一聲,說道:“我不知道。”
“如果一去不回呢?”
“那便一去不回吧?!?p> 良久,男子,看著天上的滿月出神,喃喃道:“我是一個不祥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親人存在,或許他們早已過世。我同樣沒有朋友,如果有,也許他們也都會死。我只有仇人,越殺越多的仇人?!?p> “我沒有生日。于我而言,每看到一次滿月,都是我的一次生日?!?p> “我不知道,我這次離開,還能不能回來。如果能,我應該還會來找你的。畢竟我的朋友不多,只有你一個?!闭f到這里,男子轉頭看了一眼女子。
女子說道:“真是難得啊,平時難得說一句話的你,今天居然說了這么多。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p> 對此,男子唯有苦笑:“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可那是我給不了的?!?p> “我知道。可我還是想聽你說出來。我會等,一直等,等你說出來?!迸記Q然道。
“那是很苦很苦的,不要等了。”男子話語中多出了一絲無奈。
“我知道很苦,可我依舊要等?!?p> 男子說道:“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p> “對,你總是拿我沒辦法?!迸幽樕想y得的露出一抹笑容。如果有第三個人在這里一定會被這抹笑容驚艷到,不管這個人是男是女。但是可惜,這里只有兩個人,另一個人還在看月亮。
男子看著天空中的滿月,一臉迷醉的說道:“真是完美的月亮,即使是在這沉花谷里,也能看到如此美好的月亮,真是人生幸事?!?p> “這月亮,完美的不真實,仿佛是虛幻的??墒怯趾孟窠谘矍??!?p> 女子說道:“每一次看到滿月,你都會這樣說?!?p> “對,可并不是每一次滿月的時候,我都有時間看月亮?!?p> “連看月亮的時間都沒有,那你在干什么?”女子新奇道,如此愛看月亮的人,遇到滿月竟然說沒有時間看月亮,真是稀奇。
“殺人?!蹦凶诱Z氣沒有一絲變化。
古怪的是女子竟也沒有什么動容,仿佛殺人于他們而言,只是吃飯喝水一樣的尋常事。
女子輕撫琴,喚離騷,委婉悠揚。
男子癡望月,舞長劍,光影迷離。
此情此景,如果有一個書畫大家在此,定能畫出一副傳世名畫,畫名《明月彎彎照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