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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玉簫英雄傳

第六十六章 堂堂男兒欺以方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8091 2024-10-25 14:39:16

  少沖挾著朱華鳳徑奔城西郊的潭柘寺,找了一處清涼的空房,掃除干凈,把她放在干草堆上。

  朱華鳳面色蒼白,有些害怕起來,道:“你想做什么?”少沖道:“這里人跡罕至,官府找你不到,你一日不說出來,我便一日不放你。”朱華鳳道:“你怎么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縱然是真,你又如何去救你的朋友?縱然救出來,也是血淋淋的死尸?!鄙贈_怒道:“我朋友有何三長兩短,我便拿你泄憤?!?p>  朱華鳳見他眼露兇光,顫聲道:“你這人好沒道理!白蓮教邪祟為禍,犯上作亂,一個個死有余辜,跟我有什么相干?”

  少沖找不出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惡狠狠的道:“反正你不說,我便廢了你。”腳尖挑起一塊磚頭,單掌切為兩截,說道:“這便是你的榜樣!”說罷甩門而去。

  少沖回到城中,先知會了美黛子、擔擔和尚,說自己出去打探,要過幾天才回來。美黛子縫了一件棉襖,叫少沖穿上,囑咐少沖小心在意。少沖心中感激,撫著她的秀發(fā)道:“待此事一了,咱們就回西子湖畔隱居,再也不管江湖上的恩怨是非。”

  朱相國府被人劫走千金小姐,城中盤查甚嚴,少沖不敢久留,買了一些酒食,天黑前又到潭柘寺來。

  他把朱華鳳穴道解了,給了她一個扒雞,自己則坐到一旁獨個兒喝悶酒。朱華鳳也不客氣,拿著便吃,邊吃邊說這扒雞如何如何的不地道,她府中大廚煮出來的扒雞香而不膩,美味可口。嘴上埋怨,卻吃得津津有味。

  少沖也不理會,望著窗外想自己的心事。忽聽朱華鳳嘻嘻呵呵笑了起來,少沖見她眼中猶噙淚水,還笑得如此開心,不解道:“你還笑得出來?”朱華鳳道:“我笑你呀,你越是急越是拿我沒轍,我就越是開心。”

  少沖怒上心頭,道:“你別以為我是好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朱華鳳刮臉道:“羞羞羞,誰說你是好人了?整個兒一個大壞蛋?!鄙贈_道:“我為朋友兩肋插刀,行事自問對得起良心,你倒說說,我壞在哪里?”朱華鳳搖搖頭,不以為然的道:“白蓮教教主是女的不是?這一路押解,嘴里不停的叫‘瓜仔’,瓜仔是你不是?也不知你為的是朋友還是她呢?哼,腳踏兩只船,現(xiàn)下又……”說到這里,暈生雙頰,頓住不說了。少沖道:“現(xiàn)下又如何?”朱華鳳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什么閑話都傳出去了?!鄙贈_道:“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又何懼別人說三道四?何況誰也不知道你我在此。喂,閑話休提,言歸正傳,我朋友的下落你還是乖乖的說了吧。”

  朱華鳳笑道:“要我說出來,除非叫我三聲‘好姐姐’?!鄙贈_知她言而無信,怎會再上她當,何況這三字肉麻之極絕難出口,便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屢次言而無信,我怎可信你?”朱華鳳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對我動手,便不是君子。何況本公主是閨女,本來就不是君子。”少沖說不過她,心想:“說不得,只好用強了?!弊焐险f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君子。我也不想與你瞎耗,早早說了,我便早早放你回去?!蔽站o拳頭,便欲對她施刑。朱華鳳卻一伸懶腰,打個哈欠道:“唔,我要睡了,兄臺也該出去了?!鄙贈_見她一個弱質(zhì)女流,不忍用強,亂哼哼幾句,出門時把門鎖了。

  次日少沖正在檐下發(fā)愁,忽聽得遠處有孩童啼哭之聲,哭得甚是悲切,心下異之,開了寺門,縱起輕功,循聲奔去。剛至半途,迎面一輛馬車馳來,行駛甚急。車夫見少沖不大順眼,喝道:“閃開!”揮鞭打過來。少沖伸手接住馬鞭一扯,立將那車夫扯下車來。車夫知道厲害,重上馬車,趕馬去了,兀自罵聲不絕。

  少沖又踏步前行。到哭聲近處,見樹林中站了好些人,均默不作聲,臉上表情或怒或悲,只有一個四五歲的孩童趴在一具尸體上啼哭。那尸體用草席包裹,時值初秋,北方酷熱,尸體血肉模糊,蠅蚋叢滿,惡臭逼人。一個漢子道:“孫少爺,不哭不哭?!彪p手并用,想把他抱起。但那孩童雙手死死攥著尸體,叫喊著:“我要爺爺!”那漢子無法抱起他,眼光瞧向一中年文士。那中年文士滿眼噙淚,一副傷心的模樣。這時旁邊一位花白胡的老者哀聲道:“老爺為國為民操勞半生,卻落得如此下場,冤??!”說到最后兩字,已是痛哭失聲。另一個絡腮胡的漢子激憤道:“大少爺,老爺被奸人害死,就這么算了么?”

  中年文士渾身發(fā)抖,嘶啞著道:“你們不要說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讓老人家入土為安?!蹦腔ò缀险叨迥_道:“你怎么說出這等話來!老爺尸骨未寒,早有人說他貪污納賄了。這班跳梁小丑不除,永無寧日,還有似老爺這般忠良被誣陷害死。”有幾人動手,將尸體抬入馬車中。那絡腮胡漢子跳過去攔住道:“且慢!讓大少爺看看,老爺在獄中被番子折磨成何等模樣!狗番子把老爺打了又拶,拶了又敲,到后來老爺皮肉俱盡,只剩骨頭受刑,昏而復蘇者再,終于活活給打死了……”花白胡老者道:“老爺為官清正,哪有真憑實據(jù)?許顯純硬是嚴刑追比,顯是出自閹賊授意。老爺兩月前參了他一本,劾他二十四罪款,這才惹禍上身?!苯j腮胡漢子道:“大少爺你說句話,咱們?yōu)槔蠣斏暝﹫蟪稹!备脦兹送暯械溃骸笆前。瑸槔蠣斏暝﹫蟪穑 ?p>  中年文士卻不發(fā)一言,上車打馬離去。眾仆從抱著小公子跟在后面?;ò缀险叩溃骸袄蠣斏按业炔槐。疫@把老骨頭豁出去了,以報老爺知遇之恩?!苯j腮胡漢子道:“聽說信王爺在離此不遠的柳湖垂釣,咱倆去申述冤曲,求王爺作主。”花白胡老者道:“當今圣上無嗣,皇弟信王朱由檢宅心仁厚,日后若繼承大統(tǒng),定是我大明一代明君,有他作主最好不過?!眱扇松套h已定,便朝西北邊而去。

  書中暗表,死者楊漣是先帝顧命大臣,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因見魏忠賢亂政,不辭創(chuàng)首,參本彈劾其二十四罪,諫諍不行,反遭削籍。沒想到魏忠賢挾私報復,借楊鎬、熊廷弼遼東失守及移宮案大做文章,誣陷楊漣、僉都御史左光斗、給事魏大中、周朝瑞、御史袁化中、郎中顧大章交結(jié)內(nèi)侍,貪污納賄,不批法司,將六人徑交錦衣衛(wèi)及北鎮(zhèn)撫司嚴審。掌衛(wèi)事的是田爾耕,掌北鎮(zhèn)撫司的是許顯純,俱是閹賊一黨,怎不酷刑威逼?把六人活活打殺了,也就具個罪臣身死的本,妄扳的贓款仍著撫按嚴限追比。

  少沖已然明白,剛才那馬車是拋尸的,死者便是副都御史楊漣,心想:“這兩位義仆有情有義,別有什么閃失,我跟去看看,也好幫襯幫襯。”

  元代郭守敬奉元世祖忽必烈之命,引西山玉泉諸水聚而成渠,以通漕運,是為積水潭,乃江南漕糧抵京處。到了積水潭,只見岸邊搭了三個涼篷,五六個內(nèi)侍坐擁談笑,一邊品著哈密瓜,約四十名宮廷侍衛(wèi)沿岸巡哨。水面上泊著一艘篷船,船頭一人斗笠簑衣,懸絲水中,想必便是信王了。二仆尚未走近,便有侍衛(wèi)來驅(qū)趕,不由二人分說。二人只得遠遠的站在柳蔭下焦急等候,烈日當空,一絲風也沒有,二人燥熱難當,不停的抹拭額頭汗水。

  直等到日頭偏西,篷船向岸邊靠過來,釣魚之人解下斗笠簑衣,跳下船來,哪知立足未穩(wěn),身子后仰,一只腳已落入水中,慌忙伸手在舷上一扶,才沒掉下水。此時岸邊站了數(shù)人,竟無一人上前攙扶。二人忙奔上前叫道:“我有要事求見王爺!”立被眾侍衛(wèi)攔阻。信王坐在石上擰濕鞋,聽見叫聲,便叫宣見。

  眾侍衛(wèi)把二人帶到信王近前,二人跪下磕了頭,起身來抬眼看著信王,只見這位小王爺面如秋苗枯黃,二目無光,顯得無精打采,仿佛長年臥病在床的患者,哪里似驕寵奢享的皇家兒郎?二人不禁對視一眼,都想:“這真是信王么?”

  信王道:“兩位是誰?有事快說!本王還趕著回去看水傀儡戲?!倍诵南耄骸霸瓉硇磐鯛斎绱素澩?,豈是干大事的人?”口上道:“小人是副都御史楊大人的家人,楊大人為奸人陷害,死得冤枉……”信王穿上鞋,道:“哪個楊大人?我不認得啊。人死不能復生,兩位也不要太過難過?!睆阶噪x去。二人還要說話,有內(nèi)侍過來一把把花白胡老者推倒在地,喝道:“王爺哪管得你這狗屁閑事?還不快滾!”

  花白胡老者雙膝跪地,失聲叫道:“求王爺做主,懲辦閹賊魏忠賢……”內(nèi)侍卞三喜喝道:“住口!”向信王道:“王爺,那御史楊漣妄議朝政,貪污納賄,廠獄鍛煉,查證屬實,現(xiàn)已伏法返贓。喪家之犬,心懷怨望,誹謗廠公,不滿朝政,罪名不小哩,如何處置,還請王爺示下?!?p>  信王眉頭緊皺,尚未發(fā)言,猛聽侍衛(wèi)大叫道:“有刺客!保護王爺!”只見樹林中沖出十余個蒙面人,揮刀與眾侍衛(wèi)砍殺起來。這十余人訓練有素,均是硬手,當中十人吸住大半侍衛(wèi),另外三人則沖到信王近處,一名內(nèi)侍還未反應過來便即中刀倒地,另兩名內(nèi)侍嚇得撒腿而跑,眼看著一刀向信王頭頂劈去,他竟呆若木雞,動也不動。忽然有人閃到信王面前,擋了那刀,又有人抱住刺客的腿,信王這才反應過來,連退數(shù)步,腳底卵石一滑,一屁股坐地。卻見另一名刺客又舉刀上來,信王心中亂作一團,只道是再劫難逃了。

  少沖一直隱在暗處,見二義仆性命有憂,隨即跳出來。一名刺客不及防備,被他一掌擊斃。另兩名刺客見他厲害,揮刀迎了上來。少沖身子一斜,避開刀鋒,人已從兩人縫隙中穿過,雙手抓住兩人后領一合,頭撞在了一處。此時一名刺客正在追趕信王,信王狼狽奔逃,那刺客追得急了,把手中之刀向信王后背猛擲而去。少沖立忙抓起一枚河卵石擲出,那刀飛行中被擊偏,“當”的一聲,插在了一棵樹干上。那刺客正想探頭瞧是誰下的手,忽然被一枚卵石擊中太陽穴,隨即倒斃。

  少沖指東打西,起落縱躍,轉(zhuǎn)眼間便將十余名刺客一一打倒。信王見有壯士拔刀,打斗又煞是精彩,竟忘了適才的驚險,駐足觀看。卞三喜和另一個內(nèi)侍也轉(zhuǎn)了回來。待剩下最后一名刺客時,少沖先飛腳尖踢飛他手中的刀,再一腳把他踩在腳下。那人只覺氣窒?;瑁B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

  卞三喜走上前喝問道:“照實招來,誰派你們來刺殺王爺?shù)??”少沖把他提了起來,另一名內(nèi)侍走過來,一手揪住刺客胸襟,惡狠狠的道:“快說!”那刺客正要說話,卻悶哼一聲絕氣,那內(nèi)侍放了手,刺客軟在地上,心口插著了柄匕首,鮮血兀自涸涸而流。

  少沖知是那內(nèi)侍下的手,吃驚的看著他。那內(nèi)侍從那刺客懷里取出一面小旗,展開來白旗上繡著一朵蓮花,說道:“不用問了,他們是白蓮教的邪徒?!?p>  絡腮胡漢子道:“攜有這幾面蓮花旗便一定是白蓮教的么?難道不會是有人蓄意栽贓?刺殺王爺是何等大罪,也該交由有司追查主使之人,公公把人殺了,死無對證,如何再查?”

  花白胡老者指著卞三喜道:“你,你殺人滅口,莫非你便是背后主使……”話未話完,卞三喜向信王道:“王爺明見,不要聽這兩條喪家之犬狂吠亂咬?!毙磐醯溃骸按炭投妓懒?,本王也沒受什么傷,此事就不必追究了?!北迦脖忝绦l(wèi)焚去死尸,收拾停當,然后打道回府。信王臨走時命人賞了少沖幾錠銀子,以謝他拔刀相助。

  花白胡老者兀自不肯罷休,追上信王馬車,抱住車輪道:“這明明是魏忠賢的詭計,魏閹可比宋時之高俅、國朝之劉瑾,若不剪除,大明江山遲早亡在他的手里呀!”車行不止,老者被輪轂勒得滿手是血。

  卞三喜跳下馬車,罵道:“老不死的,敢擋王爺?shù)鸟{!”抬腿向他腦袋踢去,忽然被人抓住背心直摜了出去,掙扎爬起,見是適才半路殺出來的那個少年,畢竟怕他的手段,罵咧咧的上車走了。

  絡腮胡漢子扶起老者,痛聲道:“罷了,罷了,奸賊當?shù)?,好人難做,天要亡明,非人力所能挽救?!鄙贈_道:“我恐閹賊還要加害二位,二位還是速速離去,到安全之所避一避風頭?!苯j腮胡漢子點頭道:“壯士也要當心。”說罷扶著老者,兩人蹣跚著離去。

  少沖見天色已晚,便返回潭柘寺。一路上心想:“那兩個太監(jiān)多半是魏忠賢一黨,謀害信王不成便嫁禍給白蓮教,信王有閹賊在身邊,如與虎同眠,隨時有不測之虞?!庇窒胄磐跄暧谉o能,忠奸不辨,自身尚且難保,豈能指望他能主持公道,屏除奸佞?

  此后幾日逼問朱華鳳有關靈兒下落,想起她武功的門路,說道:“瞧你擲袖箭的手法,出自峨眉一派,那日九龍園法會上戲弄徐鴻儒的便是你所為了?!敝烊A鳳道:“你怕了么?峨眉派前任掌門師太是我?guī)煾?,你得罪了我,不但得罪了朝廷,還得罪了峨眉派?!鄙贈_道:“偷學了幾招便自封峨眉派弟子,未了師太怎會收下你這頑劣的徒弟?”但也不得不佩服她機謀百出,聰明善變,委實難以對付。

  朱華鳳似乎樂于貧嘴,但當少沖問及靈兒下落,仍是東拉西扯,答非所問。少沖漸漸煩躁,逼問時也動起刑來,不過只讓她略吃苦頭,不敢傷損。其間少沖回了兩次幽云客棧,美黛子、擔擔大師一切安好,靈兒與陸護法的下落仍無眉目。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一問便是一兩月。這一日又到朱華鳳房里來,剛把門推開,頭頂有物墜下,他舉掌擊開,卻被草灰灑了一身,眼中嘴里也進了不少,隨即響起朱華鳳銀鈴一般的笑聲。少沖氣沖沖出房清洗了,回來道:“這是你搞的鬼!”朱華鳳笑得直不起腰來,半晌才止住笑聲,道:“若不如此,我怎能睡得安穩(wěn),萬一你這大壞蛋半夜偷偷潛進來,……”說到這里便住了口,余下不言自明,乃是擔心少沖欲行非禮。

  少沖忍住氣道:“我朋友的下落你還是不說么?”朱華鳳道:“瞧你這么可憐,我也于心不忍了。不過你得替我做一件事。”少沖見她口氣松動,心中一喜,道:“只要我少沖能做到,莫說一件事,便是千件事也答應你?!敝烊A鳳道:“原來你的靈兒妹妹對你如此要緊。此事也不難,我只要你去城里一趟,日中之前買回一斤大米、一斤雞蛋、半斤豆腐,還有油鹽醬醋各種調(diào)料也要買些?!鄙贈_本想她要自己做的事必定極難,哪料如此簡單,奇而問道:“你要這些做什么?”朱華鳳狡黠的一笑,道:“本小姐自有妙用。”少沖只得依允。

  出門時,北風吹得緊。北方冬天來得早,這一年才入冬,氣候反常,朔朔北風中竟夾雜著霰雪。少沖頂風冒雪到城中備齊了物品,又順便打了壺酒。回潭柘寺途中,在一處山陰的地方,見雪地里埋著一人,只露出半個腦袋,頭頂蒼蠅亂飛。少沖做過叫化兒,道是凍死的丐戶,心生憐憫,上前刨雪為他掩埋。忽聽有人說道:“正睡得香呢,誰來吵我?”那人竟睜開雙目,坐了起來。

  少沖吃了一驚,盯著他道:“你,你沒死?”

  那人怒道:“大白天的,你咒我叫化兒死么?我好端端的在此睡覺,干你甚事?”

  少沖見他衣不蔽體,竟能幕天席地,臥雪而眠,這份內(nèi)功當真不簡單。便道:“在下不知,得罪莫怪。我這兒有壺燒酒,送與大哥暖身子,權當賠禮。”

  那丐戶笑道:“好說好說?!苯舆^壺拔去木塞,正欲喝時,忽聽不遠處傳來幾聲蛙鳴,其時蛇蛙一類蟲正當冬眠,到春暖花開、土地溫潤時節(jié)才鉆出地面。那丐戶臉上先是一喜,接著一變,喝道:“你這酒中有毒!”向少沖當胸一拳打來,勁道頗猛。

  少沖一躍丈余,輕松避過,道:“有毒么?我也不知啊?!蹦秦粢娚贈_這一躍,驚道:“‘爛叫化兒快活似神仙功’!你怎么也會?你是……?”說到最后,臉色由怒轉(zhuǎn)喜。少沖道:“大哥好眼力!在下少沖,師從于鐵拐老大俠。”那丐戶霽然色喜道:“原來是少沖兄弟,當真是大水沖到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是丐幫弟子石康,早年蒙鐵老前輩恩賜,曾指點我一點內(nèi)功心法,說來咱們還是師兄弟。”

  少沖曾聽師父提到丐幫中有六大團頭,分管天下叫化兒事務,當中便有石康,宋獻寶分管中原一帶,石康分管京畿一帶。當下抱拳道:“原來是石大叔?!?p>  石康道:“我大不了你多少,咱們兄弟相稱便了?!必椭凶顬橥浦仄降然?,是以重大會議時,幫主、團頭往往與一班叫化兒平起平坐,打成一片。少沖也不也與他客氣,叫聲:“石大哥?!笔倒恍Γ溃骸昂眯值?!”

  少沖道:“若不是石大哥識破酒中有毒,只怕我也沒命了?!笔档溃骸傍c酒乃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劇毒,不知兄弟得罪了什么人,他們要用鴆酒劇毒害你?”少沖驚道:“誰能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行走江湖以來,得罪的人著實不少,徐鴻儒一伙、櫻花神社的人以及最近才得罪的那兩個太監(jiān),都想要自己性命,也猜不出究是何人。

  卻見石康從褡褳里取了些銀色粉末灌入壺中,蕩了兩下,銀粉變黑。石康點點頭道:“你知我何以識破酒中有毒么?”少沖正感納悶,搖了搖頭。石康道:“適才那幾聲蛙鳴你也聽到了,此蛙名叫‘朱睛雪蟾’,本來生長在天山腹地,被云南排教的人捉到,養(yǎng)在滇南點蒼山的滴水洞中。逍遙谷的蠱王曾多次派人搶奪,均告失敗。上月地方上的土司官員到滴水滴索要雪蟾,說要獻給朝廷,排教不敢得罪官府,只得乖乖交出雪蟾。土司把雪蟾裝入箱籠,派人押送進京,哪知到京開箱看時,雪蟾卻不見了。萬水千山,也不知在何處讓它逃去,如何去找?這班人當然都被殺了頭。誰都以為這件寶貝再難找回,可是無巧不成書,那日我行乞到了此處,與押送馬隊迎面而過,低頭見其車上掉下一物,旋即隱于草中不見。我當時也沒在意,其后聽幫中兄弟說起前因后果,才想起這個地方來,但大雪封山,幾天來尋覓無果,我正想睡上一覺,就此離去,誰知兄弟到來,便引出了這只活寶。兄弟當真福緣不淺?!?p>  他拔開酒壺木塞,搖了幾搖,每搖一下,那蟾便叫一聲。瞧明雪蟾躲藏之處,說道:“這家伙既然能吸毒,便能解毒,有無窮妙用,是以江湖人無不欲得之。你守在此處,別讓外人靠近,把它嚇跑了。我去去就回?!睂厝w緊了,縱身而起,如一溜煙的去了,雪地上卻無步行痕跡。少沖見他踏雪無痕,輕功也是甚高,心中佩服不已。

  過了半炷香的工夫,石康扛著一根竹子回來,說道:“北京城沒一根像樣的竹子,你猜怎么著,我去皇帝的御花園偷了一根?!鄙贈_心想:“石大哥必定先在北京城轉(zhuǎn)了一圈,再到御花園偷竹,來去如風,輕功自是極高,出入禁地,也是敢想敢為。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這石大哥也是一位燕趙豪杰?!?p>  石康從腰間取出一把篾刀,先將枝葉去了,竹干截為三截,分細條,剖蔑片,編起竹籠來。一雙繭手翻動如飛,竹子轉(zhuǎn)眼間變成了一個有底有門的小竹籠。他又將竹尖從背后麻袋上取下一根麻線,系于竹尖,做成八尺長的釣桿,少沖籃中有肉,他便割下一小塊,在酒中浸了一會兒然后系于麻線一端。叫少沖遠遠的站著別出聲,他一手拿著釣桿,向一處匍匐前進,那蟾蜍的叫聲越來越響,石康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忽然停下,將肉塊在一處石縫上方逗引,但久久不見雪蟾現(xiàn)身,只是聒噪不已。石康大是不安,將釣桿插在一旁,圍著石縫轉(zhuǎn)了一圈,邊走邊灑黃色粉末,雪地里畫出一個一丈見方的圓圈。他便蹲在圈外,往手臂上涂抹蛇藥,小心翼翼的取下麻袋,往黃圈中一倒。少沖見狀一驚,只見雙頭攢動,一紅一黑兩蛇游進圈內(nèi),嘰嘰亂叫。石康吹哨趕蛇去石縫邊,兩蛇卻挨著黃圈游了一圈,始終不敢靠近,似乎感到什么兇猛的敵人便要來臨,搖頭擺尾,便想跳到圈外。那黃色粉末乃硫磺等蛇藥制成,氣味濃烈,兩蛇也不敢靠得太近。

  石康臉然十分難看,似覺事態(tài)之可怕高出預料,就在此時,忽見石縫處一閃,跳出一只蟾蜍來。那蟾蜍通體雪白,純白無瑕,只一雙眼睛殷紅如血,晶瑩閃亮,相襯之下,白者愈白,紅者愈紅。石康見正是傳說中的朱睛雪蟾,又是激動又是害怕,連手心都是冷汗。兩蛇一見雪蟾,如逢大敵,拼命往外游走,游到圈外卻再也無法出去,俯首貼地,盡顯楚楚可憐之態(tài)。雪蟾跳到近處,嘴一張,伴隨一團黑煙,一股濃涎向兩蛇噴射而出。石康屏了呼吸,少沖站在遠處也覺頭暈目眩,直犯惡心。那一紅一黑兩蛇為濃涎射中,頓即蜷曲而死。

  雪蟾呱呱大叫,在雪地里跳來跳去,似在慶賀自己的勝利,忽然頭頂一只如蠅似蛾的飛蟲飛去,又嗅到毒藥的香味,當即縱起銜住,吃進肚里。這哪里是什么飛蟲,正是石康釣桿上的肉塊。他見計得售,心中一陣狂喜,釣起蟾蜍放入籠中,關好籠門,崩斷麻線,再用麻袋把竹籠罩上,以防雪蟾吐涎傷人。

  石康把麻袋扛起,松了一口大氣,問少沖道:“兄弟在何處落腳?回頭為兄便來看望?!鄙贈_指了指前面道:“就在離此不遠的潭柘寺?!?p>  兩人分了手,少沖見日已過晌,暗叫糟糕,誤了與朱華鳳的約定,忙趕回潭柘寺,到屋中看時,朱華鳳已不見了,卻見墻角被挖了小窟窿,恰好只容女子纖細的身體鉆過。暗自失悔:“這女子身上藏有兵器,我并未搜去,她這一逃,我如何救人?”

  按:據(jù)方苞《左忠毅公逸事》載:“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獄門外,逆閹防伺甚嚴,雖家仆不得近。久之,聞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謀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屨,背筐,手長镵,為除不潔者。引入,微指左公處,則席地倚墻而坐,面額焦爛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而目不可開,乃奮臂以指撥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來前!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柱者!不速去,無俟奸人構(gòu)陷,吾今即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噤不敢發(fā)聲,趨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語人曰:‘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左公,即左光斗,字遺直,謚號忠毅;史即史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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