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顧十娘毛躁地扯開絨毛圍領(lǐng),屋中炭盆燒的旺,燥熱得很。
“我說你能不能沒事無理取鬧?沒意思得很?!?p> “你說什么?”
程思同咬著牙,惡狠狠地看向她:“南宮野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你說誰沒意思?你敢說我沒意思了?你!”
越說話里越發(fā)夾雜著委屈,許久不見回音,定睛一看,顧十娘已酣然入睡,燭燈映照得粉腮通紅。
程思同頓時語塞,輕手輕腳將人抱到床上安置了,尤不解氣地伸出鉗手夾起她的臉頰肉,又讓那滑嫩輕而易舉地滑走。
“養(yǎng)得一副臭脾氣?!?p> “爺,沈家小姐求見?!?p> 朱雀街真大辦燈會,少男少女舉燈兩兩結(jié)伴而行,腰系同心結(jié),玉顏羞臉錯開又忍不住對視在一起,眼波流轉(zhuǎn)間將整條朱雀街都染得粉紅。
一抹清纖細(xì)的身影站在高樓之上,身后腳步聲響起,不時便走到了她身旁。
沈清檸微微側(cè)過頭朝來人笑了笑,道:“‘兩情如蜜透中邊,渾不識,梨酸杏酢?!闱扑麄兌嗝纯鞓?,多么無憂無慮?!?p> 程思同看著她,神色堅定:“我們?nèi)允侨绱??!?p> “如此?”沈清檸搖了搖頭,神色有些落寞:“原本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可以這樣美好,可惜……”
“可惜什么?”
沈清檸看著他突然笑了,道:“可惜少年已娶他人婦。”
程思同神色微變,看了沈青檸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清檸莫要取笑我了?!?p> “好了,言歸正傳。此次鹽商大會,我看見……顧姑娘了,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次鹽引令勢在必得。”
程思同微微皺眉。
“思同,別人我不知道,但是老夫人可是嚴(yán)禁顧家女子涉外過多,更何況是作為商販,官商關(guān)系復(fù)雜,若是到時候旁人抓住了她的把柄借此攻訐顧家,顧家基業(yè)……再說了,若無富可敵國的錢財如何能吞下販鹽這么大的攤子?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看著,一著不慎便賠了夫人又折兵……思同?”
“嗯。”程思同若有所思。
“需不需要我出手?”沈清檸試探著問道:“此次鹽商會人選最終名額需先通過朝廷審核,我恰巧能說上幾句話……”
“那就多謝了,我程家婦不可在外拋頭露面?!?p> 沈清檸一愣,隨即展開笑顏:“好,好!我還怕我多管閑事。”
“怎么會呢?”程思同善意地笑了笑,道:“青檸做什么都是對的。”
顧十娘接下來幾個月總是早出晚歸,顧家老祖宗和老夫人對她多有不滿,她全當(dāng)看不見。
有了南宮野的財力支持,顧十娘非常順利便拿下了從東南往內(nèi)地和西北的所有鹽引令,這一日掛完官牌,顧家都徹徹底底成為了官商!
顧十娘緊繃了幾年的弦終于松了,渾身都覺得暢快起來,所以南宮野勸酒她便都痛快地喝了。
“這樁生意做得漂亮!”
觥籌交錯中,南宮野看著顧十娘的眼神帶著激賞。
顧十娘辦事干凈利落,全沒有閨閣女子的優(yōu)柔寡斷,行事之間據(jù)理力爭又處處給人留著臉面,往往他說了上半句,她便能猜到下半句。
顧十娘朝南宮野舉杯感謝他此次傾囊相助。
南宮野也站起身,面色帶了幾分鄭重,道:“我喜歡與聰明人合作。”
合作?顧十娘有些驚喜,若是以前,南宮家這樣財大氣粗的合作伙伴那是打著燈籠都攀不上的。
南宮野的邀請是對她能力的肯定,怎能叫她不歡喜?
腦海中一閃而過程思同氣鼓鼓的臉,她低頭輕笑。
這次她強(qiáng)硬取得鹽引令已然讓鎮(zhèn)北侯府上下不滿,接下來再不哄哄她的好相公,只怕這個人要憋出火來了。
在酒桌上隨意搪塞了幾句,顧十娘便讓家丁驅(qū)車回家了。
屋子里空蕩蕩的,程思同并不在。
顧十娘將桂花烙擱在桌上,問灑掃的丫鬟程思同去了哪里。
“侯爺吃午膳未用便出門了,這會兒還不見回來。”
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顧十娘酒氣上來,讓丫鬟們都出去,自己挨著軟榻瞇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醒來時屋里已經(jīng)點(diǎn)了燈,程思同目光灼灼地守在她床邊,輕聲輕語道:“醒了?”
玉庭伺候她穿衣裳熟梳洗,掃了眼桌上,空空如也。
顧十娘走上前去,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道:“這幾日忙些什么呢?”
她為商他為官,每日太陽升起,一起用完早膳出了這個門,兩個人便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一天下來也說不上什么話。
程思同握住了她的手,順著膩滑如白脂玉的手腕一圈一圈往上摸。
“朝廷要削藩了?!?p> 顧十娘一愣,便被程思同拉到他腿上坐下,身子被一雙鋼筋般的鐵手狠狠箍住。
程思同埋在她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心滿意足地放松下來。
這幾天可想死他了。
顧十娘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擰著眉,想到軍營中那沒來由查不出出處的刺殺,鎮(zhèn)北侯又歷來世襲,削藩削的是誰?
他們這鎮(zhèn)北侯府可不就是最大的藩嘛!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一碰,陡然驚呼道:“這可如何是好?”
“疼疼,疼?!背趟纪匕Ш康溃骸捌饺绽锵氩坏讲灰娢疫@夫君,好不容易見著了還恨不得撓死我,我這胳膊可都要被你掐腫了?!?p> 程思同還要再說,見著顧十娘眼睛一瞪,立馬上下嘴唇一抿,閉嘴了。
顧十娘松開了手,仍然憂心忡忡。
他那胳膊比鐵器還實,怎么可能被她掐幾下就腫。
程思同貧是貧,人卻是緊緊摟著不松手,探出腦袋小心瞧她。
“你是在擔(dān)心我?”
“我不擔(dān)心你我擔(dān)心哪個?”顧十娘心里著急,心思上下之間竟然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解這次突如其來的波濤海浪。
皇權(quán)大如天。
程思同輕輕笑出了聲。
顧十娘握拳錘他,“我在這為你一顆心七上八下,你倒好,還有心思取笑我。忒沒意思!”
她越是氣惱,程思同就越是高興,暢快極了抱著顧十娘狠狠親了幾口。
“怎么回事?”
程思同也不再逗她,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子,笑道:“咱們這鎮(zhèn)北侯府的侯位皇帝若要就讓他拿去,他拿去一個侯位,我轉(zhuǎn)身便能另拿一個侯位過來。你忘了,我們程家爵位可都是從馬上得來的。”
“是該如此?!鳖櫴锵肓讼耄@才有了點(diǎn)笑意,心想自己是急昏頭了。
程思同這幾日忙上忙下,仔細(xì)一瞧,眼下青烏一片。
皇帝削藩,各個王侯伯爵府就該藏好自己的身子,不要讓人注意才是,他倒好,怎么反而忙了起來往跟前湊去了?
程思同懷中溫香軟玉,又有夫人的芊芊玉手替他按著頭,覺得這才是人間極致的享受,不由閉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槍打出頭鳥,你可千萬不能做那急先鋒。”
程思同心里嘆了口氣,心想自家娘子太聰慧也不見得是件好事,連騙都騙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