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活又臟又累,俞玲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還能臟成泥土般的人,和累成驢似的模樣。
說是女工的活比較輕,但肩扛重物,手拉粗吊繩,推磚車,拖垃圾,提水泥的這些活兒可一樣沒落下。
一周時間,已經(jīng)把俞玲折騰的黝黑粗糙而疲憊不堪。
她實在累的只剩喘氣的份,渾身那兒那都酸痛,又是紫一塊青一塊,也不知什么時候磕碰的?
當(dāng)總工說晚上又加班,俞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猛生不干的念頭。但眼前浮現(xiàn)還有滿滿一頁的數(shù)字使她咬著后牙槽低頭不語,一轉(zhuǎn)身又投入忙碌之中。
俞玲勤勞的身影穿梭工地,從日出到日落,也沒瞧見躲個閑或偷個懶,這讓總工很是滿意。
他讓俞玲備上卡號,填了入職表,又鄭重表示適當(dāng)?shù)臅r候,會給她酌量加些工資。
畢竟俞玲干的可不是女工做的雜活那么簡單,相當(dāng)是一個重活的工種。
總工也不欺人,他還是挺佩服這個寡言而拼命的女人。
總工的這一句加工資的話,使俞玲渾身又充滿力氣,疲乏蕩然無存,她鉚足了勁埋頭苦干。
一個月工資下來,還有加班費,俞玲足足領(lǐng)到九千多。
她看著信息顯示的金額,雙眼泛濕,用力吸溜一下鼻子,很快又忙活起來。
晚上沒有加班,一般領(lǐng)工資之日,總工都會提早半小時讓大家下班。
于是,一群人激動亢奮地討論著去哪兒聚一頓。
都是這樣的,每個月領(lǐng)工資時,大伙兒各出一份子,湊著去聚個餐放松放松。
俞玲沒吭聲,她整天埋頭干活,不怎么說話也不怎么合群。
她悄悄走了,身后大伙兒激烈的嬉笑聲一陣熱鬧一陣。
她去附近買了水果和牛奶,還有面包提到保安室,放在桌上,然后給大叔打了個電話告知。
今天不是大叔的班。
俞玲聽著大叔意外驚喜的聲音,還有客氣地推辭。
她笑了笑,抬頭望天,一陣風(fēng)吹過,她卻感覺不到寒冷,只有渾身的疲倦。
快過年了,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或許現(xiàn)在大家都沒了以前對節(jié)日的熱情和向往。
但儀式感還是有的,一些商店掛著紅燈籠,煙花鞭炮和春聯(lián)。
俞玲強迫自己在街上逛了一圈,繞著一條條車來車往的街道。
這時的她,竟渾然不知疲倦。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悠閑,久的她忘了自由自在的滋味是什么?
或許回到小屋,她也不曉得干嘛!原來一直忙忙碌碌才是最好的治愈良藥,心里有傷的人,最怕清閑下來。
一旦閑著,埋藏心底的傷痛就像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死死咬著不放。似乎撕扯的血肉模糊,毒液攻心,皮膚潰爛方才罷休。
俞玲突然一個哆嗦,差點從電動車上摔下來,不知是那里疼痛的,還是冷的?她趕緊停在路邊,喘了幾個口氣。
她混亂的思想漸漸回歸,只是,清醒過來,眼前又一片茫然,她該何去何從?難道就這么拼命地蹉跎下去?直到身衰力竭,孤獨而涸。
想起年邁雙親,她的心狠狠刺痛,似乎又戳了一個窟窿,血流不止。
較比郭家造成的傷害,這樣的痛苦又愧疚的情緒,使她更狼狽,幾乎喘不過氣來,瀕臨死亡般的窒息。
她咬緊牙槽,飛快地轉(zhuǎn)個彎往小屋方向開去,將所有負(fù)面的情緒壓抑下去。
俞玲回到小屋,整個人已經(jīng)冷到麻木,她想到唯一解決寒冷的辦法,趕緊下碗面條填肚子,填飽肚子自然就不冷了。
這次她不是下一碗面,而煮了整整一鍋,雖然鍋不大,但有三四碗。
說實在,俞玲的飯量比較大,畢竟平常做的事都是費體力。
對她來說,體力的來源就是吃飽飯,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更何況她現(xiàn)在工地的那些活,不僅需要體力,還需要毅力。
不然,她撐不下去,早干不了了。
她看著自己粗糙而干裂的雙手,失神片刻,抽出筷子,撈起一碗面條,麻利地加入醬料,拌了幾下,往椅子上一坐,端著碗大口吸溜。
俞玲埋頭吃著面條,小屋雖小,但一個人住,還是顯得又大又空。尤其情緒低落的時候,每一個角落都透著孤單和寂寥。
她悶聲吸溜著面條,吃到三碗時,一口湯嗆了她一下,頓時咳的她五臟六腑絞痛起來。
她放下碗,捂著難受的腹部,面容有些扭曲地咧嘴呲牙。
看來,她吃不完鍋里的面條,應(yīng)該還能半碗吧,可惜也坨糊了。
她看著糊掉面條,已經(jīng)坨成一團,眉頭不覺皺緊,心口一陣鈍痛傳來:她何至于活的這般落魄?
她思來想去,無非是又蠢又犟,還自以為有骨氣,有血性,有擔(dān)當(dāng)。
她心頭的躁動又涌出來,一把打掉桌上的碗和筷子,哐當(dāng)一聲,碗里剩的兩口面條灑了地上。
她的怒火噌噌往上冒,不由低聲咒罵:見鬼的骨氣,愚蠢的血性,可笑的擔(dān)當(dāng)!
她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要這些有什么用?
能給她什么?
揚名立萬?還是受人稱贊?
可是,她無非想著堂堂正正地做人,昂起頭顱地做人,無愧于心地做人...卻是這么難!這么難!
俞玲仰頭嗚嗷一下,面部抽搐起來,一頓一頓,隨之哇哇大哭。
突然爆發(fā)出來的聲嘶力吼,使推開門的人猛然愣住,震驚地看著攥緊雙手悲憤捶胸的俞玲。
只是一會兒,哭聲逐漸低了,她捶打胸口的雙拳慢慢松開,捂著臉嗚嗚咽咽低哽。
女孩瞪眼盯著極力隱忍壓抑的俞玲。
她低聲啜泣,而淚水似乎決堤到一發(fā)不可收拾,不停地從她捂臉的指縫隙間淌出。順著手背,流向手腕,一滴一滴無聲滑落,濕了她的雙膝。
女孩背過臉,似乎不忍看,唉,她怎么也沒想到會撞上俞玲涕零痛哭的這一幕。
她緩了緩心頭悶堵的氣息,低下頭,想著:原來這個女人也不是堅不可摧!
也是,她承擔(dān)所有的責(zé)任,拼命賺錢,落魄潦倒至此。而她曾經(jīng)的家人...前夫和女兒迎來家里新成員,和氣融洽地生活一起。
讓她怎么接受?
女孩目光暗了暗,抬頭又看向俞玲,她現(xiàn)在感覺這個女人很悲慘,比她還可憐!
女孩呆了片刻,悄悄帶上門,退了出去。
她雖然因姐姐的死而怨恨這個女人,但,就她這樣的處境,也許...確實不該多管閑事!
女孩忽然覺得心里沒那么厭惡這個落魄潦倒的女人,似乎恨意也在這一刻有所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