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醫(yī)院,津澤選在靠近的旅舍下榻。
Dawson的意思,是要他對慕容秀的事仔細(xì)思考一番。關(guān)于Eddie那邊,那被「驅(qū)尸」所控的老人交給他一個(gè)地址,要他去尋Dawson的本尊所在,于是,他便沒再跟著津澤。
圣誕夜,一如上一次津澤經(jīng)歷時(shí)一樣烏云密布。
他衣服也沒換地躺在旅舍房間的床上,望著窗外被街燈映紅的天穹,思緒翻涌不止。
如果,這時(shí)間變幻的意味是他真的因?yàn)榇┙缁氐搅诉^去,那么在這個(gè)時(shí)間線中,他是否根本沒有得到「圣」的咒???
如果在這個(gè)時(shí)間線上繼續(xù)下去,Penelope是不是就不會死?
如果??
他抬起右手,望著本該有五枚「印記」,可現(xiàn)在卻空白著的手背發(fā)呆。
他始終不明白這些「印記」被交給自己的含義??涩F(xiàn)在,它們也都消失了。
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謎題、戰(zhàn)斗、答案、十七個(gè)世界??
他會消失。Eddie也一樣。
還有什么,比起讓慕容秀醒來,更值得去燃盡這最后的生命的事呢。
一切似乎理所當(dāng)然。
那一個(gè)平安夜,他竭力想要睡去,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就這樣,心意已決,他在凌晨四點(diǎn)出了門,打算回到慕容秀身邊。
心事重重的津澤直到上了樓,視線仍舊垂落在地面上。
他這才幾乎沒有注意到,在他走進(jìn)的房間里,慕容秀的病床邊,早已站了一個(gè)人。
津澤是在看到那雙稍微有些邋遢的運(yùn)動鞋時(shí),才抬起頭的。
那人背對著他,穿著一件深藍(lán)色的毛外套。
他的頭發(fā),卻是夸張的綠色,稍有些蓬亂。
津澤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禪??久???」
聽到津澤的聲音,禪久的背影一震。他緩緩轉(zhuǎn)過了頭,有些歉疚地笑了笑。
「呀??津澤。」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凌晨的露水從樹葉上滴落,「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我本來想??在你來之前就完成的。」
——完成???什么?
津澤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真不好意思,我好像不小心??聽到走道里那個(gè)老爺爺和津澤還有Eddie說的事了?!?p> ——?!
「我??特意去問了??要怎么做??」
禪久身體的輪廓,在那黑暗的病房中,似乎發(fā)出了綠色的螢光。起初,津澤以為自己是看錯(cuò)了,可那光芒,卻越來越分明——禪久的身體在那光亮的包圍之下,竟像是變得透明了起來??
「禪久???!你??做了什么?!」
「嗯??津澤不是問過我,『為什么不替她去死』嗎?」禪久再度稍稍背過頭去,垂下的雙眼中,游動著憂傷的神色。
「??你??」
「如果??我把這件事??改寫了呢???」
津澤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因禪久的話愣住后,兩人沉默了許久。
終于,津澤慌張地向禪久邁出了兩步。
可他的身形,正在加速地變得透明;他的雙腳,雙腿,雙臂,肩??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失。
「禪久??」
「津澤??不??錦??」
禪久的聲音,變得像是虛無縹緲的霧靄,似乎只回蕩在津澤的耳畔。
「我好想,再聽你??像幼時(shí)那樣??毫無牽掛地——」
「笑??啊??」
津澤已來到禪久身邊的位置,慌忙地伸手去拉他僅存的影子。
他抓住的,卻是一捧綠色的螢火。
他望著自己的掌心,眼淚大滴大滴地墜落在散落的綠光中。
津澤拼了命地呼吸,卻覺得越呼吸,越?jīng)]辦法喘息。
「津澤!」——不知為何,Eddie在這時(shí)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
望見津澤的樣子,他大步邁到了他身邊,自他身后攙起了他的雙臂。
「冷靜下來!你身上傷還沒好!這樣傷口會裂開的!」
津澤沒有回話,他正在因情緒沖擊而造成的「過呼吸」中,慢慢窒息??
Eddie焦急而緊張地看著臂彎中的人,始終只是禮貌地?cái)v著他的雙臂,雙瞳微微地震顫著,不知如何是好。
漸漸地,津澤的呼吸聲低了下去,Eddie覺得他的身體越來越沉——終于,他在他懷里失去了知覺。
借著窗外飄散進(jìn)的燈光,Eddie自津澤的領(lǐng)口瞥見,他胸前纏繞的繃帶上漸漸滲出了血跡??
「該死的??」
他彎下腰,有些笨拙地將津澤的身體輕輕放平在地上,抬起右手便要向他額心撫去。
那手,卻被什么彈開了。
「笨徒弟,你這次是打算用掉什么記憶救她?」
Eddie握被彈開的右手成拳,咬牙望向門邊的Dawson,「Dawson??是你故意讓那個(gè)人,聽到我們的對話的吧?!?p> Dawson的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甘怯衷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仍舊微笑著,Dawson揮了揮衣袖——房間的四壁上,陡然浮起了薄薄的橙黃色咒力。
是結(jié)界。
當(dāng)Dawson接著向津澤走來時(shí),Eddie已在左手點(diǎn)燃了黑色火炎,不客氣地自蹲坐的姿勢抬首看向前者。
「這場景還真有些熟悉呢?!笵awson玩味地笑著,「你剛剛不是還跟我說,你想殺了她?怎么,現(xiàn)在就后悔了?」
Eddie沒有說話,但也沒有熄滅手上的火焰。
Dawson停住了腳步。
「別擔(dān)心,我只是想防止有人闖進(jìn)來而已。」
他似乎并不忌憚Eddie顯露的敵意:走近津澤身邊,Dawson俯身伸出左手在他胸口,并沒有碰觸到他——微弱的咒力自他掌心向津澤的傷處游動;仍舊扶著津澤肩側(cè)的Eddie的右手,感受到津澤的呼吸漸漸平緩。
他的左手上,黑焰逐漸平息;最終,化于無形。
只是,Eddie的雙眼仍舊怒視著Dawson。
「這樣暫時(shí)就行了。」完成了救治,Dawson收左手在他寬大的朝服袖中,站起了身。「你也知道,就算撇開她很快就要消失的事實(shí),她受了這么重的傷,沒了那個(gè)神格,她在第十六也好,第十七也罷,是沒辦法完全治愈的?!?p> 「Dawson??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盤??」Eddie咬牙,聲音微微地顫抖著。
「什么算盤?」Dawson假裝驚訝地睨向Eddie,「我可是一向?qū)ξ业哪康亩贾毖圆恢M的?!?p> 他慢慢轉(zhuǎn)身,又是一揮衣袖,那方才暫時(shí)屏蔽了整個(gè)房間的咒力消失無蹤。
「你該不是真以為,沒有Xystus和Eulrice的力量,我就沒辦法回第十七了吧。」
他稍稍側(cè)首,朝著蹲坐在地上的Eddie狡黠一笑。
被戳中了心事,Eddie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難怪,當(dāng)他對Dawson交代了一切之后,后者并毫無怒意。
「說起來,你到底是從什么時(shí)候,再也沒叫過我『師父』了呢??」
Eddie又是一驚。
說著,Dawson的身形漸漸變得透明??
「慢著!Dawson!」
Eddie放下津澤,想要阻止Dawson離開??僧?dāng)他伸出手去時(shí),Dawson已經(jīng)不見了。
??
圣誕當(dāng)天的清晨,到來得尤為遲緩。
健康的人們在歡度著節(jié)日,仍舊沉睡在無憂的夢鄉(xiāng)中。
特別病房樓大概因此而一直寂寂無聲——似乎沒有人想在這節(jié)日的氣氛中這么早來問候同樣沉睡著、卻保受病痛的親友們。
Eddie早將津澤放在一張看護(hù)家屬使用的躺椅上,好心地替他蓋上了一條薄毯,自己卻在正對慕容秀病床的墻邊落了坐。
他支起了左腿,將左手搭在膝上;頭稍稍后仰靠墻。目光,卻始終落在昏睡的津澤身上。
后者在夢中皺著眉,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夢。
Eddie不會告訴津澤,自己在穿過Lucas的「門」時(shí),來到了一個(gè)古怪的地方。
那里遍野只有發(fā)著螢光的花叢,而天穹卻是一片漆黑。
那個(gè)空間中,齊齊排列著數(shù)十道「門」。
雖然彼時(shí)他并不可能了解津澤曾經(jīng)歷的相似的狀況,可是那些門卻與津澤碰上的有所不同。
——它們,并不是通往不同的「未來」,而是——
「過去」。
為找尋正確的通往第十六的那扇「門」,他試探著將手伸進(jìn)「門」中,卻因此看到了屬于那個(gè)第十六的「自己」的記憶。
他看到了沒有形體的「自己」陪伴著幼時(shí)的津澤;
看到了得到神格后的「自己」決定用封塵前的記憶救他;
看到了得到形體后的「自己」,默默守在他身后;
看到了最終,「自己」為他能繼續(xù)走下去,將神格給了他??
他對這個(gè)第十六的自己,從起初的憤怒、懊惱,變成了理解和悲哀。
原本,在碰觸到第四扇「門」時(shí),他已找到了正確的通路,可他卻一一觸碰了余下的「門」。從那碰觸間激起的漣漪中,他看到津澤說著『作為我的他——也一定不會再迷茫了』,看到他為了救自己,尋到吳冥一只為求使用「圣」的方法??
此時(shí),他望著那半躺著的人,心被愧疚填滿。
Eddie始終不認(rèn)為,自己毀滅了Eulrice的神格有錯(cuò)。
只是,再怎么,也不能揮刀殺了他。
像一具空殼的自己想要尋死,也就罷了;關(guān)他什么事。
——就這樣,雖然看到了另一個(gè)「自己」的記憶,他卻又覺得那記憶不屬于自己。
他找不到,那些記憶上的「魂」。
因而,他對津澤,有歉疚,有同情,有悲憫。
只是沒有愛。
因?yàn)椋笎邸?,是一個(gè)被首先用絕望和痛苦填滿的靈魂,無法給予,不敢付出,更自覺沒有資格擁有的東西。
他想不明白這一點(diǎn),所以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會無端嫉妒起那個(gè)第十六的「自己」;為什么,又在津澤——一個(gè)區(qū)區(qū)第十六的人類面前,感到卑微。
早上8時(shí),天本該亮了,卻下起了濛濛細(xì)雨。
躺椅上的津澤,忽然稍稍移動了一下頭部。
Eddie一驚——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些倉皇地站起了身,快步離開了。
——那其實(shí),本來也是第十六的Eddie在得到了形體后,常常在津澤家做的事。
在深夜守著他,然后在他醒來前,離開。
****
津澤動了動,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身上滑了下去。
他睜開了雙眼。
房間里很暗。外面似乎下起了冰雨,天是陰翳的。
他將視線轉(zhuǎn)回自己身上——原來自己正躺在陪護(hù)的躺椅上,方才滑下去的東西,是條毯子。
直起身來,他望見了病床上的慕容秀。
自己胸口的傷,還有些鈍痛。
他起身,跪坐在慕容秀的床前,雙手緊緊握住了她尚鉗著心律觀測儀器的手。
頭微微低著,他回想著自己昏迷前發(fā)生的事情。
禪久??離開了。
為了慕容秀,他放棄了自己「生」的「咒」。
后來自己是怎么昏迷的,怎么就躺在那椅子上,他一點(diǎn)都不記得了。
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gè)很長的夢。
那個(gè)夢是關(guān)于小的時(shí)候,失去右眼之前,父親家族祖宅所在的城鎮(zhèn)中,一棵老椿樹??
他想哭,卻發(fā)現(xiàn)再流不出眼淚。
忽然,他似乎感到,自己握住的慕容秀的手動了動。
他詫異地抬起了頭,看向了她的臉。
因?yàn)樽⒁饬μ^集中,他都無法分辨,當(dāng)他覺得慕容秀緊閉的眼睛微微顫了顫時(shí),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可是,下一瞬間,她緩緩睜開的眼睛,給了他答案。
「津??澤??」
——一直患有失語癥的慕容秀,竟然開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津澤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臉。
好一會兒,他雙手拉過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尖;以跪坐的姿勢,他的姿態(tài)就像在祈求。
津澤,無淚地慟哭著。
****
津澤是在醫(yī)院門口看到Eddie的。
有關(guān)慕容秀,他按鈴?fù)ㄖ俗o(hù)士;在護(hù)士和醫(yī)生們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之際,他趁機(jī)離開了。
慕容秀的母親大概很快就會來。他不想和她的家人打照面。
早上的細(xì)雨,此時(shí)已變成了大雨。在冬日,這讓人感覺頗為不適。
Eddie就靠在醫(yī)院圍墻的一樁柱子上,白襯衣已經(jīng)全然被淋濕。見津澤走來,他竟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傘。
津澤從中傷中醒來的四天以來,第一次直視向Eddie的眼睛。
那目光灼得后者不由得一愣,慌慌張張地吐出一句,「你的傷??再感冒了可就糟了。」
津澤不語,就定定地看著他。
——就算,Eddie沒了對自己的記憶;
現(xiàn)在,能夠抓住的東西??
只剩下他而已了。
這樣想著,他收回了視線,淡淡地說,「走吧。」
只是,津澤的衣角,忽然被一個(gè)乞丐老婦拉住了。
「行行好吧??」
津澤漠然地瞥向那老婦,緩緩開了口,「Dawson,還有什么事嗎?」
Eddie的神色也陡然緊繃起來。
老婦「呵呵」地笑出了聲。「錦,你知道嗎??因?yàn)闆]了Eulrice神格的自愈能力,你的傷,就算是在第十六,也治不好的??」
「我就要死了,傷不傷的,有什么好在意的?!菇驖傻目跉饽玫弧?p> 「可是??你就不想,用你那仍殘存的咒力,幫助你的朋友們??幫助??Eddie嗎?」
「Dawson!」握著傘,Eddie沖那老婦威脅地喝道。
津澤的表情卻看來很平靜,雖然他雙手已握成了拳。
「我不是??本來就只欠缺一個(gè)回第十七的——方法嗎?」他強(qiáng)作鎮(zhèn)靜地說道,可那聲音,卻已開始發(fā)抖?!缸孧aksim來旅舍找我。我還有件事,必須要做?!?p> ??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Dawson很可能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打算回到第十七,你又順著他的意思??」
——隨津澤回到旅舍,剛關(guān)上房門,Eddie就怒氣沖沖地向津澤開了口。
「我才不需要一個(gè)自己做事都沒考慮過后果的人來教訓(xùn)我!」
意識到他不過是在擔(dān)心,摧毀了Eulrice的神格也對將要發(fā)生的事于事無補(bǔ),津澤不由得也有些火大。
就在這時(shí),Maksim穿「門」落在兩人之間。
「哦,看來我來得不是時(shí)候?」左右看看兩人的表情,他挑了挑眉。只是,沒等任何一者回答,他便朝著津澤又開了口。「Dawson大人說,你有事找我?」
「沒錯(cuò)。」見Maksim出現(xiàn),津澤立即收回了臉上的怒火?!冈??丟下這個(gè)肉體之前,我還想見一見母親。」
津澤留意到,Maksim的雙眼微微睜大了一瞬。
另一邊的Eddie,則并沒有放過津澤的意思,「你給我等等!我還沒說完!」
「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吧?!菇驖刹⒉豢碋ddie,口氣中有些釋然?!高@一次,我一個(gè)人去?!?p> ****
津澤和母親居住的地方,是市郊一棟普通住宅樓在底層的公寓。
和整個(gè)住宅區(qū)其他的樓棟一樣,這樓的門前植了許多長青樹。
這座城市在地理位置上偏南,就津澤的記憶,他很少見到降雪。
這一天看起來倒是陽光燦爛。
「怎么了?」Maksim留意到津澤正笑著看向自己。
「沒什么。早知道那個(gè)術(shù)在遠(yuǎn)距離也這么方便,當(dāng)時(shí)好像也根本不用使用『乘船』這樣的方式。」津澤調(diào)侃道。
Maksim一愣,「開??開什么玩笑??『門』只能通行除術(shù)者外兩人??何況當(dāng)時(shí)Edmund大人??Eddie他還沒有??」
「形體」兩個(gè)字還沒說出口,津澤就擺擺手打斷了他,「我的確不過是開玩笑而已?!?p> 說著,他向大門走去。
Maksim看著津澤的背影,不由得在思考,他是什么時(shí)候連講話和動作都在向Eddie靠近的。
「就在外面等我。我用不了很久。」
??
「淺江?」打開家門的母親看到是津澤站在門外,滿臉錯(cuò)愕。
最近的一年時(shí)間里,津澤因?yàn)楹偷谑咭槐娭g糾葛復(fù)雜,極少和母親聯(lián)系。他注意到,很久不見,母親臉上的皺紋又多了些。
「你怎么??回來了?」因?yàn)樘^詫異,母親甚至忘了先將津澤迎進(jìn)門去,兩人就這樣站在門口?!改愕??你的眼睛是??」
「哦??是??在附近的城市有會議,今天就回去了,剛好順道回來看看?!埂驖扇隽藗€(gè)謊?!秆劬??只是戴了有色的隱形眼鏡而已?!?p> 至于母親,沒有質(zhì)疑這些奇奇怪怪的借口,并且好像也并沒有留意津澤身上連行李也沒帶這些疑點(diǎn),慌忙把他讓進(jìn)了家門,「快??快進(jìn)來。你也真是的,回家了也不說一聲。」
圣誕節(jié)并不是Z國的公假,作為教師,母親仍在普通的日程中;只是這一天,恰好是周六。
可是看母親的樣子,顯然是忙著要出門。
「媽媽??是有事要出遠(yuǎn)門嗎?」津澤進(jìn)了門,看著客廳攤開的行李箱,這樣開了口。
注意到他的視線,母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家里亂成這樣真不好意思。」
她頓了頓,似乎是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
「我??需要去你爸爸家那里一趟?!鼓赣H微笑著垂下眼睛,笑容中有些疲憊?!笢\江??終于也獨(dú)立生活著了,所以,我們打算離婚。」
津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知該說什么好。
「真不好意思,都沒有告訴你。只是覺得你一直好像很忙,而且,這也是我自己的生活??我??」母親繼續(xù)說著,語氣是柔軟的堅(jiān)定。
「不用說了?!菇驖扇崧曋浦沟?,「沒關(guān)系。的確,媽媽本該擁有自己的生活才是?!?p> 「我其實(shí)一直覺得??媽媽如果不是因?yàn)橛辛宋?,也許早就該過著想要的生活了。」
——這個(gè)國度,這場婚姻,這一切??原本也許就不是她的命運(yùn)。
只因?yàn)樽约?,她才會對如何生活著,處處畏首畏尾?p> 她不懂,因?yàn)檫@樣而成為了牽制著她的「咒」的津澤,并不覺得開心。
更是在他就將從這個(gè)世界離開的此時(shí),他只覺得自己的存在從來就只是錯(cuò)誤,只是負(fù)擔(dān)。
母親稍稍有些詫異,「怎么??能這么說呢??」她有些焦急地開了口,「要知道,在淺江之前,我可是有過另一個(gè)孩子??可是??因?yàn)橐馔??」
「我一直覺得,淺江是神賜給我的禮物??一直以來,如果不是因?yàn)闇\江,我都覺得似乎生命中并沒有什么值得握緊的東西了?!?p> ——津澤在內(nèi)心嘆了口氣。
不,只是因?yàn)樽约捍嬖?,她才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而已?p> 雖然這樣想著,他還是強(qiáng)迫自己做了個(gè)能讓她安心的神情。
「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津澤移開了視線這么說著,其實(shí)只是為了緩解尷尬。
「唔??其實(shí),我正在找多年前的結(jié)婚證,一直沒有找到??」
津澤聞言,便走到了客廳的茶幾邊,拉開了那里的抽屜——他記得,母親向來都是在這里收納重要的文件的。
「哦??那些常見的地方我都已經(jīng)找過了??」
就這樣,兩人在公寓里忙活了一番,一無所獲。
津澤有些喪氣地打開了衣柜,像是完全無意義地找著最不可能的角落,他拉開了本來該是用于儲存領(lǐng)帶的空間。
那里,卻真的躺著一摞文件。
津澤拿出那疊東西一件件地翻找著。就在他拿出了母親的結(jié)婚證時(shí),一片泛黃的紙掉了出來。
他彎下身子撿起了那張紙。
那是一張老舊到有些荒謬的出生證明:不僅從字跡和紙張上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現(xiàn)在的醫(yī)院,也更沒有如此簡陋的出生證明了吧?
拾起那片紙的時(shí)候,津澤發(fā)現(xiàn),那張紙上的出生日期,是自己的。
但是名字,卻是「金」。
見津澤似乎很久沒有動靜,母親走了過來。「怎么了?」
「唔??我,找到了媽媽的結(jié)婚證。」津澤說著,眼睛仍盯著手上的那張紙。
母親接過津澤遞來的結(jié)婚證,不由得也向津澤的右手中看去。
「哦,這不是淺江的出生證嗎?」
——真的是自己的?
他盯著那上面的紅手印發(fā)呆。
「媽媽,我小時(shí)候的名字??難道不是『錦』嗎???」
母親似乎有些難為情?!赴パ?,是這樣沒錯(cuò)??可是,淺江出生之前,本來和你爸爸約好,如果是男孩子,就叫他『金』,女孩子呢,就叫做『錦』。你爸爸在填出生登記的時(shí)候只記得了『金』的名字??還是我后來堅(jiān)持,直到淺江一歲的時(shí)候,才改過來的?!?p> ——什么?!
津澤的手有些顫抖。
守叫自己「金」的事??難道是因?yàn)???
可是??她是為什么一直把Eddie叫做「金」?
津澤有了許多猜測,可是沒有任何一種,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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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die和津澤前往第十六后,聚集在Lucas隱居地的幾人按照約定,一邊調(diào)查有關(guān)「諭靈神」的事,一邊等待Eddie歸來。
兩人此去已有三日。
Vincent早已有些不耐煩。
這日,Laertes與Lucas在藏書中翻找著資料,而Evelyn與Ryan則在鎮(zhèn)子里幫忙重建的工作;Vincent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藏書廳Lucas設(shè)下的座椅上看著Claire陪守玩。
不知過了多久,Lucas捧著一本書,在Vincent對面落座。
「喂,Lucas。你說??除了神格和執(zhí)念,還有什么能讓一個(gè)意識一直不成長、衰老呢??」Vincent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開了口,眼睛盯著的卻是守的方向。
「嗯???那依老朽看,說不定,根本就不是意識?!筁ucas頭也不抬地回道。
「那你說??」Vincent轉(zhuǎn)過頭,看向了Lucas,隨之抬手指了指守,「那個(gè)玩意兒,到底是什么?」
Lucas猛地從書上抬起頭來,好像剛剛才意識到Vincent在說什么。隨即,他戴著面具的臉轉(zhuǎn)向了守和Claire。
看起來,兩個(gè)人正玩得開心。Claire似乎很喜歡小孩子。守呢,也對她并不忌憚,正舉起了雙手歡快地笑著。
Lucas沒有說話,不知是否在思考。
「關(guān)于津澤??我有件事沒有告訴你們??」Vincent一邊思索著,一邊緩緩開了口。
「本來,斷了的『扶靈』是被插進(jìn)了津澤的心臟,他必死無疑的?!?p> 他看著矮幾上入鞘的刀:因?yàn)榻驖蓪⒈慌懦诮酉聛淼膽?zhàn)斗之外,「扶靈」被留在了第十七,由幾人設(shè)法去找刀匠修理??呻m找到了幾個(gè)遠(yuǎn)近聞名的刀匠,那刀,怎么也無法修復(fù)。
「可是那個(gè)孩子——」Vincent指的,當(dāng)然是守,「她就在那時(shí)叫出了這刀的名字。然后,就像聽了她的指令一樣,『扶靈』就從津澤身上退了出來?!?p> Lucas緩緩回過頭,正面著Vincent。
「更古怪的是??接著,她喚津澤為『金』??不知為什么,津澤身上『圣』的『印記』就以此為契機(jī)被發(fā)動,并且治愈了他心臟的致命傷??」
「嗯??」沉默了良久,Lucas捋著胡須開了口,「那孩子??會不會是能看到事物的『真名』呢??如果是那樣的話??也太可怕了??」
——「長老?!筁ucas的話,就這樣被Laertes打斷。「我想,這本書里說到了有關(guān)與『諭靈神』建立連接的事??只是,這些古語有些晦澀,還要煩請Lucas長老翻譯一下?!?p> 「嗯,讓老朽看看?!?p> ****
傍晚時(shí)分,Maksim帶著津澤回到了Eddie身邊。
津澤手中,握著一只精致的琉璃瓶。瓶口是被木塞塞好的。
Eddie盯著津澤手上的東西,神情有些惱怒,但他終于什么也沒說。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Maksim無聲地又畫出了「門」,將兩人帶回了津澤和Vincent在N市的住宅。
「??干嘛搞這么麻煩?!笶ddie裝作若無其事地抱怨。
「有人莫名其妙死在旅舍里,會給那店家添麻煩的吧?!菇驖傻目跉庖彩枪首鬏p松。
「準(zhǔn)備好了,隨時(shí)就可以回去?!筂aksim似乎也換回了平時(shí)那副不耐煩的表情,卻只字不提津澤手中咒藥的事。
津澤默默走到了廚臺邊,取了只杯子,又自手邊拿起了那瓶他與Eddie之前沒有喝完的金酒,斟了半杯。
——想來,慕容秀喝下的,原本也是這樣的東西。
他想著,拔下了手上琉璃瓶的木塞,把里面的東西倒進(jìn)了杯子。
就在他把杯子送向唇邊時(shí),Eddie又一次出手阻攔。
「哎!」他拉住了津澤的手臂,「我??」
他絞盡腦汁,不知道該怎么說。像是腦海中有許多話,卻偏偏拼不出一個(gè)句子。
「如果你是因?yàn)槲??」
「我不是——」津澤咬牙開了口,聲音不高,卻異常堅(jiān)定,「——因?yàn)槟?。?p> 「只是因?yàn)橐粋€(gè)和你很像的人。」
——雖然如此說著,津澤卻因?yàn)橛X得自己連這一點(diǎn)都分不清而感到羞恥。
但是他無法自拔。
只因?yàn)槟歉星樵缫迅菜y收。
而Eddie,真的就是最后的,他能抓得住的東西了。
——『就讓我陪你到最后吧。這樣我至少可以自認(rèn)為,自己為你做了什么。』
最終,因這份羞恥,他決計(jì)不開口承認(rèn)。
可他不知道,早已看過了兩人過去的Eddie,只因他這一句話,被矛盾的絕望感包圍。
****
在混亂的時(shí)間線中,神創(chuàng)造的第十六個(gè)世界里,一個(gè)月后,因?yàn)榻驖刹]有如計(jì)劃回到實(shí)驗(yàn)室工作,Guillaume依照他給自己的地址來到了他家。
連續(xù)敲門沒有人應(yīng)答后,他撥通了警方和消防的電話。
終于,在強(qiáng)制打開了他家的房門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早已在家中辭世,享年23歲。
貳因思坦
明日【番外篇】! 他只是一棵樹的意識。固執(zhí)地守在她身邊,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