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岑先生和雨生先走了。朱麗氣色也好點了，就是全身沒有力氣。我拉他到西屋，讓她靠在床上。我也歪著，看著玻璃窗外，那個在呼嘯的北風中挺立的雪人。笑道：“雨生?。∈莻€最可愛的孩子，那時候，他才十四五歲，還不會寫字，我就每天教他學幾個，他學的很認真……”仿佛，回到了江南那個天井，那個每日與李氏，溫馨的等待子佩回家的日子。雨生在那默默寫著字，時而抬頭看著我發(fā)呆，時而看著字發(fā)呆。我問他，“這個字怎么了，你發(fā)什么呆？”雨生抓抓頭道：“這個字，怎么看著像撒了一地的米，為什么這樣寫呢？”我笑著，在紙上寫了幾個篆字的米，道：“你看，這幾個字都是米字。像不像幾捆稻谷搭在一起？上邊都是米，下邊是根，哈哈，這種字叫象形字，還有形聲字，你慢慢就學到了?！庇晟侄嗽斨切┳郑潎@道：“奶奶懂得真多?！?p> 我的笑容，像母親對待孩子，又像長姐對待幼弟。滿面的慈祥。朱麗看著，心內(nèi)也被暖化，喃喃道：“鄭太，難怪，朱先生說，你的魅力是來自骨髓，這樣看，還真是?！蔽颐曰蟮目粗溃骸澳阏f什么呢？我聽不懂?！敝禧愋Φ溃骸昂呛?，朱先生和我提起您，他說您的美來自骨髓，我還不信，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您真的好美?！蔽沂?，想起他今天對我這樣疾言厲色，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心里陡然感覺不安。皺著眉頭，道：“朱小姐，朱先生你們是不是要出門?。俊敝禧惼婀值溃骸皼]有啊，怎么這么說？”我遲疑道：“沒什么，只是覺得他的行為，今天有點反常?！边@時，朱玉在外邊說道：“兩位娘娘，御膳房說，晚上要吃餃子，正在等著您的吩咐?！甭牭阶优迮乃溃骸拔覀兛刹皇悄锬?，別把我們納入你的皇宮大內(nèi)?！蔽液椭禧惗夹ζ饋?，我像戲文里那樣道：“吃餃子?。勘緦m準了。你去準備吧?！敝禧惔笮?。外屋的人掀門簾進來。朱玉長身玉立，子佩英俊挺拔。我呆呆的看著他們兩個，想到自己先一步離開，這兩個人肝腸寸斷。自己何德何能，惹得兩個男人為自己癡狂？不由眼里有了淚光。朱玉不明所以，還以為我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不由生了愧疚之情。朱麗拍拍我的肩，笑道：“看你，剛才還說雨生學寫字，這么一會又傷感起來了。”我急忙低頭，嘆息道：“你看，這兩個人都是多么的英俊挺拔，當年，鄭子佩可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如風少年，老皇何等睿智，讓他們這樣出色的兩個人相遇。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我命短，那樣疼愛我的夫君，我卻才三十歲就撒手人寰。子佩聽了。也濕了眼眶，旋即又失笑道：“看你，我們這不是又相遇了嗎？還能有前世的記憶，老天爺是憐憫我們的對吧？”朱玉也笑道：“過去的事留著回憶，也是很美的事，對吧？如今，就過好你跟子佩的每一天，來生，你就不要再跟他定下什么靜亭之約，梅園相遇了。留下一次機會給我吧。好吧？”我用右手去打他，被他一把握住胳膊，道：“打我也得用左手啊，這個手你是真的不想要了??？”四個人都笑起來。因為，鄭子佩的眼睛已經(jīng)立了起來。
年三十，一早朱玉就開車送我們回莊里。朱麗跟著一起去了。我挽留他們兩個一起過年，他們兩個不肯。只得目送他們離開。又因為手受傷，祭祖我也沒去。手已經(jīng)不疼了，成了鐵銹一樣的顏色。最怕碰到和受凍。公婆非常細心的照顧我。
初六，一大早我就起來，一次次到大門口去看。子佩笑著問我道：“你看什么？還這么早呢。你別著急。”我心里不知為什么，總是感覺到不安。吃過早飯，公婆讓人套車送我們，馬車快上大路時，迎面來了一輛汽車，那不是朱玉的車，車停下，朱麗從駕駛室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心里更是惶惶的。
上了她的車，家里的車也就回去了。我看著朱麗，她的臉色不是太好。但是極力鎮(zhèn)定的把車掉過頭來。子佩也知道不對，忍不住問道：“朱先生呢？他……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朱麗嘆口氣道：“他，他走了，去了南方。只留了一封信?！闭f著，把信遞給我。我忽然心里顫抖一下。想起他那天的話“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我不用去看那封信，就知道他為什么離開。對不起，朱玉，是我不該那樣極力促成你和皇后的事，才讓你進退兩難的選擇了離開。不由潸然淚下。朱麗把車慢慢停下。道：“鄭太，你不要這樣難過，他只是換了個工作，還會回來的?！蔽覔u頭，道：“都怪我，都是因為我，對不起，皇后。唉！”為什么會如此心痛？朱玉，并不是我愛的人，但是，我卻把他當成如同兄長一樣的親人一般。怎忍心，他就這樣離開我。
朱麗拿著信，道：“你還是看看信吧，這是他給你和鄭先生留下的?！弊优褰舆^來，迅速打開。看著信，也流下淚來?？赐辏诌f給我。我不接，他就要給我念。我一把搶過來，用嘴和左手，一條條撕碎它，還嫌不碎，再撕。淚水洶涌的流著。子佩嘆氣道：“他一向這樣，我行我素，任性胡來。過幾天他想咱們了，就會回來的。你不用擔心他?！蔽也辉僬f話。朱麗重新發(fā)動車，一邊開車，一邊擦淚。是啊，這里最難過的是不是應該是她？我這是怎么啦？唉！
車先到了我父母家。朱麗沒進屋，我也沒挽留。一整天都怏怏的。母親還以為我跟子佩鬧別扭了。還解勸了幾句。
晚上，我和子佩一起回了老宅。子佩努力去逗我說話，我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粗扒澳菑澬略?，輾轉(zhuǎn)不能入睡。索性坐起來，在窗臺那里，用手支頤。呆呆的看著天空。朱玉，在我前世里，是個好皇帝，對子佩而言，是個好朋友，好上司，對我而言，他是個不算靠譜的好朋友，自己最后死在他的懷里，也算人生幸事吧？如今，他就這樣不辭而別，出走他鄉(xiāng)。這難以排遣的寂寞感啊，這個風風火火的討厭家伙。你真的還是這樣任性啊。不由長長嘆口氣。忽然，有人為我披上衣服，擁住我，輕輕吻著我的脖子，道：“當著你的相公，就去想念別的男人，你不怕我吃醋嗎？”他的吻癢癢的，氣吹動我的臉頰。我失笑，道：“吃醋吧，我又沒偷著想，你隨便吃錯。只是，子佩?！蔽矣朴频溃骸拔覀冋娴氖ニ藛?？為什么心里會那么疼？”子佩搬過我的肩膀，看著我，道：“不會的，他不會消失的。只是換個環(huán)境。當初，你離開我們，對他刺激太大，他廢了朝政，不去后宮，專心研究道學。別人不懂他，我懂他，有人讓我去勸他，我去了，卻什么都沒說。一個男人，眼里的光沒有了，勸是勸不了的?！睋碜∥?，他的身體輕輕顫抖著。
就這樣，朱玉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信經(jīng)常來，幾乎是每隔一兩天都會來。但是，我從來不去看，有時，子佩要為我念，我就索性出去。我又開始上學了。努力讓自己多讀書，備課本。這樣，書本外的事，就會慢慢忘掉。
那天，朱麗來了，也帶來了他的信，讓我看。我沒接，笑道：“算了，我不想聽他那些我都能背下來的假話。呵呵?！敝禧惸眯诺氖?，停在空中。許久，才收回，苦笑道：“他竟然不知道，你會這樣在乎他。如果知道，會不會真的帶著你私奔？”我噗嗤笑道：“何必這樣說，他對于我，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只是，生活中習慣有他，一旦消失，特別的難受。這是真心話?！敝禧惏研欧诺阶雷由希溃骸八屛肄D(zhuǎn)交的信，我?guī)У搅?，看不看由你吧。呵呵?！敝禧惛孓o。我送她到門口。她忽然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道：“朱先生說，……”我打斷她的話，淚一下子模糊了雙眼，：“他想說什么我不想知道，您不用告訴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