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想睜開眼睛,就是睜不開。這時一個孩子稚嫩的聲音傳來,道:“二舅,我想看看母親,姥姥,母親可好了嗎?”
是軍兒的聲音。我一下流下淚來。我多么想念我的孩子們啊,我的軍兒,玉兒。淚水乎乎的流著。
二哥大聲道:“你們看,錦兒能聽到,他流淚了。錦兒錦兒,你快醒醒,看看你的兒女,錦兒?!?p> 有人拼命搖晃我。此時,一個聲音進來,道:“母親,我把玉兒也帶過來了!”
是子佩的聲音。我的子佩,我的子佩。淚水更加洶涌,他平安了,平安就好。
二哥大聲道:“子佩,你快來看,錦兒流眼淚了,快看,她能聽見咱們說話?!?p> 我馬上感覺手被攥住,母親在旁邊哭,道:“錦兒,你睜眼看看母親啊女兒。我的兒??!”
我耳邊又響起子佩的聲音哭道:“賀錦兒,你快醒醒吧!錦兒,我想你,錦兒,不要扔下我好嗎。你快看看子佩,看看你的孩子?!?p> 我的淚洶涌奔流,肆無忌憚的滾落。子佩和母親為我擦著。好一會,我才平靜下來。小嬰兒的嗯啊聲。母親的聲音,子佩的聲音。二哥的聲音。軍兒的聲音。
這多么熟悉的聲音啊。我的手被拉起放到一個柔軟的炙熱的嘴唇上:“錦兒,我知道你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咱們回家了?!闭f著為我擦淚。我想說:“子佩,子佩我們回來了?可是我看不到你。還是我們本就陰陽相隔?”
聽到母親嗚嗚的哭聲:“錦兒,想母親你就睜開眼吧。睜開眼吧。我的兒啊!”
軍兒已經(jīng)哇哇哭起來。唉!我就是不能睜開眼睛。這是為什么,一著急,耳邊有嘈雜的聲音雷鳴般的想起來。
忽然又回到了寂寞里。寂寞的一片混沌里,我看到了蘇州城的房頂,樹頂,鳥兒在嘰嘰喳喳叫著。
我仿佛看到在蘇州那個天井,天井上邊的鳥兒飛來飛去。
為什么又回到這里?我討厭這個地方。頭慢慢轉(zhuǎn)過來,出現(xiàn)紫色的幔帳,幔帳的花型和母親幔帳一樣,又看向幔帳外面。
這個屋子?這么熟悉?。靠吹揭粡埵煜さ哪?。子佩?子佩的頭歪在我旁邊的床上睡著了。
怎么回事?我這是轉(zhuǎn)世投胎到子佩家里了?子佩成了我的父親。那我的母親?不會是李氏吧?
艱難的伸出手,原來手不是嬰兒的手。乍驚乍喜。手停在空中,奇怪的看著光線透過指縫的瑰麗。
又呆呆的看著子佩。明明記得那么多箭射進身體。雖然忘了怎么疼。但是那是絕對不可能活下來的啊。
輕輕撫摸子佩的頭發(fā),他的臉頰,他的脖子,他的皮膚那么溫暖,溫暖了我從陰間回來的靈魂。子佩,我們又相聚了。淚模糊了雙眼。
子佩也許感覺到了什么,忽然睜開眼,抬起頭,他呆呆看著我,一時竟然傻在那里。
然后猛的直起身。不可置信的看著我道:“錦兒,你醒了對嗎?”
我點點頭,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附身擁住我。此時我才感覺身上疼痛。不由得哼了一聲。
子佩馬上直起身,淚水奪眶而出,奔涌著流淌著。額頭低著我的額,任由淚水流淌。
人能死幾次呢?經(jīng)歷兩次生死?這也太神奇了吧?我真的不是投胎了,是我沒死。唉!子佩!今生來世我們都逃不開彼此的啦。
我努力說出一句話:“子佩。看來,這輩子你是逃不脫我了。”
子佩竟然痛哭失聲。拼命地點著頭。扶在我的枕上。我抬起手,撫摸他的頭發(fā)。我失而復(fù)得的子佩。
此時丫頭進來,看到后奔跑著出去了。一會兒母親二哥大哥大嫂二嫂,父親都跑了來。
“父親,父親?!蔽依「赣H的手哭泣著。父親老淚縱橫。
我哽咽道:“父親。女兒這樣讓你傷心,對不起??墒?,父親從來沒有教過我貪生怕死,我不想拖累子佩跟你一起睡。不知道,女兒這樣做對不對?”
父親已經(jīng)哭的不行,顫抖著道:“我的兒,為父以你為榮,大義面前取其重。這樣做才是我的女兒。我兒好樣的,巾幗不讓須眉。只是,只是你就疼殺你老父親了呀!”
說著嗚嗚哭泣。母親在那里已經(jīng)哭的不成樣子。我流著淚笑道:“大家都不要哭了好嗎,我怕你們罵我,就趕回來了不是嗎?大家都要好好的!”
一會,大哥扶著父母到西外屋去了。二哥也拉著大嫂二嫂出去。
子佩才又來到我身邊,我看到他哭的爛桃似的眼睛,虛弱的笑著。微弱的道:“子佩,不哭。再哭就不帥氣了。我生怕你忘了我,趕著來投胎,誰想到聽見你的聲音我嚇傻了。心想,難道是我投胎到你家了?你是我父親?那是不是李氏生了我?哈哈?!?p> 我忍不住笑起來,笑的的傷口疼,啊呀的皺著眉。子佩一邊也微笑,一邊又抹著淚。道:“我和李氏,從來沒有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發(fā)誓過,你要是死了,我絕對和你一起進棺材?!?p> 我扭頭看他道:“那樣豈不是我活過來你又死了?!彼椭业念~頭,吻著我的臉,我倆相視而笑。
下午,李氏和公婆都跑了來。李氏進屋,從門口膝行我床前。趴下不愿起來。
我示意子佩拉起她。道:“妹妹,好妹妹,不要這樣,一切都過去了。你也不必自責(zé),當(dāng)時情景所迫,我還要謝謝你救了子佩,謝謝你妹妹?!?p> 歷劫歸來,一切都不重要了,除了人的生命,什么都不重要了。
晚上,子佩為我講述了我不知道的那個故事。
原來,子佩他們到天亮才逃回城。先找到通判府,趙俊成高興壞了,看到我沒回來也很失落。
緊跟著子佩就去了巡撫那里,準(zhǔn)備調(diào)兵。誰知叛軍早已經(jīng)切斷了去軍營的路。等到天黑,叛軍攻城,因沒有援軍,城門失手,城里的府兵與叛軍就這樣僵持著,叛軍一時也難功進城里。
一時救不出他們的皇帝。都撤走后,有人跑來報告,水城門上掛著一具尸體,還穿著官服。
子佩嚇得都不會說話。等跑去,看到掛在城門上,全身是箭的我,暈過去一次又一次。
各路醫(yī)生都請來了。行針灌藥,最后乎乎吐出許多的血水。
八百里加急到京城,皇上送來了一位外國傳教士,在肚子上縫了好多針。
子佩道:“你知道嗎錦兒,你昏迷了整整兩個月。醫(yī)生才同意走水路回來。你其實到家才兩天。知道你到家就能醒,早把你帶回來了。錦兒,當(dāng)時我離開,留你在那里,真的就像從我身上挖肉一樣,痛徹心扉。”
我嘆氣,道:“當(dāng)時我們只能這樣做,所謂關(guān)公刮骨療毒,不這樣,我們誰也不能脫身。真要是換了那個叛王,你以為下半生我們還能活嗎?”
子佩也嘆氣。我又道:“子佩,官丟了事小,名譽丟了無法挽回的。妻子沒了,可以再娶,命沒了,孩子們依靠誰人?”
說著我哽咽。子佩的神情忽然落寞了一下道:“錦兒,什么名譽,這些都沒有你重要,沒有你,這些名譽,妻兒,哪個是能取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