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本來高高興興出了宮去的師徒二人不消半個時辰便回了宮來,又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得一眾路過的宮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心下疑惑的宮人們低聲私語著,不多時,此事便被初鶯帶進(jìn)了魯王府里。
“眼看著過兩日便是中秋了。嫣兒最愛這日子,怎么偏到這時候同少傅大人耍性子?”聶景遲聞言一皺眉,沈余嬌倒是在一旁開口道:“你我不過道聽途說,并不知曉事情全貌,倒也不見得是嫣兒的錯?!?p> 她坐在他身旁整理著層層疊疊的書冊,本來盡是些市井話本子的書案如今換成了《韓非》《孫子兵法》之類,雖說桌面依舊凌亂,但多少有了些正經(jīng)皇子的模樣。
沈余嬌纖手翻動著書頁,幾本兵書上鮮艷的朱砂筆跡格外奪目。她將這些書冊留在書案上,而后將旁的書籍盡數(shù)收入里屋。
一切都在走上正軌。
“阿嬌,你我不如前去勸勸?”聶景遲依舊一副擔(dān)憂的模樣,“你同嫣兒,興許更能說得來些?!?p> “他們二人正在氣頭上,還是不要過問為好。臣妾知道魯王殿下心善,但還是莫要將此事鬧大了?!彼剞D(zhuǎn)過身,對上他的目光,“如今的魯王殿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意思聶景遲心知肚明,便點(diǎn)頭道:“那便聽阿嬌的安排?!彼麖?fù)又看著初鶯,“若是見著五公主的侍婢,代我多關(guān)照兩句?!?p> “是,魯王殿下?!背斛L聞言應(yīng)聲。
許江云見初鶯出了門去,便也微微俯身向聶景遲道:“殿下,您可要臣……幫您做些什么?”
“侍衛(wèi)的責(zé)任,自然是保護(hù)主子?!边€沒等聶景遲開口,沈余嬌便先挑眉道,“許侍衛(wèi),府里的瑣碎事務(wù),交給初鶯就好?!彼粗?,眸子里盡是了然。
許江云的眼睛里向來藏不住心思,她當(dāng)然知道他急于攬活是為了什么。只是如今身邊一眾豺狼虎豹正在暗中覬覦,這魯王府里看似平靜,但倘若哪日遇險,她一個女兒家,又如何招架得???
或者說,她希望府上的一切,都在她掌握范圍之內(nèi)。
她要保全聶景遲,更要保全她自己。
見聶景遲在外堂書案邊認(rèn)真翻讀著兵書,沈余嬌便回身轉(zhuǎn)進(jìn)里屋,小心拾掇起屋子。她撩起床榻旁的帳幔,整理好被褥,而后在一旁點(diǎn)起熏香。沉靜悠然的檀木香氣從雙魚紋銀香爐的孔洞鉆出,漸漸彌散在屋里。她循著煙霧望去,那支鏤金雕鸞珠釵正躺在透過花窗的陽光光影之下靜靜閃爍著,美麗奪目。
她看得心頭一梗,忙不迭走上前去將它收起。
聶景遲在先前聶擎淵壽宴上初見這珠釵便喜歡得緊,直言它襯她的面色,更襯得她愈加嬌媚動人。她知他一腔熱忱心意,也知這珠釵本就是她生母遺物,但如今她只消見著這珠釵,眼前便會浮現(xiàn)那雙帶著權(quán)欲的鳳眼,仿佛要將她看透。
這只珠釵,偏偏與他聶景琛有關(guān)。
沈余嬌回過神來,珠釵早被她收進(jìn)了上鎖的匣子里。眼不見為凈,她不見這珠釵,她就能在聶景琛面前多一分理智。
她收好珠釵,便順帶著收拾起妝奩。她嫁進(jìn)魯王府兩年,妝奩中自然多了許多名貴花樣。她曾經(jīng)的一切已經(jīng)在踏入宮門的那一刻盡數(shù)拋在身后,如今的她不再是瓊玉樓吟歌樂舞的官伎,而是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魯王妃。
但她更是曾經(jīng)的大瓊公主,她更是她自己。
思及故國往日,沈余嬌心中久遠(yuǎn)的悲傷再度涌上心頭。她是父皇人到中年膝下唯一的公主,自然在宮中盡受千萬般寵愛,“余嬌”之名更是盡含父皇對她深沉厚重的愛意。
“……朕的阿嬌,是朕唯一的嬌嬌兒啊?!?p> “怎么?”見她默默然佇立在窗邊,聶景遲起身來到沈余嬌身后,手自然而然環(huán)上她的腰肢。
沈余嬌低垂著眉目,沉聲道:“臣妾不過想起些往事罷了,不勞殿下分神?!?p> “……快到中秋了,臣妾去看看宮人們安排得如何?!彼龑ち藗€事由,不著痕跡的抬袖拂去眼角的淚痕,便出了驪華殿去。聶景遲立在原地目送著她離開,回眸看了眼桌上敞開的妝奩,伸手將它合上。
沈余嬌剛離開魯王府不多遠(yuǎn),便遙遙見著皇后白瑢正往魯王府而來,身后是初鶯淺草綠色衣裙的嬌小身影。
沈余嬌乖順地立在原地,待到皇后一行人走近,方行禮道:“臣魯王妃沈氏,見過皇后娘娘。”白瑢笑著點(diǎn)頭回應(yīng),而后細(xì)端詳了她片刻:“魯王妃今日氣色欠佳,想來是近幾日陪著宮人們操勞中秋宮宴之事,太過勞累。實在是費(fèi)心了?!彼制^看向初鶯,“初鶯從五公主府方向回來,路上恰巧遇見,便一同向魯王府來?!?p> 她將初鶯送回沈余嬌身側(cè),又寒暄關(guān)心了幾句聶景遲,然后頷首若有所思道,“沒想到遲兒生性頑劣,如今卻能安安分分坐在案前讀書,真是稀奇?!彼龔?fù)又展眉笑起來,只是笑意中多了些無奈,“曾經(jīng)本宮教導(dǎo)他不利,倒要現(xiàn)在讓你費(fèi)心費(fèi)神,實在對不住。昔日遲兒娶你進(jìn)門費(fèi)了些周折,如今看來,卻也是他的福氣。”
沈余嬌搖搖頭:“皇后娘娘哪里的話。臣妾無論如何身份低微,哪里能和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比……皇后娘娘多年來勤勤懇懇操持家事國事,也是大雍的功臣呢?!?p> 白瑢笑著抬手拍拍她的肩:“本宮還要去東宮瞧瞧,便不在魯王府多留了。近日勞神,多注意休息?!?p> “是。”沈余嬌帶著初鶯躬身行禮,“恭送皇后娘娘?!?p> 待皇后走遠(yuǎn),沈余嬌回過頭問初鶯:“五公主處如何?”初鶯將聽來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訴沈余嬌,而后道:“公主殿下本就無心同少傅大人慪氣,現(xiàn)下已經(jīng)將話說開啦。”
“沒想到公主殿下小小年紀(jì),思想?yún)s通透的很?!鄙蛴鄫陕犃T點(diǎn)點(diǎn)頭,不氣不惱,眸子里滿是贊許,“這么一看,天下平凡男子,倒確確實實不及公主殿下半分?!?p> “只是少傅大人心里一直有結(jié),他……會愿意接受公主殿下的情意嗎?”初鶯有些為難。她雖然不懂那些文縐縐的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但她懂人情世故,也明白她的執(zhí)著和他的猶疑。
沈余嬌抬眸望向遠(yuǎn)方的天際:“我覺得……他會想通的。一直以來,公主殿下便從未在意過嫁娶之事。她只是想陪在一個她真心愛著的、也真心愛著她的人身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