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上金屬制品的風鈴被風輕輕的吹動，粗糙的雨聲也逐漸清晰安靜起來。
余衫的眼睛緩緩睜開，模糊的視線中填滿著幾個熟悉的色塊。藍色，銀灰色，暗紅色……
他努力抬著眼皮，眼前的東西逐漸清晰起來，那是搭在床上的鏈子，上面串著幾個小玩具。
那是兩個小人和一個工具錘子，其中一個小人小一些，它其中一只手短一些，腰間纏著一個小環(huán)，它的臉上用筆畫著笑笑臉。
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這幾個掛著的小物件，畢竟那是他小時候親手做的。而他所處的正是自己床上。
現(xiàn)在的他只感覺腦袋沾了鉛一樣昏沉。
“我這是……回家了嗎？”
他努力穩(wěn)定住意識，并注意到右臂已經(jīng)纏上了繃帶，他想起身下床，刺痛從腳踝傳來——纏上繃帶的還有他的兩只腳。
“我腳也有傷？”他試了下腳，發(fā)現(xiàn)腳傷的不重。于是他邁著這雙纏著繃帶的腳在這不大的屋子里，走動了一下。
當然如果能算屋子的話。
這屋子更像一個用廢物堆砌的洞窟，各種各樣的部件能在墻上找到，他們有些是被粗暴的壓縮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有的則是有規(guī)律的銜接，但他們共同構(gòu)成了這屋子的墻。
就像各色的廢紙揉成一團卻蓋上了屋頂，但就是這樣如同老鼠洞一樣的房子，卻有房梁，有屋檐，甚至大門也是完整的，而內(nèi)部更是有完整的家具，雖然那些大多不像新的，也不屬于任何一個牌子，但卻為這個房子增添了煙火氣息。
這確實是余衫的家。
“冰箱打開的聲音”
“冰箱關(guān)上的聲音”
“微波爐打開的聲音”
“微波爐關(guān)上的聲音”
“柜子打開的聲音”
“柜子關(guān)上的聲音”
……
余衫在家里兜了一圈，不出所料，家里又沒吃的。雖然他現(xiàn)在沒搞清楚情況，但是他還是清楚自己很餓的。沒辦法，他必須再次出門——得找吃的。
他走到那扇門前，上面有他小時候的涂鴉。
門口的風鈴急切的搖晃著。
剛一伸手，門門口機械咬合打開。
“爸？”
他父親開門回來了。
余衫尷尬的笑了笑。
“你醒了？”看到兒子能起身了，余衫父親眉目間橫著的皺紋松開了一些，但轉(zhuǎn)而又皺起“你才剛好些，別到處瞎走動?！?p>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聽話，趕緊回床上?！庇嗌赖母赣H用命令的口吻說到。
余衫只好回到他的床上。
“可是爸，我餓啊?！庇嗌雷诖采险f。
他父親的眼睛垂下，眼皮上的褶皺壓過了眼中的光，他輕輕嘆了口氣。
然后脫下防護服，將東西收拾好放在一旁，從包里拿出幾個管狀的東西，里面裝著乳白色偏淡黃的液體，加熱后
倒在兩個碗中，一個碗多一個碗少，他將多的那碗遞給余衫。
“又要吃這個了嗎?！庇嗌绬柕?。
“嗯”他的父親沉悶的應(yīng)了一聲。
碗中裝的是營養(yǎng)液，這是余衫小時候常年陪伴著他們父子倆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工業(yè)合稱的有機物價格非常低廉，而天然農(nóng)作物卻因為環(huán)境的巨變變得極其難以生長，“糧食”一詞變得只有富人才能擁有。
有時候余衫的父親也會弄到一些極低等級的合成食品，但他都會留給余衫吃，自己則繼續(xù)喝營養(yǎng)液。
雖然營養(yǎng)液價格低廉，即便如此，他們?nèi)匀慌紶枙谐圆簧巷埖臅r候。
于余衫而言，他沒有資格挑剔，在很多小孩子還在嚷著父母要挑玩具的時候，他就明白一個道理——有些東西本來就沒得選，因為他連“擁有玩具”的資格都沒有。
余衫吃著營養(yǎng)液，嘴巴剛剛碰到這帶著溫度的液體，又忍俊不禁——他笑點總是那么低。
從小到大，他父親最喜歡看他養(yǎng)的這傻小子天天傻笑，每次看到這，他那好像被鋼筋同化的心，總會溫暖許多。
“你在笑什么?！庇嗌赖母赣H問到，他姿態(tài)放松了許多
“沒事，就剛才嘴巴被燙到了，在想你怎么那么燙怎么喝得下去的?！庇嗌勒f到，語氣中還帶著尚未消退的笑意。
后來他們父子兩閑聊了一會，余衫也把肚子里的問題問了一遍
從父親口中得知，當時他突然接到了余衫發(fā)的信號，就朝著家門信號的方向趕了過來，打著手電的他，看到躺下的余衫，那時候天上已經(jīng)有雨落下了，好在余衫是趴著倒下的，披風蓋住了大部分身體，雨只零星幾滴落在了他腳踝除，腐蝕他的腳踝。
是他的父親給他披上了防護服，把他背回了家，并幫他取出了子彈。
“是誰開槍射擊你的？”余衫的父親問道。
余衫：“我不知道，我當時看到一個穿著馬甲的人，帶著幾個穿正裝的人——他們完全不像這附近的人”
余衫的父親沉默了一會，在思考些什么，轉(zhuǎn)而說道：“子彈我已經(jīng)給你取出來了，以后如果是靜脈出血要，止血的時候要傷口處遠離心臟的一端。你綁得不緊，位置也不對，我要是在晚點知道后果多嚴重嗎?！?p> 余衫：“知道了……”
父親：“不過也不怪你，畢竟有幾個在這個年紀會吃槍子呢。”
他的父親放下簡陋的碗，用手捂著額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嘆了一聲，他兒子才十五歲，就要差點被人開槍打死，他熬過了無家的風雨，忍過了碌碌饑腸，竟然還有人把槍口對著在死亡岸邊喘息的父子倆。
想到這，他慍色漸起。換做曾經(jīng)的他哪能受這委屈？少說也得把那人打成篩子。只可惜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個頭發(fā)泛白，胡渣滿面的中年年人。他年輕的氣盛在歲月的面前，也消下去了不少。
他又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
“等下我教你一些簡單處理傷口的辦法，你要好好看著?！彼麑τ嗌勒f。
余衫點點頭。
父親用自己手演示著急救手法，余衫在一旁看著。
余衫從小就很崇拜他的父親，于他而言，父親就像全能的超人一樣，他的小學和初中知識都是父親一點點教的，雖然他上過初中，但教育環(huán)境很差，很大程度上都是父親在扮演老師的身份，父親還會各種機械原理，在他的熏陶下，余衫自己也很喜歡研究機械的制作，腰帶，手臂還有門口獨特的風鈴，都是他自己完成的，當然不是很智能。。。父親還會點醫(yī)術(shù)，除了這次，小時候他多病，也是靠父親治好的。
當然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父親用雙手搭建了這個簡單但是溫馨的家。
“明白了嗎“余衫的父親問到？
“那必須。嘻嘻“余衫又笑，喝了點東西后，他又變得有活力不少。
他放下碗，順手疊在父親喝完的碗上，拿去洗碗池，開始洗碗。
他聽到身后坐著的父親一直輕聲嘆氣。
收拾好碗，他看到窗外父親搭建的一小塊田地上種植的東西很多都不見了。
在余衫在初中的時候從課本上看過，他們的世界由于金屬元素超標，地表植物早已絕種。猜測這些植物是父親廢了很大的勁才種出來的吧。
他父親跟他提起過，這些都是一種名叫“藥材“的東西，據(jù)說可以治病。家里靠這個作為主要經(jīng)濟來源，前段時間賣出去不少，但是還是留下了一點的，怎么就。。。。
“爸。。?！八杂种?，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好像意識到了點什么。他一轉(zhuǎn)口風，“按理來說，窗外的藥材應(yīng)該挺貴的吧，我們靠賣這個應(yīng)該能賺不少錢吧?！?p> 他父親沉默了，然后又是嘆氣。
“他們不給我們開高價。“
“為什么？“
“身份，在這種時代，身份本身就是價格，他們完全可以說我們那些東西是合成出來的低劣產(chǎn)品。他們單單通過身份就能不相信我們?！?p> 余衫:“這不公平!明明我們和他們沒什么不同，都是兩只手一個腦袋，憑什么我們身份不如別人!“
余衫:“我們明明活得比那群只會收錢的白癡努力得多!他們算什么？“
余衫:“憑什么他們張口就能否定我們？憑什么他們生來就比我們高貴!？“
窗外雨停了，呼嘯的風卻把風鈴搖晃得尤為激烈。
余衫越說越激動，他父親坐著，看著站在那激昂言辭的兒子，他怔住了，但是他還是打斷了他。
他用沉悶的聲音說道:“行了，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p> 雖然僅僅只有那么一瞬，有什么東西在他父親心中燃起，但頃刻熄滅。
余衫氣鼓鼓，但是也不敢說什么時么，直接回床上躺下。
此時已經(jīng)很晚了，他們也該入寢了。
在他昏迷的這幾天他父親一直早出晚歸，今天難得能睡得早點，在躺下床時，艱難地舒了口氣。
余衫躺在床上，翻轉(zhuǎn)幾下，睡不著又睜開眼，心里越想越氣。
“對了“他父親說到，他們的床離得不遠，即是他們背對著，余衫父親也知道他能聽到?！半m然給你治療的時候用了一點藥材，但是大部分我都賣出去了，你的學費我已經(jīng)交上了，過幾天開學的時候，你可以去念高中了。“
見余衫的床上沒動靜，他父親閉眼睡覺。
而此刻的余衫正面對著墻，止不住上揚的嘴角，他瘋狂抿嘴，只想壓下高興的笑意，但還是蹦出一聲來。
對他來說，念高中真的是他的夢想，他想像一些同齡人一樣，背著書包上學，即使是他，也有著“希望擁有同齡人擁有的東西“這種想法。好像這樣的他就完整了一樣。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他渴望知識，渴望答案，他想知道更多東西。
“我可以上學咯”
“他們再也不會說‘連學都上不起咯’，還可以認識更多的老師?！?p> “好耶!“
“等我讀了書，一定能發(fā)明更多東西，一定能找到賺錢的辦法，倒時候就可以天天喝營養(yǎng)湯了，不，到時候天天吃細咕?！?p> 他愿意相信，大難不死，還有書可以讀，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好的。
這些各種美好的幻想以及笑意伴著他入眠。
門外的風陪著風鈴歡快的起舞。
第二天，他父親失蹤了
云朵的厚重使陰沉蓋過了光線，凝重使門外的風鈴?f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