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說師傅。”馬景澄扯著嗓子問。
“啥子事?”司機抖動著身體。
馬景澄調整了一下,身體往前傾:“我說,這周邊有沒有那種路不好,但煤比較多的地方?”
“讓我想一哈?!彼緳C隨后歪著身體,說道:“有嘞嘛,兔兒跑?!?p> “兔兒跑?”
“對頭,那個地方路不通,沒車路,都是靠牲口馱....”
一路上,一邊哼歌,一邊和開拖拉機的老司機聊天。
最后,車子停在陶鈴街十三號的江邊。
對大江的處理,不能說很不好,簡直是糟糕至極。
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多人蝸居在江邊。
站在江邊,馬景澄摸摸顛得麻麻的屁股。
抬頭往江北看去,只見一些人在廠房上敲敲打打,為解決饑餓而建的福利區(qū)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
人多,效率就很快。
按照馬景澄原來的想法,本來是打算將這個福利場所放到谷雨河以南的地方。
可仔細一想,雖然那邊比較寬敞,但大江距離谷雨河實在是過于遠了。
江邊或者江北的人,要跑到谷雨河去吃完飯,再回來,那絕對是非常折騰人的。
甚至有人根本沒有能力這么來回的折騰,只能在江北選一個地方來做這件事。
如果說要減少負擔,無疑這是一個好方法。
很多公司和機構就善于干這樣的事情,但馬景澄不會這么做。
一江南北,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稍作感嘆之后。
帶著另外兩人返回了廠子。
廠子里的人見到魏和尚那鼻青臉腫的樣子,紛紛上來詢問,是不是遭到了大劫,說要報仇之類。
魏和尚趕忙揮手說不用。
與此同時。
彩虹路二十五號,巨大的會議室里。
攀州重要的負責人基本都在。
每個人桌子上都有一沓稿件,長達上百頁。
陸續(xù)還有人從外面走進來。
里面的人用陌生目光打量著進來的年輕人。
年輕的姑娘笑容中充滿了自信,頭發(fā)朝兩邊分開,微微蓋住密而細的眉毛,兩條麻花辮垂在盈盈握不下的胸前。
麻色格子短袖露出白而細嫩的胳膊。
手里抱著幾本書,緩緩向著李寬等人走過去。
“哎呀~”秦巨政帶頭站起來說話,“二鈴啊,若不是事情緊急,也不會讓你過來,昨天才到,還沒休息好吧?”
女孩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如花一般微笑,干練中帶著一點范兒,“休息好了,休息好了,都已經休息一天了,早就休息好了?!?p> “我們正在煩惱呢,州長就說讓打電話給你,他講你從東海乘輪船,昨天已經到了攀州,我們有些問題,需要你的幫助?。 ?p> 秦聿銘也難得的開口,說一些客套的話。
其他一些人開始交頭接耳:
“這是誰家姑娘,我記得州長的閨女沒這么大吧?”
“不清楚,能夠讓兩位部長都這么重視,定然不簡單?!?p> “長得不錯…”
秦巨政緩緩坐下,面向眾人,開口道:
“今天這件事的重要性,大家也都知道了。
為了確保事情順利進行,我們特意請來了一位真正的高材生,陶鈴!”
“大家歡迎!”
秦巨政帶頭鼓起了掌。
掌聲嘩啦啦地響起,盡管人們心中帶著疑惑,但手里的動作卻沒有停。
秦巨政擺擺手,待掌聲停下之后,說道:
“陶鈴,這個名字,大家都很熟悉了,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個區(qū)的名字,淵源就不跟大家講了,不知道的自己去問問家里人。
我要說的是,陶鈴在我們這兒高考還沒重啟時,就已經考上了紅港科技大學,學習法律,現(xiàn)在是紅港科技大學的研究生。
這幾年,宋州長在紅港的活動,幾乎都是由陶鈴參與完成的。
宋州長如今在國外回不來,就請?zhí)这復瑢W協(xié)助我們來做好這一個關于攀州發(fā)展的決策。
自然了,大家不了解陶鈴也很正常,只希望大家都盡力完成這件對攀州有利的決定,我就說這么多?!?p> 秦巨政說完之后,他弟弟秦聿銘接過話:
“今天把諸位叫過來,并不是馬上就要做出決定,而是集思廣益,找出其中的疑惑點,這件事今天必須完成?!?p>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開始吧!”
陶鈴那女子卻盯著文件封頁上的那個粉紅色logo出了神,隨后,朝著旁邊的李寬開口,“這是不是就是那個天價的紅港品牌‘陶彩’?”
“你知道?”
問話的不是李寬,李寬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旁邊一個人搶過話。
陶鈴笑著答到:“我在東海就能見到,來的路上也有人提著醒目的袋子,討論激烈,所以打聽了一下。”
攀州這么大的城市,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飛機場,客輪是出行的主要方式,有東海的商人往來東攀兩地,跟風買一點回去也不算是稀奇的事情。
可見到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討論,陶鈴也覺得奇怪。
人們口中都在說‘陶彩’是紅港大品牌,可她幾乎從小就生活在紅港,卻從來未聽過有這么個品牌。
她暗想,可能是個假冒的牌子。
未曾想,還未來得及前去探查,就在這個重要的地方,在這份正式文件的封面上,見到了這個醒目的logo。
看起來,這家公司的經理運作能力很強。
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馬景澄根本不是紅港人。
這其中,知情人,極少,少到目前只有李寬一個人知曉那所謂的紅港商人,是個鄉(xiāng)野少年。
報紙沒有公布過陶彩負責人的名字,陶彩廠子的工人也極少知道,官方也有意無意地在保持著這樣一種認知。
所以,現(xiàn)在,這就是一家紅港品牌。
如果有人說他的創(chuàng)始人是一個鄉(xiāng)野少年,估計會被當做謠言。
當假象成為所有人相信的東西時,真相反而不重要了。
面對這位從紅港過來的,真正的,高材生,李寬沒有像別人那樣討好。
他反而有點擔心,擔心這個過于聰明的女人會壞了大事。
李寬不知道那是少年要做什么,但是總體來說,情況對于攀州來說是有利的。
眼前這份百十來頁的文件,李寬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在去臨江的路上,在自己師傅家,以及回來的路上。
可是他找不出任何不利于攀州的點,他師傅也找不出。
但是,李寬不相信那精明的少年會沒有別的意圖。
他圖什么呢?
這是李寬一直以來在想的問題。
馬景澄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致命問題。
那就是太過于無欲無求。
在文件遞給李寬的前一天晚上,他在紙上不斷的重復著自己的計劃。
偶然之間,他被嚇出一身冷汗。
他的計劃,看起來毫無破綻,其實無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
李寬太了解自己了。
李寬沒有絕頂聰明,但是他卻極其地冷靜和會拿捏分寸。
一個會拿捏分寸的人是可怕的。
所以,馬景澄臨時改變了自己完美的計劃。
在這間會議室,人們看到的是一個有破綻的商業(yè)報告。
《救濟策劃書》,是這份報告不知所云的名字。
那個自信的女子陶鈴,很快就找出了這份計劃書的破綻:
“這份計劃書中講到,希望官方提供政策支持,籌集攀州各項啟動資金,但是在里面卻只承諾將電桿栽滿攀州每一個村落,利益歸屬問題沒有說明…”
在大家都找不出來問題時,只能抬頭聽陶鈴說:
“最主要的是,他說要社會籌集資金,注意了,他提到官方給予支持說到他籌集資金的機構,在整個攀州,只能有這么一家…”
陶彩看向眾人,停頓了一下。
“這不是正常的嗎?”有人提出質疑,“如果都來這么搞,那是要亂套的?!?p> 秦巨政等人看向陶鈴,大家都默認了前面計劃書的部分分析。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他如何籌集,以什么樣的方式籌集,是不是會損害群眾利益,他沒有寫清楚,所以他可能存在其他方式,看起來是沒有損害大家的利益,其實還是損害了利益。”
陶鈴低頭看著自己畫出來的段落說道:
“大家請看,第三十八頁,他寫了這么一項:
若是在我方沒有違反任何規(guī)定的前提下,協(xié)議簽署者,不得動用任何力量干預我方的正常行為,除非我方同意,否則,在本著群眾自愿的前提下,不得強行迫使我方轉讓、終止籌集…
不得以資金超出為由,勒令我方停止籌集?!?p> 陶鈴翻了一頁,
“協(xié)議40,在我方啟動籌集措施之后,官方要發(fā)布聲明‘陶彩’為唯一合法籌集機構,并且配合我方打擊其他借此機會斂財?shù)娜魏蝿萘Α?p> 協(xié)議41,官方在我方開始籌集之后,不得再以同樣的方式開展攀州區(qū)域的籌集…”
陶鈴一連畫出了幾十條看起來霸道,但是,結合攀州當下環(huán)境又沒有不妥的協(xié)議。
秦巨政身體微微超前傾斜,喝了一口茶,示意:“具體說說!”
“首先,籌集資金這項工作,他這么規(guī)定,就說明,他能做,官方也能做。”
陶鈴根據自己在條文邊標注的紅字進行擴展解釋:
“從他禁止其他人和官方出現(xiàn)同樣的行為就可看出,他是想要壟斷整個攀州的利益?!?p> 陶鈴抬頭:“在利國等歐利國家,存在一種法律,叫做反壟斷法,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認為不論他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籌集資金,都不能讓其壟斷!”
“什么是反壟斷法?”有人不明所以地問。
陶鈴一時間竟然語塞。
這個問題很好解釋,然而,紅港沒有反壟斷法,攀州也沒有,這些人沒有接觸這種法的環(huán)境。
她語塞的點在于,她無意間給自己挖了一個坑。
在紅港,林氏集團是霸主,非常霸道,幾乎處于壟斷的地位,非常討厭,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代入了那個場景。
但是呢。
在攀州,如果她要解釋反壟斷法,那就是在拿武營企業(yè)開刀,所以她只能語塞。
秦巨政看了一眼那個竭力要討好陶鈴的人,示意:“繼續(xù)說吧!”
陶鈴點點頭:
“條文里規(guī)定,不得以資金充足為由,終止繼續(xù)籌集,這就說明,他籌集的資金絕對超過栽電桿所需要的…”
接著,陶鈴又找出了無數(shù)條不合理的地方。
會議就她提出的問題,進行了激烈的討論。
已經天色暗下來。
許久之后,會議室的人才散。
他們已經得出初步的意見,決定明天讓陶彩廠的負責人來,再做出最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