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待我歸來之時,誓血今日之辱
沒歇一會兒,馬景澄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半蹲著,扭頭看向張莘月:“上來~”
張莘月正擦拭眼睛。
馬景澄一看,好家伙,居然不吭一聲。
盡管她下意識地抵擋了,可眼睛還是受到了粉末的襲擊,此刻左眼正不停地流淚,那是眼睛的保護機制在起作用。
“別動!”馬景澄趕緊說道。
旁邊有一條從山上往下流的小水溝,他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在水溝里沾濕,走到張莘月身前。
左手從后面裹著其很小的頭顱,右手小心地將左眼邊緣的粉末擦去,張莘月右眼看向馬景澄手里繡著一個月亮的手帕,眉眼間流露出一抹喜色。
由于天色漸暗,馬景澄為了更好地擦拭粉末,兩人的臉只有一掌之距,張莘月索性閉上了另一只靈動的眼睛。
馬景澄盯著她漂亮的眉毛,稍微愣神,這么好看的模樣,眼睛要是壞了,那可就對不起造物主了,于是擦拭得更加仔細。
良久之后,連睫毛都擦過,他才松口氣,“我扶你過去,用清水洗一洗!”
張莘月這才睜開眼睛。
洗過之后,馬景澄半蹲著。
張莘月只能乖乖趴上去。
見馬景澄一直朝著玉米地里鉆,張莘月一邊用手遮擋苞谷葉子,一邊說:“馬景澄,你在干什么,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鉆苞林?”
“你懂個屁~”
馬景澄一點都沒顧及言詞用語,可能是和她家關(guān)系不淺的緣故,不自覺地就說出來了,“最多明天早上,霍雨常就能從山上下來,我們現(xiàn)在不能讓人看見,懂不?”
“就你能!”張莘月賭氣地在馬景澄背上搖動著身子,抱怨:“這個苞谷葉刮死人了!”
“藏眾笨,你趴到點不就好了?”馬景澄只顧盯著前面。
張莘月反駁:“就你懂?”
隨后腦袋低下,頭埋在馬景澄肩上,臉幾乎頭貼著馬景澄的耳邊,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就是‘耳鬢廝磨’,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之后,只有‘嘩嘩嘩’的聲音在張莘月的耳中響起。
少年則像不知疲倦的野馬一般,在叢林中瘋狂穿行。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
張莘月漸漸忘記了大腿上的疼痛,雖然是逃亡,可她卻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腦袋舒心地靠在馬景澄的肩上,仍由他顛簸著披荊斬棘。
從小到大,她都是獨來獨往。
由于出眾的長相,有一個修長的鵝蛋臉,常常被一群小男生圍堵,為此沒少和別人干架。
讀了兩年小學(xué)之后,就再沒去學(xué)校,后面的知識都是跟著山上的老和尚學(xué)的。
家里的糧食不夠吃。
但好在,因為父輩對山上的老和尚有接濟之功。
兩人父母去世之后,老和尚讓兩人上山幫忙,然后在山上吃飯。
說是幫忙,其實不過是老和尚為了找一個幫助兩人的借口罷了。
漸漸過了幾年之后,由于哥哥張蒼云要照顧家里年邁的奶奶,所以不常在寺里住。
只有受慣了欺負的張莘月,頭頂月光,腳踩露水,拼命的練習(xí)老和尚傳授的絕學(xué)。
寺里的老和尚,據(jù)說是某個武館有名的人物,后來天下太平之后出家為僧,空有一身的絕學(xué),卻沒有心性好的弟子。
在花鎮(zhèn),有多少人都想將自己的兒女送去寺里學(xué)點打架的本事,可老和尚只是搖搖頭,并不收。
其實老和尚不收的原因,無非就是習(xí)武之人的那點東西,什么武德之類的。
所謂的絕學(xué),就是置人于死地的絕招。
這和收關(guān)門弟子是一樣的道理,絕學(xué)只能傳給心性不錯的人,要不然就是害人。
老和尚也看過不少人,其中就有孤兒馬景澄最為適合,但是馬景澄卻不愿意跟著老和尚學(xué)習(xí),理由是他奶奶需要人照顧。
屁,他豆巴丁大一點人,說要照顧老人,自己還需要老人照顧呢,老和尚身邊同樣頭巴丁大的女孩這樣念叨。
后來,老和尚還是不肯放棄,在馬景澄十一二歲的時候再次問他愿不愿跟自己學(xué)武功。
馬景澄說自己要去賺錢,給他奶奶蓋大房子,買肉吃,拒絕了老和尚。
其實他想去,可那時候,他奶奶身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極大的問題,時不時就要去請赤腳醫(yī)生來看一下,要端水、要煎藥,他怎么能離開呢?
后來跟著劉東去挖煤,也就忘了這事。
很多次,見到張莘月,他都想問,老和尚到底教了她什么,終究還是沒問出口。
張蒼云倒是跟著老和尚學(xué)習(xí)武。
只不過,他兩邊跑,一天上上下下跑好幾次,學(xué)不到東西,所以老和尚真正能置人于死地的絕學(xué)就傳給了張莘月。
在這個年代,人們對于武術(shù)的迷戀是很多人難以想象的,但絕對與打群架不無關(guān)系。
在這個年代,手上有東西的那是真有東西,沒東西的那是真沒。
馬景澄也看得出,今天,張莘月手下留情了。
一只手就能把人下巴扭歪,如果真的下黑手,地上的人怎么可能還有力氣偷襲她。
看來,這道德有時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
等到天色基本都快看不見時,馬景澄走上了街道。
敲響了一家人的門。
“來啦!”
里面少女響起歡愉的聲音。
張莘月也在這時抬起了腦袋。
“你這是啥情況?”好看的少女劉雨蹦蹦跳跳地來開門,看馬景澄滿臉的血絲,背上還背著一個女生,帶著疑惑詢問之后,往旁邊一閃讓兩人進屋,然后關(guān)上門。
“爺爺,馬景澄來了!”劉雨伸著脖子朝屋里喊。
“你們這是怎么了?”劉伯恩走出房門,疑惑地打量著馬景澄。
“劉雨,能不能讓她到你房間處理傷口,我等哈再告訴你們!”
馬景澄看向背上的張莘月。
“哦哦哦~”劉雨小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快速點動,“跟我來!”
馬景澄將張莘月放在門邊,隨后劉雨扶著張莘月走了進去。
劉老爺子嘴邊努了一下:“先洗把臉?!?p> 馬景澄洗完臉之后,噗通,單膝跪下。
這一幕,把劉伯恩嚇了一跳,“你快起來,你這娃娃,是要做什么?”
馬景澄沒有站起來,而是低頭,語氣堅定:
“二舅爺爺,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齊靈姐也不是普通人家嘞女娃兒~”
劉伯恩一聽,愣了,他沒有說話,而是抽起了煙。
馬景澄一點都不敢耽誤,直接開口:“我今天來,是有兩件事想請二舅爺爺幫忙…”
“你先起來!”
馬景澄還沒說完,就被劉伯恩叫了起來。
馬景澄緩慢地站起來,劉伯恩才說道:“你說,哪兩件事?”
“第一件事,我想請二舅爺爺讓我們和劉雨一起離開花鎮(zhèn)!”
“第二件嘞?”
“第二就是,想請二舅爺爺幫襯一下我奶奶他們,讓鎮(zhèn)上的人不要找我奶奶麻煩~”
“你又得罪祝家了?”劉伯恩語氣很淡,“這次打了哪個?”
“不是祝家,是霍家,打了霍家人?!?p> “霍家哪個?”
“霍雨常!”
聽見霍雨常的名字,劉伯恩愣住了,重復(fù)問道:“哪個?”
“霍雨常?!?p> 劉伯恩重重地吸了一口土煙,“這就不好辦了,你打了祝家人都沒關(guān)系,只是那霍雨常,恐怖很難辦了,霍雨常是霍家獨苗,兩個姐姐寵得如命…”
馬景澄當(dāng)然有所了解,畢竟了解一個對手的全部,是他的習(xí)慣。
打霍雨常比打霍家兩姐妹一個耳光還嚴(yán)重。
這霍雨常,狐朋友狗友多不說,還是周國棟的一把好手,關(guān)系鐵得很。
討好霍雨常就等于討好了周國棟,少不了有人會幫他出頭。
惹到霍雨常的人,基本都會被他打殘廢。
所以,馬景澄才會找劉伯恩幫忙。
“這件事不太好辦~”
劉伯恩如此說,那是真的不好辦,并不是忽悠馬景澄。
這點馬景澄自己知道。
因為要分析這件事好不好辦,很簡單,分析劉伯恩和霍家勢力的就可以了。
即使劉伯恩在攀州有人,但這里是花鎮(zhèn)。
如果這件事放在劉伯恩還是鎮(zhèn)長的時候,事情遠遠沒那么復(fù)雜,但現(xiàn)在他不是了。
曾經(jīng)那些追逐他的人,現(xiàn)在都在拍周國棟的馬屁。
“人是我打的,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時,張莘月從里面拖著一條腿走了出來。
“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張莘月,不怕任何人,他們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我放開身手,打個十個八個絕對沒問題!”
馬景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能打,但是你想過屋頭還有兩位老人家沒得,我馬景澄也絕對不是一個慫包,做人不能光想著自己,為了自己就可以犧牲別人了?”
聽了馬景澄的話,劉伯恩眼睛一挑,內(nèi)心仿佛被什么撞擊了一下。
“可是,不打啷個辦?”
張莘月心里其實也很慌。
她很想告訴馬景澄,自己也很擔(dān)心家里的人,她哥,她奶奶,她都很擔(dān)心。
可是除了打,她想不出任何辦法。
她師傅曾跟她說:‘人們總是喜歡用暴力來顯示自己的強大,掩飾自己的弱小,其實真正的強大是用智慧,使用暴力來解決問題,是一種無能的表現(xiàn)!’
她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在花鎮(zhèn),一直以來,不就是誰能打,誰的人多,誰就是公認(rèn)的強大嗎?
此刻,馬景澄這么一說,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弱小,不敢承認(rèn)目前面臨的問題,她解決不了。
唯有通過叫囂來掩飾自己的無力。
如果有更好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她不會選擇這樣做。
可是她想不到。
剛才又聽見馬景澄在求人,她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她還記得,小時候,馬景澄給人認(rèn)錯的模樣。
從那以后,馬景澄在她心里的地位就變得很低。
她曾為此怒過馬景澄,怒其為什么不敢打回去。
后來她師傅說馬景澄的做法是對的,她也不理解。
她師傅的原話是:“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馬景澄的世界,沒有他自己,唉,你們都生錯了年代…”
她師傅還說,有些事,不是不能,而是不為。
總之,她理解不了。
“別在我家吵,要吵去攀州吵~”
劉伯恩在兩人爭吵時,突然想通了什么,自顧自地說了一句之后,看向劉雨,“小雨,收拾東西,我去告訴你三叔,今晚就回去!”
“哎!”
劉雨答應(yīng)著跑進屋里收拾東西。
“我們走!”
張莘月聽了馬景澄的話,疑惑:“去哪兒?”
“去我家!”
劉伯恩前腳剛出門,馬景澄和張莘月后腳就回了家。
在劉東家房子里。
張蒼云正在給兩位老人倒水。
張莘月一進門就跪在地上,撲進自己奶奶懷里,哭了起來。
老人都懵了,瞬間慌神起來:“月兒,你藏了,哪個欺負你了?”
張莘月梨花帶雨,擦了擦眼淚:“奶,我對不起你,我打了霍雨常!”
“你打了霍雨常?”張蒼云驚訝,隨即說道:“打得好,我早就想打他了。”
其實他眼里的慌亂也難以掩飾。
馬景澄也走向自己奶奶:“奶,這件事,我也有關(guān),我也對不起你?!?p> 馬景澄奶奶指揮著,推自己孫子:“趕緊,收拾東西,跑,跑得越遠越好?。 ?p> 張蒼云奶奶也說道:“快快,小月一起跑,哎喲,可憐你們生在這樣的地方,又有一群畜生一樣的人!”
隨后。
老人家用形如枯木的手拉著馬景澄,眼里滿是央求和慈愛:“這兩孩子,沒什么本事,只有滿身的力氣,以后要負累你了,幺鍋!”
“奶,我不走!”張蒼云噗通一聲跪下。
“幺,你不走怎辦嘛,我又老了,養(yǎng)不活你們了!”
張蒼云奶奶眼淚婆娑地推著張莘月:
“走,走得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來?!?p> 張蒼云站起來,拍著胸脯對馬景澄說道:
“景澄,我妹妹就交給你了,我曉得,你是一個有學(xué)問有見識的人,我妹和我都沒讀過書,做事沒你考慮周到,請你照顧好我妹,屋頭交給我,只要姓霍的、姓周的、姓祝的敢來,我讓他們有來無回!”
“你先幫我收拾東西,我寫點東西!”馬景澄說道,“我們馬上就走。”
馬景澄在桌子邊點燈寫起了信。
很快兩人告別了兩位老人家和張蒼云,朝著劉伯恩家再次走去。
張莘月趴在馬景澄的背上,背上背著一個包,一只手提著一個小皮箱,說道:“你特意背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和我奶我哥見一面,是不是以后我們再也回不來了?”
這姑娘雖然很能打,到底年齡不大,想著再也不能回來,再也見不到親人了,沒哭出聲,眼淚卻啪塔啪塔就往下掉,像珠子一般斷了線,止都止不住。
“放心,我們還會回來的..”馬景澄安慰著。
隨后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話說:
“待我歸來之時,誓血今日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