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幽暗的山體裂口彷如深淵,雖然暫時并未顯現(xiàn)出任何異兆,但是在場幾人皆感覺絕非善地。
此地有沒有冰晶玉蓮,或者寒潭蓮池是否在裂口里頭,對于除李家兄妹的其他人而言,已然不重要。
單是這座山體的奇特之處,就遠(yuǎn)勝堪堪能歸屬于天材地寶的冰晶玉蓮。
朱涼近一步了解情況后,望向孟青蟾,道:“這山體堅硬到如此程度,連孟公子的飛劍都削不下一塊?”
李家兄妹亦是滿臉駭然。
顏姑娘說孟青蟾的劍,名為素櫻,她便是僅憑這把劍,辨認(rèn)出孟青蟾的身份,由此可見,這把劍絕非凡品,名聲在外。
那日在春草圖里,素櫻劍眨眼削去三頭七境和六境妖怪頭顱,甚至粉碎了一根妖族大圣落羽的威勢,兄妹三人全看在眼里。
這等神兵,竟然無法損壞這座山體絲毫?
金子也不能這么硬吧。
從未經(jīng)手過金子的李家兄妹,又哪里曉得,金子其實并不硬。
更不知道,素櫻劍削金子和削泥巴沒有什么區(qū)別。
鬼面男子羅繇帶著幾分惋惜,道:“如果在南疆,這座山頭說什么我也得給它弄走。”
李晏清感覺匪夷所思,偌大一座山頭,生在極深的河底,既然堅硬無比,肯定也沉重?zé)o比,還連接地根,弄走?怎么弄?
越是深入了解修行世界,少年愈發(fā)深知自己的渺小。
倒也愈發(fā)堅定了要更加努力修行的決心。
他們兄妹勢必?zé)o法一直待在烏落城,終究要走出去,此去北境,據(jù)說萬里之遙,期間會發(fā)生什么,誰也無法預(yù)料。
而且更大的危險,恐怕還是到了北境之后。
這個世界太可怕,以前的他們自以為在漕運(yùn)碼頭每日接觸來往旅人,學(xué)會和知曉不少東西,事實上根本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若無強(qiáng)橫實力,別說尋回父親骨骸,只怕半路上就會莫名其妙死掉。
孟青蟾沒說他也有這個心思,不過當(dāng)下卻是對山體裂口里的山峰更感興趣,想要拔一根扛走,回出云山讓宗門長輩研究研究,到底是個什么玩意,能不能用作鑄劍,倘若真是好東西,搬山這件事也就無需他來勞心費(fèi)力了。
出云山二人一動,藍(lán)色巨蟲不甘示弱,鼓動水波,載著一人一妖迅速朝裂口掠去,隱隱起了攀比之意。
“阿彌陀佛。”本初大和尚也動了。
李晏清心想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吧,所幸,他們有許公子。
許知行望著朱涼一臉期待的表情,苦笑一聲道:“在下明明只是想來采幾朵花的?!?p> 有著幾分不情愿,不過仍然跟從上去。
本初大和尚猶如一只人形燭火,裂口里的幽暗化去不少,眾人在外頭時沒有看錯,里頭果然有許多山峰,不大,陡峭尖銳,出奇的一致,每座山峰頂端也就夠在場眾人同時站下。
而且這些山峰不僅規(guī)模大小一般,竟然還生長得井然有序,排成兩排,向著裂口里側(cè)延伸而去,仿佛兩列山神護(hù)衛(wèi)。
兩排山峰中間,是一個粗略上看去極為平整的山谷,同樣一直延伸至幽暗的裂口深處。
朱涼咂舌道:“這……感覺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呀。”
青衣龍雀兒覺得眼前的壯觀景象,像極了他曾經(jīng)有幸目睹過的一副畫面。
陛下閱兵。
兩側(cè)山峰,就彷如當(dāng)時披甲執(zhí)戟的數(shù)萬鐵血將士,中間這條他們即將踏入的山谷,便是陛下鑾駕巡視之路。
本初大和尚搭話道:“確實不像自然形成,大人看看頭頂?!?p> 朱涼和李家兄妹這才注意到,其他人早就從第一眼的震撼中回過神,此時紛紛昂首望去。
頭頂竟然也有兩排差不離的山峰。
不同的是。
它們是倒懸的。
像是不知道多少萬年形成的石鐘乳。
驀然,李晏清微微一怔,少年耳畔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飽含著無盡滄桑和喜悅的囈語聲,起先有些模糊,隨后逐漸清晰起來。
“烏……烏哈……烏哈拉,契姆希,姆瓦卓丁達(dá)爾?”
但是說的什么,少年一個字也聽不懂。
李晏清左右望去,發(fā)現(xiàn)朱涼大人他們表情如常,唯有二弟和小妹同樣一臉訝異和驚嚇。
李二問:“大哥,小妹,你們也聽見了?”
李小妹嚇得緊緊抱住大哥的手臂,眼中含淚,用力點(diǎn)頭。
許知行察覺到李晏清的異樣,問道:“兄臺怎么了?”
李晏清回道:“許公子,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許知行一臉錯愕,“聲音,什么聲音?”
李晏清表情凝重,沉聲道:“一個男人的聲音,陌生男人,不是我們中的任何一個。”
此時此刻,這番話脫口而出,想不引起大家注意都難。
正當(dāng)出云山一對,鬼面男子一對,本初大和尚,全都向李晏清投來疑惑和詢問的目光時,朱涼遲疑一下,道:“小李,你是不是太緊張,又……犯病了?”
如果說烏落城有個情報頭子的話,除去朱涼,無人敢領(lǐng)這個頭銜。
想當(dāng)初執(zhí)劍堂和蘇隱水合作,朱涼幾乎把蘇隱水的八輩祖宗都查了一遍,執(zhí)劍堂合作之人,肯定要做到知根知底,確保身世干凈,這是必要程序。
朱涼早就對李晏清的人生事跡了如指掌,包括少年幼時患有嚴(yán)重的癔癥,不過后面逐漸好轉(zhuǎn)了,這從城南章安巷和城西鵝頸巷的兩卷調(diào)查筆錄中,能夠清晰看出。
尤其是近兩三年,似乎徹底好轉(zhuǎn),無人再注意到少年有言行舉止怪異的行為。
朱涼親自接觸多次,也覺得少年已然十分正常。
李晏清并不意外,與執(zhí)劍堂走得越近,少年愈發(fā)明白執(zhí)劍堂的深不可測,饒是現(xiàn)在,若是按顏姑娘所言,他們兄妹對于執(zhí)劍堂的了解,仍然是九牛一毛。
少年撓撓頭,尬笑道:“可能吧?!?p> 孟青蟾挑眉道:“既然有病,就不要多言。”
孟青蟾身后,綠蕪沖李晏清歉意一笑,綠衣少女對這個面相親和的少年,印象不壞。
李晏清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這些個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那幾息時間里,彷如從遠(yuǎn)古洪荒透過來的囈語聲,又在少年耳畔響起兩次。
李二和李小妹亦是全都聽見。
仍然是那句話:“烏哈拉,契姆希,姆瓦卓丁達(dá)爾?”
是一個問句,但是所問為何,少年真的聽不懂。
是一種不在少年認(rèn)知范疇內(nèi)的語言。
此地的怪異程度,無疑在李家兄妹心頭又上升一個臺階。李晏清眼眸里,充滿戒備。
孟青蟾將腳下長劍留給綠蕪,周身劍氣縱橫,銀絲白衫衣袂飄然,向就近一座山峰掠去。
羅繇笑道:“很有想法嘛。”
說著,望向朱涼道:“這位青衣大人,在下亦是覺得這些山峰不錯,想要拔一根帶回去做個紀(jì)念,大人應(yīng)該不會在意吧?!?p> 朱涼瞥了眼那只遮掩住相貌的鬼面,皮笑肉不笑道:“不,我在意?!?p> 我大夏山河,哪怕是一草一木,豈有被你一個外族之人帶走的道理?
羅繇略感無趣地聳聳肩道:“大人著實不夠豪爽啊?!?p> 朱涼勾起嘴角,“沒錯,我這人很是小氣?!?p> 撥山撥不成,羅繇也懶得欣賞孟青蟾的表情,帶著媚俗的三尾女妖,那只幽藍(lán)蠱蟲跟在身旁,向著平坦山谷中行去。
本初大和尚沒有拔山的想法,也邁開腳步。
許知行倒是想欣賞一下武夫的蠻力,走到綠蕪身旁,朱涼和李家兄妹自然一起。
許知行作揖行禮道:“姑娘以為,你家公子能拔起來嗎?”
綠蕪抱抱拳后,翹起嘴角,“當(dāng)然?!?p> 那座山峰頂端,孟青蟾懸于山頂一側(cè),雙臂張開,雙掌貼在山體上,周圍騰起無數(shù)水泡,漸漸地,孟青蟾一張臉漲得通紅,山峰卻是紋絲未動。
哪怕如此,朱涼和李家兄妹也是嘆為觀止。
只聽說過倒拔楊柳,倒拔一座山峰的,當(dāng)真不曾見識過,今日可算開了眼。這孟青蟾既然敢嘗試,那就說明若非此地古怪,換做他處另一座這么大的山峰,顯然是有把握拔起的。
孟青蟾悻悻而回,面對綠蕪仍然透著尊敬和崇拜的笑臉,只是淡淡說了句,“此地奇異,所有山體都連接在一起?!?p> 說罷,不再多言,帶著綠蕪踏入山谷。
許知行和李晏清他們,走在最后頭。
朱涼道:“也不知道山谷走到頭會有什么?!?p> “啊——”朱涼話音剛落下,前方突然傳來一聲驚恐尖叫。
矯揉造作的女聲,毫無疑問是那只三尾女妖。
李晏清等人心驚,尚未查明發(fā)生什么事時,周遭平坦的山谷地面上,一根根尖銳的石筍,破土而出。
也或許,不是石。
這些石筍就好比獵人的陷阱一般,突如其來,當(dāng)然,肯定更加神異,別說那只距離七境化形妖還差半步的三尾女妖,就連羅繇、孟青蟾、本初大和尚這些人,全都沒能察覺。
只是眾人比較幸運(yùn)。
唯有那只三尾女妖被石筍刺中,穿腸破肚。
許知行立馬操控小洞天,帶著朱涼和李家兄妹離開地面,浮于半空。
前方的出云山二人和本初大和尚也是一般。
羅繇從石筍上“抽”下三尾女妖,離開地面后,似乎準(zhǔn)備醫(yī)治。
朱涼詫異,“這還有得救?”
許知行道:“大人似乎對巫教不太了解啊?!?p> 朱涼點(diǎn)點(diǎn)頭,“嗯,鮮有接觸,畢竟咱們大夏巫門中人不多?!?p> 許知行解釋道:“在下也算不上十分了解,只知道巫門下三品中,有一個品秩叫作‘祝由師’,至于是幾品就不知道了,所以巫修都具備不俗的醫(yī)術(shù),縱然不及醫(yī)家,怕是和道家在伯仲之間?!?p> “原來如此?!?p> 朱涼恍然,說完望向腳下,眉頭緊鎖,喃喃道:“真是奇怪,一片死寂之地,怎么就突然‘活’了呢?”
“不對頭!”這時,孟青蟾突然出聲。
三尾女妖被石筍貫穿之后,流失大量鮮血,那些血液被河水化開,蔓延向四周,所過之處,布滿石筍的山谷地面上,莫名地涌出一灘灘暗色粘稠物。
不溶于水,十分明顯。
正當(dāng)眾人不明就里時,腳下已經(jīng)算不上平坦的山谷地面,陡然顫動起來,周遭淤泥攪動,幽藻狂舞。
這片死寂之地,仿佛真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