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畫家注視著著畫中展現(xiàn)的筆觸,對畫布自己掀開感到不解,窗戶明明是關(guān)上的。僅僅一兩秒后,他又看到畫中端坐著的女孩歪了一下頭,眨了眨一只沒有上色的眼睛,用清脆的聲音說,“你是沒有常識嗎?強光是畫的敵人!”
話音剛落,窗簾便被拉上,室內(nèi)恢復了昏暗。他全身僵硬地看著畫中人,仿佛他變成了油畫,畫中人才是畫家。而她也保持著一個姿勢不動,饒有興味地盯著畫家。
“怎么不動了?被我嚇壞了?”她再次說話了,語氣中帶著嘲諷?!爱嬛徐`”竟然是事實!眼前的情景由不得他不信。
沒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一幅畫又不能拿我怎么樣。他心里想到,所以短信中的提醒也是事實了……他把畫板移到房間另一頭,一邊扯起旁邊的畫布一邊說:“我也不能為你做什么,我不會畫畫,你不讓我離開沒有意義。”他將畫布輕輕蓋到畫上。
“可我就要你給我畫。畫布又被掀開,垂在畫板后。他再次觸碰畫布時發(fā)現(xiàn)它像鋼鐵一樣冰冷堅硬。無奈地看著畫面,他也只能和她僵持了。
“其實不畫畫也可以,但你要在這里待七天?!八坪趿朔懦隽俗尣?,但她卻知道畫家什么生活物資都沒有,總是會找她要的。同樣,他對自己的處境也很清楚:“算了吧,你需要我畫什么?”畫家嘆了一口氣,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從柜子里拿出繪畫用具。
畫中人又眨了眨另一只紅色的眼睛,不懷好意地說:“人們所說的一幅《頭戴藍花的少女》實際上是一個系列,所以,你的工程量很大哦。”
又見察著畫作場景和繪制手法的畫家沒有理采少女,只是調(diào)好為的了幾種簡單的顏料。這種小幅的畫作沒有多少內(nèi)容的,一個系列也不會花去多少時間。
“嘁,又在充啞巴了?!碑嬛械乃梢牡乜戳水嫾乙谎?,說:“先給我上色。”這一幅畫中的少女的確沒有顏色,除了那只紅色的眼睛。他是憑著對少女外貌的記憶和構(gòu)圖認出來的。
在曾經(jīng)的印象中,她也是坐在一把椅子上,有著湛藍的眼眸,金黃的長發(fā),當然還有發(fā)絲中標志性的藍花。但她的相貌更像亞洲人而非歐美人,隱約中給人一種古典的美。
當年他沒有想過會由自己來修復這幅畫,更沒想到會見到“畫中靈”。這幅畫原本是有極細膩的色采和富有高超技藝的筆觸的,但時至今日這些都已暗淡,留下了歲月蝕刻的痕跡。
思緒的漣漪隨著畫筆在紙上漸漸勾畫而泛起水紋,他的記憶在眼前浮現(xiàn),那端坐的畫中人重新?lián)碛辛松省?催@種繪畫時的感覺,顏料和筆之類的可能也是上一個畫她的人帶過來了的。畫家沒來由地想到。
在為她的眼睛上色時他本以為她會像真人眼中進了沙塵一樣眨眼,但她卻沒有反應??磥硭龥]有感覺,就像其他的畫一樣。
精細的顏色填充滿了畫面中的空白,曾經(jīng)的紋絡(luò)又變得清晰可見了。撫了撫耳邊的發(fā)絲,她又對畫家說:“這種色彩是你自己選定的嗎?再給我畫個蘋果?!?p> 他用另一支勾勒細節(jié)的畫筆了蘸了蘸顏料,打量著畫面,說:“不,有人在電腦上把你復原了,我剛好看過而已。”一絲失望在她眼中閃過,他接著說:“我記得那幅復原圖中你沒有拿著蘋果?!?p> 畫面中的色彩如同液體般流動,她將雙手捧到面前,做出托著什么物品的動作。目測了一下畫中人雙手間的距離,他隨手涂抹了一片紅色——不像是一個專業(yè)的畫家所作,倒像門外漢的一個涂鴉。
“我說你就沒有一點藝術(shù)家追求完美的精神嗎?怎么畫這么個東西?而且我要削了皮的?!睂⒛且粔K紅色的斑駁色彩一扔,她說道,臉上顯露出不滿。
這樣就麻煩了……畫家想到,本以為隨便糊弄一下就行,但看這架勢……
他一邊調(diào)著顏色,一邊說:“我盡力畫是一碼事,但你要告訴我哪里有生活物資?!闭f著,他開始描畫一個蘋果的形狀,力求表現(xiàn)出古典畫派中筆觸的流暢性。那種晶瑩,明亮的淡黃色倒真像蘋果裸露的果肉。
“當然可以?!彼e著一個栩栩如生的蘋果說:“反正你一兩天也畫不完?!?p> “但我會盡快了事的。”室內(nèi)比之他剛進來的時明亮了一些,他覺得可能已經(jīng)中午了,“我可不撞長與你這號人打交道。”
收起零散的物品,他將它們按自己習慣的方式擺放好,隨即走出了畫室。他記得三樓有一間小屋里放了一個食品儲藏柜,可以讓他填一填轆轆饑腸。
畫室中空無一人,只剩下離中少女看著畫面之外的空間獨自出神?!彼麄冋娴暮芟?。她自言自語道:“還是很多畫家都是這樣?”那雙湛藍的眼睛中泛起久遠記憶的色彩,此時的畫中人如同一個沉思的古代學者,但多了一份屬于幽靈的飄渺與虛幻。
他一通尋找之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成色還不錯的罐頭。五個中大概才有一個能吃的,他想。這些東西都屬于現(xiàn)代,有不少物品還是由他十分熟知的廠家生產(chǎn)的。也許上一位或上幾位來畫她的人也想不到他們準備的東西竟然多次幫助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年輕畫家。
剩下的物資能不能支持他畫完這個系列他完全不知道,但就像說過的那樣,他會盡快了事的。這里沒有帶給他探密古代往事或是復原大師作品的興奮,只給了他一種與世界脫離的不安。這就是為什么我成不了大師。他自嘲地想。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他在片刻休息后又去畫她了。她的構(gòu)圖變成了古老貴族喝下午茶的樣子,畫家用幾種不同的顏色在畫面上畫出了一些茶點。因為無事可做,他決定繼續(xù)畫下去,但畫中人卻怎么也不同意。
“既然你不愿意,他在調(diào)色盤上調(diào)出絢麗的金紅色,像晚霞的眼睛:“那我就隨便涂了?”
沒有應答,但構(gòu)圖又變了:畫中人和擺放茶點的桌子在畫面左側(cè),大半個晶亮的窗戶出現(xiàn)在畫面右側(cè),陰影渲染過每一個角落。
她兩手立在桌上,專注地看向窗外。她想讓他畫黃昏的光,想讓他染出變幻的流動的光影。當然,這并不是一系列畫作,中原有的,她嚴格控制著工作進展。
片刻的遲疑。畫中的房間好像就是這間畫室,不知這里封存著誰的記憶,等待復活。他感受到了歷史廣闊的縱深。想象著氤氳在黃昏中的風景他一時不敢下筆。
筆尖的絲絲纖維觸到畫面,那顏色漸漸流淌到畫中的天際,窗欞,一束束輝煌的光線停滯在方寸之間的畫紙上。畫面中的天空很純粹,沒有飛鳥,沒有云,也沒有高樓或樹林,它只是那樣高邈地純凈著,在遠方看不到的夕陽的描繪下絢麗著。
他本想畫一幅風景畫,便意圖讓她離開畫面。但他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風景中就該有個人端坐在窗格對面,這個人就該凝視著金紅的暮靄,眼中映出跳動的火焰般的光。他喜歡這樣的構(gòu)圖,這個人身上可能擁有的種種故事為方寸之間鍍上了深不見底的浩渺。
厚重的窗簾不知何時被拉開了,外面也正是黃昏。
從屋內(nèi)看不到夕陽,斜斜地射過來的光散漫而愜意地照在他的臉上。他站起身來,感覺世界濃縮在了身旁的畫中。
“我走了,”他拉上窗簾,又把興看了一眼畫中世界:“明天我還會來畫的,一直到畫完為止。這次是我自愿。”
她還是沒有應答,仿佛只是一幅普通的畫。
晚上10:00,畫家的手機又收到了信息:“我們?yōu)槟銈湎铝耸澄锖推渌麅?,至于我們自己,哦,已?jīng)用不上了……如果你的手機沒電了,可以用一用這臺設(shè)備,它就在二樓右側(cè)第三個房間的桌子上……”他沒有再往下看,看到這里就夠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在修復畫作中度過。畫中人告訴他最多七天就能畫完。他找到了新鮮的食物和飲水,但沒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生活過的痕跡。那些人的行蹤成了永恒的謎。
他為她完成了四幅作品,畫作的顏色越來越精妙,筆觸也漸漸優(yōu)美流暢了。這說明最初創(chuàng)作這個系列的畫家進步很快而且富有靈感和天賦。至于他,修復作品的人,能做的只是跟隨創(chuàng)作者流動的筆跡,力求與原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