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司卉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見眾人紛紛看向自己,溫聲道:“各位不必拘禮?!?p> 然后提高了音量對著下人說:“起宴吧?!?p> 不過片刻,婢女就排成一排端著菜肴上來,在每位小姐夫人前的桌上擺好,又躬身退下去。
粟粟一道道掃過去,都是些糕點蜜餞,沒有主食,只怕是要空肚而歸了。
許司卉著重介紹了這道溫酒栗粽:“這道菜是我請了江南的名廚做的,我在家鄉(xiāng)便常吃,糯米乃是用了甜酒泡過,湊近了還能聞見酒香,諸位嘗嘗。”
于是便有人嘗了一口,果真如她所說,甜而不膩,回味悠長。
“不過,我倒覺得這道粉乳糕更勝一籌?!贝搜砸怀觯蠹业淖⒁饬Ρ愣嫁D(zhuǎn)向了面前的粉乳糕。
粟粟看向說話者,她神情散漫,坐姿極為慵懶,說出的話卻像帶了刺一般:“江南名廚也不過如此,說到底還是小地方出來的,跟宮里的可比不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后最愛吃的便是御廚的粉乳糕,而她說的這道就是出自御膳房。
這話看似在討論哪道糕點更美味,實則是故意擠兌許司卉,嘲諷她的品味和眼光都低劣。
粟粟聽懂了她話里的深意,默默想,這就相當于城里人嘲笑農(nóng)村人沒見過世面。
“柳小姐吃慣了宮里頭的菜,口味挑剔些也正常。”許司卉并未惱火,只是含笑望著她。
后宮里的純妃是柳箐的大姐,眼下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妃子,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升貴妃。
柳箐三番兩次進宮看望姐姐,仗著自己跟皇室有點親緣就在此事上耀武揚威。她父親是鎮(zhèn)撫使,母親是南縣縣令之女,于是心氣極高,鮮少將別人放在眼里。
“行了,吃你的罷,不就進了幾次宮,嘴還挑上了?!毕g又有一人突然開口,粟粟詫異于此人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懟柳箐,想必來頭也不小。
“這是澈王的生辰宴,不是讓你來爭哪個廚子做的好吃,如此不滿這道菜,傳出去倒還是澈王招待不周了。”她不緊不慢地說,目光冷冽,游走在柳箐身上,一字一句都反駁的讓她啞口無言。
“蕭纖芝,你......!”柳箐氣的半死,這么多人面前,她臉都要丟光了。
蕭纖芝卻未理她,自顧自喝茶。
“兮塵郡主說的是,柳箐你要是這么想吃御膳房,現(xiàn)在就去后宮找你的純妃姐姐呀。”
桑粟粟看到她的臉紅的像個燒開的熱水壺,頭上滋滋冒著熱氣。
一想到那個畫面,她沒忍住,突的笑出了聲。
這下好了,她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現(xiàn)在輪到她臉紅了。
柳箐本就氣不打一處來,見她嘲笑自己,不顧形象地站起來指著粟粟:“你笑什么!”
粟粟看看天,看看地,又看看自己的手指甲蓋,一臉茫然:“沒有啊,我沒笑啊?!?p> “我看見了!”
“柳小姐,我只是覺得這碗豆團太過好吃,讓我不由得想起我的一個乞丐朋友,他跟人說自己已經(jīng)半個月沒嘗過飯的滋味了,然后那人十分同情他,于是請他吃了三大碗白米飯,吃不完不能走,當時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就跟柳小姐現(xiàn)在一模一樣?!彼谒谡f的聲淚俱下,似乎這是個什么感人的故事。
一直安靜著的桑芫聽完后也不由得笑起來,然后三三兩兩的笑聲響起。
柳箐窘迫至極,捂著臉沖出門去,蕭纖芝悠悠瞥一眼又收回,神色自若。
粟粟一回頭就撞上了許司卉投來的眼神,見她認出了自己,粟粟回以微笑。
宴會進行到一半,桑芫在她耳邊悄悄說:“這里太悶了,我出去透口氣。”
她聞言心下一喜,要來了要來了,男女主一見鐘情的戲份要來了。
粟粟故作鎮(zhèn)定點點頭,心里已經(jīng)在琢磨著要如何近距離磕cp。
*
院子中的水塘突然驚起一道漣漪,打破了原有的寂靜,擲出去的石頭沉入水底,在一圈圈波瀾后銷聲匿跡。
桑芫漫無目的地走,思緒飄零間就走到了這處水塘,她本想轉(zhuǎn)身往回走,不料聽見一道響聲。
她抬眸去尋聲源,卻見到兩人站在岸邊。
剛剛跑出去的柳箐狠狠扔出一塊石頭,紅著眼眶對身前人道:“聞容,你我自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難道你對我就沒有半分情意?”
男人一身青色長袍,玉簪挽發(fā),面如精雕,尤其是那雙深廣清寂的眼,宛若山巔之上的皚皚白雪,看著清絕濁世,回望柳箐的眼神卻冷寂無邊:“柳箐,我早已與你說的很清楚了。”
柳箐伸手想去拉他,卻撲了空,桑芫面無表情地后退,拒絕之意寫在了臉上。
“為什么?阿容,是我做了什么讓你討厭我了?你說,你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我去學(xué)...”
聞容被她的喋喋不休惹得煩躁,眼神四處亂飄,想找個機會離開。
這么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在遠處偷看的桑芫。
在見到桑芫的一瞬間,他呆愣住了,周圍的一切都好像變得虛無,只剩下他與她,他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而目光一刻都不想從她身上移開。
心臟發(fā)了瘋似的一下又一下撞擊著他的胸膛,讓他喘不過來氣,直到柳箐的話傳入耳朵。
“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
似乎是聞容的目光太過熾熱,兩人對視間,桑芫不知怎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一抹微紅慢慢爬上耳尖。
她先移開了視線,偷看被發(fā)現(xiàn)讓她感到無地自容,低下頭快步離開了。
聞容回過神來,柳箐已經(jīng)哭的稀里嘩啦,眼淚被蹭的到處都是,他煩躁得更加厲害:“柳箐,我們到此為止。”
柳箐哪里甘心,又要挽留時,被聞容的一聲“自重?!苯o刺痛了。
人已經(jīng)走遠了,她仍留在原地,目光呆滯。
*
粟粟躲在假山后面,將方才兩人的動作看的清清楚楚。不僅親眼見證名場面,還看到了柳箐哭鼻子,她稍微有那么一點同情她,但她發(fā)誓,只是一點點。
阿姐紅著耳朵從跟前走過,沒有察覺她在偷窺,粟粟一副“我磕到了”的表情,姨母笑在臉上蕩漾。
雖然是劇情十分老套,但她好歹也是抱著手機傻笑著追完的人,別說是如此經(jīng)典的情景,就算是其它不可描述的畫面,有什么是她vip看不了的!
粟粟探出個腦袋,跟只貓一樣扭動著身軀,她看見柳箐還站在原地,有些不解。
她想再湊近點看,卻沒注意到身后的腳步越來越近。
在距離粟粟一尺的地方,腳步停了下來。粟粟突然覺得背后涼颼颼的,一轉(zhuǎn)頭,聞郁負手而立,注視著她。
粟粟被他嚇得不輕,一后退腰撞在假山上,疼的她“哎喲”一聲。
“我當這府里進賊了呢。”粟粟揉著被撞疼的腰,聽到他冷不丁來了一句。
怎么感覺這話有點熟悉。
他抬腳剛想走,冷眸微瞇,又回頭打量她,粟粟沒想到他會停下,這一轉(zhuǎn)身剛好對上那雙陰翳的眼睛。
粟粟又不敢動了,她眼睜睜看著聞郁的眼神越來越可怕,到最后她甚至以為自己身處冰窟之中。
聞郁認出了那雙杏眼。
“姑娘又在找貓么?”他眉頭一挑,語氣與那天在巷子里出奇地一致。
桑粟粟的偽裝被識破,她明白此刻小命最要緊,雖然聞郁身邊并沒有跟著人,但她總覺得每個角落都危機四伏。
“啊...怎么是你啊...哈哈,公子好巧啊...此處風(fēng)景不錯是吧?!彼谒谘b出一副震驚的樣子,手摸上假山上的植被—當然也是假的,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假山可太假山了。
聞郁有幾分意外:“你不認得我?”
粟粟甩甩手:“我們不就見了兩面嗎,我怎么可能認識你啊...你也是來參加澈王的生辰宴的嗎?”
保命絕學(xué)第一招,裝傻。
她不知聞郁有幾分信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扯下去。
“是啊。你我甚是有緣,不知姑娘名喚什么,芳齡幾許?”他說這話時神情淡漠,像是來查戶口的。
我靠,遇到高手了。不愧是大反派,撒起謊來都面不改色。
“我叫桑粟粟,今年...15?!?p> 保命絕學(xué)第二招,遇事報小名。
“桑小姐覺得此地風(fēng)景好便光明正大地看,不必如此偷偷摸摸?!?p> 粟粟想,在他心里她肯定跟賊沒什么區(qū)別。
于是她硬氣一回:“我我看夠了,要走了?!?p> 聞郁“好心”提醒她:“府中空大路多,桑小姐可別迷路了?!?p> 她又不是傻子,按原路返回不就行了,怎會走錯路。
雖然聞郁看不見,她還是勉強擠出個笑容:“多謝公子提醒?!?p> 然而桑粟粟走了十分鐘,面前還是彎彎繞繞的石子路,連前廳的影都沒見著。
“嗚嗚什么鬼啊,為什么會有人把房子建的跟迷宮一樣!”
她不敢再走下去了,調(diào)頭回到假山附近。
沒曾想聞郁還沒走,一直站在原地,不知是在等她還是......
聞郁剛從一群胡子比頭發(fā)多的老家伙中脫身,好不容易在阿諛奉承的話將他淹沒之前散步至此,他怎么會再愿意回去。
再說了,眼下有個好玩的能給他逗,他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