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深思熟慮后,讓宋品負責接送阿云。他手里的活計不打緊,用不著爭早晚那么一會兒的時間,宋品同意了。
而阿云,也利用暑假的時間,努力讓自己站起來。他原本腿是使不上力的,但經(jīng)過這么些年的鍛煉,已經(jīng)能撐著墻站起來了。
向陽花又開了兩季,阿云的三妹宋玉四妹宋芳又幫阿云種了兩季的葵花籽,終于,小學畢業(yè)的她們同樣輟學了。
宋玉宋芳年齡小,前些年說是上學,倒不如說是跟著姐姐去學校旁聽。姐姐們邊上學,邊帶妹妹。直到兩人年紀到了,才正式入學。
現(xiàn)在兩人畢業(yè)了,也加入了掙工分的隊伍。有她們的加入,大大改善了阿云家里的情況。不止有多余的糧食,還能給阿云些零花錢,讓他在學校好過些。
然而這樣的和諧生活,在阿云初三下學期的時候徹底被打破。宋品病倒了,前些年做苦力落下不少病根,加上他的齁病,他已經(jīng)無法再背阿云上下學了。
王秀說他得的是富貴病,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能在家做些輕巧的活。
無奈之下,只能王秀和宋慧幾姐妹輪流背阿云上下學。每天來回八里路,加上阿云已經(jīng)是十五歲的小伙兒了,背起來十分吃力,只能接力一人背一節(jié)路。
阿云心情愈發(fā)難受,就連家里吃豬肉都沒讓他高興。他每晚都悄悄摸黑在房間里鍛煉,摔倒過無數(shù)次,但他都一聲不吭的獨自忍受。
這些王秀其實都知道,只是她咬牙忍住沒吭聲。有些事情,終歸不是她能替代的。
阿云也痛恨這樣的自己,不僅沒有未來,還連累家里人。他無數(shù)次痛恨當初收了王秀十元巨款,還給他喝毒藥的赤腳大夫。
可惜那赤腳大夫跑的太快,早已沒了蹤跡,或許惡有惡報,早已不在人世。
魯迅說學醫(yī)救不了中國人,所以他棄醫(yī)從文,筆桿子下寫盡世間冷暖。但阿云依舊想當醫(yī)生,當醫(yī)生可以治病救人。
興許,他能成為一個好醫(yī)生。至少,那樣的話,在他手底下不會出現(xiàn)自己這樣的悲劇,亦會少許多他這樣的殘疾人。
一個月后,阿云終于可以拄著拐杖慢步走了。他找到王秀激動道:“娘,我想住校。”
他真的不想看到親人們每天累死累活背他上下學了,特別是學校還在半山腰,每次去的時候那條三百米的上坡路真是十分堅辛。
阿云心中十分愧疚,還覺得宋品的病跟他脫不了干系。往日父親寬闊的臂膀,再也不能為他遮風擋雨了。
加上學業(yè)繁忙的理由,阿云最終說服了王秀同意他住校,而且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真的可以拄拐杖走路。雖然很慢,但終歸可以走了。
為了安撫家里人,阿云還專門強調(diào)了班里的同學都很好,會幫他。
王秀答應(yīng)了,只是開始的幾天,她每天早晚都會去看阿云,后來發(fā)現(xiàn)阿云的同學對他真的挺好。
其中有一名女同學讓王秀印象十分深刻,她每天早晚都幫阿云端洗臉洗腳水。王秀記住了她,第二天再去的時候給那女同學送了家里腌的腌菜。
后來王秀就變成了一周去兩次,再后來就只有周末的時候去接阿云才去。
女人能頂半邊天,阿云的娘和姐姐妹妹們?yōu)樗麚纹鹆艘黄欤跞掳雽W期很快就過去了?中考的時候,王秀專程請了假,每天去學校陪阿云。
好在阿云也爭氣,以名列前茅的名次,順利升學到了學校的高中部。
今年的向陽花開過之后,阿云自己拄著拐杖去菜園里播下了新一輪的種子。
新收獲的葵花籽,阿云在放假前帶去了學校,分給幫過他的同學們。尤其是那名女同學,和另外一名經(jīng)常幫他的室友,他額外分了兩袋,外加一袋王秀自制的腌菜。
今年的暑假是阿云這些年來過的最快樂的一個假期,他走路走的越發(fā)的穩(wěn),還能拄著拐杖慢跑到田地里給王秀她們送水送飯。
隨著阿云跑出去溜達的次數(shù)越多,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他,更有些不懷好意或是隨意打趣之人,阿云都沒理會他們。
現(xiàn)在是吃大鍋飯的時候,要的是所有人團結(jié)一致,再多的惡意也得收斂著。
再者,阿云很快也開學了,沒有多少機會出去溜達。
阿云學校的高中總共不過兩個班,而他分在了重點班。恰好,先前幫助他的女同學和室友也跟他在一個班。
室友自告奮勇又跟阿云住一個宿舍,只是現(xiàn)在的阿云已經(jīng)可以自己拄拐杖端水了,有時候還能扔掉拐杖,獨立走幾步。
室友張強看著阿云扔掉拐杖走路,興奮的像個孩子,激動的直抹眼淚道:“阿云,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他想拍拍阿云,但是怕自己的手勁兒太大,將阿云給拍壞了。
女同學也朝阿云豎起了大拇指:“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p> 她們村也有殘疾人,但他們都沒有阿云厲害,也不上學,不勞動,只會整日的自怨自艾。
阿云揚起燦爛的笑臉道:“謝謝你們,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殘疾人又怎樣,他可以活出自我,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高一下學期,省里傳來消息,高考恢復(fù)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然而,對于阿云來說,并無什么不同。
“王老師,我,我能參加高考嗎?”阿云鼓足勇氣來到班主任的辦公室,他揪著衣角有些局促:“我是說,像我這樣的殘疾人能參加高考嗎?”
“來,進來坐?!蓖趵蠋煶榱烁首邮疽獍⒃谱抡f:“你為什么讀書?”
阿云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腦子里瞬間閃過一句話“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他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堅定道:“我要當醫(yī)生!”
王老師擦上根火柴點了支煙猛吸一口,隨即偏頭朝一旁吐出煙霧來,緩緩道:“還沒接到通知,明年看看。你才高一,離高考早著呢?!?p> 似是而非的回答,讓阿云隱約明白了什么。他大概,還是上不了大學的。但這事兒他回家之后誰也沒說,大姐宋慧要成親了,嫁給鄰村一個老實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