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凈手和臉之后，縉黎叼著根狗尾巴草，坐在林間的樹樁上休息。
他看著三百個將士興高采烈的把虎妖馬腹開膛破肚、剝皮肢解，心中百般糾結(jié)。
“你怎么在這兒發(fā)呆？”姬武的聲音響起，提著兩壇酒走了過來，丟給縉黎一壇。
縉黎搖了搖頭，抱著壇子喝了一口，結(jié)果“噗”得一聲直接吐了出來，邊咳邊說道，“這是什么破酒！”
姬武哈哈大笑，坐到旁邊，“賊寇營中找到的，就別要求那么高了?！?p> 說完他也喝了一口，但臉上卻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見他如飲甘泉般喝著酒，縉黎挑了挑眉，但還是把酒壇放到了一旁。
姬武也把酒壇放下，向后一仰，撐著樹樁翹起二郎腿，“你是因為它已經(jīng)被擒住，所以最后才下不去手嗎？”
縉黎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確實有些。”
姬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無奈笑了幾聲，“別什么都受我弟弟影響，他的所作所為對他而言是正確的，但在如今的世人眼中，卻未必是對的?！?p> 他頓了頓，偏過頭看著縉黎，輕輕嘆了口氣，“不刺那一箭，你就只是今天救了兩個人，可是刺下那一劍，才能救下更多的人?！?p> “嗯……”縉黎微微皺眉，忽然問道，“若是那怪物噬殺無度，那為何當(dāng)年穆天子卻留它不死，只把它關(guān)在此處？”
在后世人眼中，周穆王姬滿是一個極為神秘、值得稱頌紀(jì)念的人物，與他相關(guān)的傳說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
縉黎以為，這樣一個有傳奇色彩的君王，做事總該有他的理由才是。
姬武并不認(rèn)同他的想法，嗤笑道，“還不是因為他荒唐。”
實際上，正是在周穆王執(zhí)政期間，周王室與周圍的民族關(guān)系急劇惡化，以至于荒服不至，周王朝自此有聲轉(zhuǎn)身，開啟了之后紛爭不斷的局面。
而對于周穆王這個君主，更多人覺得他好大喜功、揮霍錢財、驕奢無度。
此時太陽已經(jīng)西落，從這里回城關(guān)要走一天，夜間的山路不利于行軍，于是眾人開始在山間伐木，在臨時營地中搭起了帳篷。
將士們在那邊熱火朝天的搭營帳、堆篝火，姬桓卻獨自待在稍微僻靜的地方，在地上畫著周圍的山川形勢。
他手中握著七顆石子，一邊畫，一邊丟到地圖上，用木枝撥著那些石子推演路線。
直至夜深，姬桓忽然抬頭，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起身丟掉木枝，依據(jù)星象定準(zhǔn)方位，隨后向營外走去。
不過走出去沒幾里，他向后瞥了一眼，停住腳步。
跟在他身后的腳步聲又窸窸窣窣的走了幾步，也停了下來。
姬桓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向后看去，借著月光看到姬武和縉黎站在不遠(yuǎn)處。
見他回頭，姬武看著縉黎，臉上寫著嫌棄，“你看看，還是你的腳步聲太重了，被發(fā)現(xiàn)了吧?！?p> 縉黎回看他一眼，“子揚公子，躡手躡腳沒有意義，你不了解你弟弟嗎？”
要是他們兩個真的都躡手躡腳跟在后面，估計姬桓就不是回頭了，而是直接一劍劈過去。
等他們走近，姬桓才問道，“你們跟來做什么？”
姬武抬手捏了捏脖頸，不答反問，“你這半夜私出營門，又是要去做什么？”
姬桓皺了皺眉，向南望去，“門戶有變，庭生荊棘，我要將之除去?！?p> “嘶——”姬武撇著嘴，對縉黎搖了搖頭，“真懷念以前他還沒開始讀書的時候，那時候他說話可沒這么拗口?！?p> 隨后他又看向姬桓，歪頭打量起來，“你就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正常說話嗎？”
聞言，姬桓微微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姬武。
這兄弟二人的性格還真是南轅北轍，縉黎想著，也搖了搖頭，“少主，大晚上的你這是要去哪？”
原來他二人在林間飲酒時，遠(yuǎn)遠(yuǎn)見到姬桓獨自一人往營地外面走。
姬武揚著下巴指了指弟弟的身影，“瞧見沒，他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p> 縉黎順勢看過去，問道，“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跟上去看看？”
縉黎附和著點頭，“也好，要不要喊上風(fēng)大哥？”
“白毛？”姬武翻身坐起來，捻了捻胡子，“他不是要明神養(yǎng)息嗎？才不會去呢……”
于是二人一路跟到此處，姬武夸張的躡手躡腳往前走，縉黎捏著眉心，但是并沒有刻意隱藏氣息。
被他們跟上，姬桓也不打算隱瞞，“七萃之意，不在虎牢，他們另有圖謀?！?p> 說著他又邁開腳步，示意兩人跟上，“他們七人籠絡(luò)脅迫賊寇，在這附近為非作歹，無非是想要鬧出些動靜，讓人關(guān)注此地。若他們真打算在虎牢一帶行事，怎么可能讓人提前有所防備？”
縉黎思忖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在聲東擊西？”
姬武點了點頭，“你這詞聽著新穎，倒是絕妙的比喻?！?p> “確實絕妙。”姬桓也贊了一聲，隨后繼續(xù)說起七萃的事，“這伙人既然意不在此，卻又給賊寇提供武器和裝備，想來目的就是要把我們的注意力留在賊寇身上?！?p> 聽到這個推斷，姬武捻了捻胡子，“你的說法雖有道理，但怕也是有些欠妥。其一，他們把我們的注意吸引在這里，目的何在？其二，他們就不怕行蹤暴露，被我們趁機掃平？”
說著說著，他語調(diào)一變，“所以……”
縉黎合掌一擊，“所以七萃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在這里，否則也不會夜襲虎牢關(guān)?！?p> “是也！”姬武點頭道，問道，“你可知，何為‘祖道于途，問行于路’？”
縉黎眨了眨眼，他還真沒看過相關(guān)的典故，“說的是什么？”
姬武解釋起來，“這是一個流傳許久的習(xí)俗?！?p> 自古遠(yuǎn)行者多會在出門的時候殺一只羊，祭獻(xiàn)給路神，并詢問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否安全，風(fēng)俗如何。特別是行商之人，對此事尤為在意，可見他們對安全有多看重。
縉黎聽完，若有所思，“如此一來，這些賊寇在這虎牢關(guān)將事情鬧大，此地的事一定會傳到行商者的耳朵里。一旦知道這地方不太平，那商人們就會改換路線，繞開這個危險之地……”
姬武沒有反駁，繼續(xù)問他，“這條虎牢關(guān)之路，乃是連接中原與成周的交通要道，是極為重要的一條路線，若這地方不安全，那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
縉黎想了想，“按這個說法，一些小商小販或許還會涉險，繼續(xù)走這條路，但是那些大的商行，以及重要的大人物，為了規(guī)避風(fēng)險，一定會遠(yuǎn)離這條路?！?p> 姬武點頭，笑道，“對，但這只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