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在我16歲成年的那天，誰也說不清他叫什么名字，大家伙兒都叫他瘋子，因為他臉上總是掛著怪異的笑，笑容甚至能咧到耳朵根，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或者像大街上廢棄的易拉罐，沒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后來我又一次見到他，他還是那樣，不起眼的像是在廢棄工廠里的一顆生銹的螺絲釘，我因為工作的關系被隊長安排和他一組搭檔

　　“小心點新來的，那個家伙已經(jīng)氣走了好幾個搭檔了”旁邊的同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好了，今天開會的安排就到此結束了，工作中保證自己的安全，有什么問題隨時來找我”隊長說

　　“你好，我是gp4523，今后我們就是搭檔了”我伸出手表達著自己的善意，他用那張怪異的表情看了看我，眼睛呆呆的但眼神里滿是悲傷。他轉(zhuǎn)身就走向工作區(qū)域的方向，真是個怪人我想，然后緊跟著他

　　我所在的城市是新人類7721號城市，面積不大，只生活著幾百萬人，我的工作就是參與維護這個城市的治安“喂！你等等我呀？”這個家伙個不高怎么走那么快，他停住了，站在了一個三岔路口的紅綠燈下，我扶著膝蓋喘著氣路過的行人一臉異樣的看著我，好像維護治安的隊員不應該體力那么差

　　旁邊店鋪的營銷機器人美女則趁機向我推銷他們店新研制的大力丸，我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臉上燒燒的，猛喘幾口氣然后禮貌的拒絕了她。

　　“喂！你怎么不理人啊”我有些氣憤，因為這個怪人害我出了洋相，他依舊站在那里，盯著來往的磁浮車流看的出神，“喂！你聽到我說話沒有！？”我拉扯著他的手臂使他能和我對視，那是一種我看不懂的眼神，就好像城市在他眼睛里很小，我在他眼睛里更小“我是qz35，他們叫我瘋子，你好”他的聲音溫柔的過分，好像一陣穿過水泥森林的春風中，纖弱的藍色小花頂開了柔軟的鋼鐵，我愣了一下

　　“走吧，去巡邏”他說

　　“這家伙也沒那么可怕嘛，就是那個笑臉太煞風景了”我嘟囔著“喂！qz35，你就不知道等等我嗎？”

　　其實城市里也沒有什么值得巡邏的，最近的一次犯罪都是三十年前的非法制造機器人的記錄了，我拿出配備的記錄儀，嗯，這個城市還挺安全的，我這樣想著，事實上全球的犯罪記錄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人們都在各司其職的維持著社會的運轉(zhuǎn)，每個人的在自己的位置像一顆被定死的螺絲，巡邏隊也只遵循了舊世界的傳統(tǒng)職業(yè)而被保留下來，人們習慣了我們的存在，雖然也不太需要

　　此后的很長時間里，我們依然在盡力盡責的工作，只是每天那個瘋子都要去那個路燈下站很久，像在等待著什么又或者不是，我也漸漸習慣了，那個煞風景的笑容被我送給他的偽裝面巾模擬隱藏了起來，起初他十分反感這種東西，但架不住我天天軟磨硬泡，只有跟我在一起巡邏的時候才會勉強戴一下，每天的工作說是在巡邏，其實更像沿著固定的路線散步，唯一一起事件還是一個老太太丟了家門的認知鑰匙，我上報了搜尋機器人，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卡在了老太太年久失修的機械義肢里，這種古早的指令機械義肢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人使用過了，隨后的工作就不是我們的職責范圍了，城市區(qū)塊管理人員上報了這位老人的情況，經(jīng)過相當嚴格的審核過后，這位老人應該很快就能擁有新的神經(jīng)義肢了

　　我的個子又長高了不少，比瘋子高了半個頭，他還是老樣子，我總是得意洋洋的跟他顯擺自己的個頭，他很少說話，總是惜字如金的

　　這天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站在三岔路口的紅燈下，忽然，他像是等到了什么，一下翻過圍欄朝著路對面的大樓跑去，像是幽靈一樣游走在路上來來往往的磁浮車之間，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我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jīng)翻過路另一側(cè)的欄桿，這條路第一次有了違法者，路兩旁的警報瘋狂的響起來，3d現(xiàn)實投影也已經(jīng)開啟，紅色的投影上滿屏的警告兩個血紅的大字

　　“警告！警告！非法闖入！非法闖入！”

　　幾乎是一瞬間整個城市活了過來，這座灰色的城市突然有了紅和藍兩種顏色

　　路上的磁懸車流好像都呆滯了，有人滿臉疑惑的打開車門，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有人一邊扯著自己的頭發(fā)一邊驚呼

　　“gp4523！gp4523！聽到請回答！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傳訊裝置的投影在我面前瘋狂的閃爍。

　　我終于反應過來“隊長！qz35，瘋子他忽然失控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qz35這種行為，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我有點混亂，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快去控制住他！后續(xù)支援正在你那個位置的路上！”隊長吼道，他一成不變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害怕

　　這座城市里出現(xiàn)了BUG，我意識到。

　　事態(tài)緊急，我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大腦里一片空白的我跨過了那個我一輩子都沒逾越的圍欄，尋著瘋子的足跡追了過去，那座他闖入的大樓印象里是個精神矯正醫(yī)院，因為不在我們的管轄范圍所以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

　　被大力推開的醫(yī)院大門還在來回游蕩，我接住游蕩的大門，心臟在胸膛里瘋狂的跳動，只看到大廳里人們驚愕的表情和飛旋在空中的透明電子文檔還有透過文檔瘋子在樓梯拐角的背影

　　“?！笔请娞莸降讟堑穆曇?p>　　我迅速奔跑到樓梯口“qz35！瘋子？！你到底要去哪？！”

　　“35樓”他的聲音有些焦急

　　我竄到剛底的電梯里按下35的按鍵，瘋狂的點擊關門

　　“歡迎您使用本電梯，本醫(yī)院是一家……”電梯的廣告詞使我更加的煩躁，我真是瘋了，這個瘋子到底要干什么?。?p>　　“踢踏，踢踏，踢踏，……”透過高分子建筑的墻板我居然聽到了瘋子的腳步聲，他在瘋狂的爬樓，速度比高速電梯還要快

　　“踢踏，踢踏，踢踏……”“咚動，咚動，咚動……”那腳步竟和我心臟的跳動同步了！

　　我盯著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30，31，32，……

　　“?！彪娞莸竭_了頂層

　　“快，快！快開門啊”我從未覺得等待電梯開門的時間如此漫長哪怕只是一兩秒

　　瘋子終究是快了我一步，等我抵達樓頂天臺的時候，他已經(jīng)趴在了大樓的邊緣伸出去了一只手，巡邏隊帽子被高樓的風吹飛，右腿邊缺了一大塊，是被樓頂堅硬的通風口刮下的，通風口都被撞歪了

　　“瘋子！你在干什么?。俊蔽覒嵟南蛩啊斑`法闖入未經(jīng)申報的建筑，我們倆會受到處罰的！”

　　“來不及了”他說，聲音還是那么的溫柔，他伸出的手慢慢的從鋒利堅硬的大樓邊緣拉回什么東西，我才注意到，那正常的手臂里裸露出了淡藍色的生物凝膠，里面是銀白色的機械骨骼，閃爍的電路和流動著人造生物血液的透明血管

　　“什么來不及，到底……”我話還沒說完，只見那個瘋子邊緣拉回了一個少女，我趕忙跑過去，合力將那個女孩拉回樓頂，那女孩好像嚇傻了，她好像沒有想到，她會被人救回來，嗚嗚的抱著我哭

　　這個時候隊長已經(jīng)趕到了樓頂，瘋子已經(jīng)沒有辦法移動了，他的右腿已經(jīng)完全損壞了，電火花不時的擊打著生物凝膠，淡藍色人造生物血液也慢慢滲透出來，我扶著女孩將她移交給隊長他們，接受著隊長的訓斥“可是如果不是qz35，這個女孩就……”我想反駁

　　“那也輪不到你們來救！那不是你們的職責！”隊長打斷了我的話，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有點陌生了，我心里知道隊長說的是對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在一個巨大的機器上每個人都是不應該移動的齒輪，只需要不停的轉(zhuǎn)動就行了

　　“我明白了，隊長，我們會接受相應的處罰”我轉(zhuǎn)身向瘋子走去“瘋子，還能動嗎？”我問他，他試著撐起自己的身體，嘗試站起來，電解液混著淡藍色的人造生物血液流出右腿的缺口

　　“為什么要救他，那不是我們職責”我一邊向他走著一邊問他，我很想知道答案，我的思想里只有應該做什么和不應該做什么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在我面前死去”他的話語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事實，瘋子撐著唯一一條能動的腿站了起來，風吹落了他的偽裝面巾，露出了他那個怪異的笑

　　我怔怔的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真是個瘋子?！蔽艺f，“走吧，我們要一起蹲禁閉了?！蔽蚁蛩斐鍪?p>　　“滋”一個不起眼電弧在他的右腿閃現(xiàn)，電弧擊穿了古早的高密度電池脆弱的劣質(zhì)屏蔽層，隨即是一個小型的電火花爆炸，因為距離我太近，我嚇了一跳，瘋子則是被這個爆炸波及，只有一只腿的他，被沖擊波推倒在樓的邊緣，一頭栽了下去，就在我面前，我眼睜睜的看著，身體都沒有反應的時間

　　我失去理智的趴在樓邊，他帶著電火花，像一顆流星一樣劃過天邊，他還是那個怪異的笑，只是眼里沒有了悲傷

　　他死了，在醫(yī)院的樓下，我無力的坐在他面前，湛藍的人造生物血液在他身下盛開，像一朵天藍色的小花

　　后來，我被關了三個月的禁閉，接受了隊長安排的心理矯正，也聽人說起過那個瘋子，他就是30年前被非法制造出的機器人，沒人知道他是怎么被偽裝成人類的，連射線掃描都沒有檢測出來，還有人說哪怕那天沒有死，應該也會被強制報廢，扔進可再生資源的熔爐里吧？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允許這樣一個東西存在，哪怕只是一個沒什么功能的機器人。

　　很久以后，我又一次站在了那個紅燈下，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是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或者像大街上廢棄的易拉罐，沒有人愿意多看一眼，只是眼睛里藏著深深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