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水纖看著東方冰在整理生活物品,不時地也上手幫忙。她看著這周圍破爛不堪的墻壁,用手指輕輕撥劃,一簇灰塵也隨之散落下來,飄落在東方冰剛剛鋪好的床鋪上。水纖用身體擋住掉落的灰塵,偷偷用手掃了干凈。
“你那舒服的樓房不住了?搬到這個偏遠(yuǎn)的小破房子里?!彼w遞給他一只枕頭說,“是不是想離我和風(fēng)闊近一點(diǎn)?”
所謂的“小破房子”,原本是雪狐的定居點(diǎn),也是通往暗星的風(fēng)穴出入口之一。上次雪狐帶東方冰進(jìn)入暗星,就是從這間房子的地下通道過去的。
東方冰白了她一眼,回了一句:“多和風(fēng)闊見見面還可以,你就算了?!?p> “你個沒良心的!我可是救了你好幾條命,都不知道感謝我?!?p> 東方冰沒有再說話,默默地整理東西。其實(shí)水纖知道,他之所以離開人口繁雜的城市,只是不想再逃避了,也是對自己在藍(lán)月這么多年的最后回答。無論是面對艾翔、克炎、火以達(dá),還是整個卡旭,他都不會再逃避了。而就算他逃,又能逃到哪兒呢?擎煙城的那片陰影始終籠罩在他的頭上,總有一天,他都是要親自趕走它。
東方冰扶著她坐在了整理好的木板床上,把帶來的鍋扔在門外,深呼一口氣說:“可能就在這里住上一兩天,買點(diǎn)吃的就行了,你讓我?guī)н@玩意干嘛?”
“一兩天?為什么?”
水纖剛剛出口問完,就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頓時覺得有些后悔。
東方冰回答道:“艾翔也來了,我親自面對他只是這一兩天的事?!?p> “自信點(diǎn)!”水纖拍拍他的腰說,“就算你躲不掉,也相信自己能打敗他!”
東方冰沉吟了半晌:“那如果是火以達(dá)呢?”
水纖沒了回答。
東方冰繼續(xù)說:“火以達(dá),甚至是我的父親炫天,他們都不可能讓我活在這個世上。第一是為了尊嚴(yán)——火以達(dá)被我戴上了‘凌堡守護(hù)’的名號,任何一個有骨氣的人,都不會這樣忍氣吞聲,無論是我對于卡旭來說有怎樣的意義,這并非他的性格;第二,為了隱患——擎煙城的事,本來就是我做的,不管這是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也沒人在乎這是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他們只知道,是天傷親手拿著凝玉劍,把擎煙城的人近乎斬盡殺絕。”
“但這件事是能挽回的!”水纖突然站起來按著他的肩膀,帶著哭腔說,“我們都在努力,火以達(dá)也一樣——只要證明,證明這件事不是你做的,證明你一直是一心為了家族……”
“你還不明白嗎?”東方冰打斷道,“就算我是一心為了家族,就算我根本沒有任何傷害家族的念頭,但只要我存在,我就有可能將悲劇重演,這與我的意愿毫無關(guān)系?!?p> 水纖緩緩松開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但……這是為什么?”
“因?yàn)槭澜绫揪褪侨绱恕!?p> “因?yàn)槲冶揪褪窃撍赖娜??!?p> 1.
水纖坐在門外的長凳上——那凳子就如她現(xiàn)在的心情一樣,破爛不堪。
她手托著下巴,看著藍(lán)色的天空想了許久,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自從來到了藍(lán)月,好像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清清楚楚的,都是那么得混亂。本想找到天傷,調(diào)查擎煙城的事,結(jié)果人找到了,卻什么結(jié)果也沒得到??删褪沁@樣,所有人都還在為這個“什么也沒有”的結(jié)果孜孜不倦地忙碌著,忙著了卻心里的仇恨,忙著拿到不菲的賞金,也有人忙著在一片亂局中茍活著僅有的一條性命,似乎從來沒有人想過,若是仇恨已解,賞金拿到,性命已結(jié),接下來還要做什么。
水纖猜不到,可能當(dāng)事人自己也不知道。
她總覺得,這片混亂的迷網(wǎng)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挑撥著每一根弦,以此顫動每個人的神經(jīng),讓所有人在一片迷局中你追我逃,你奪我搶。可到頭來,終究都是他人的玩物。
她以前一直認(rèn)為,自己的樂觀會打敗一切,而今卻輸給了無奈。
忽然木門發(fā)出一陣“吱呀”的哀叫——東方冰走出來看了看水纖,拍拍她的肩膀說:“吃飽撐地,想那些沒用的干什么?!?p> “有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比我樂觀多了。”水纖抬頭看著東方冰說,“你從小就是,遇到什么事都不怕??晌也灰粯樱L(fēng)闊每次出去跑賞金,我在想他如果受傷了怎么辦;你每次出去執(zhí)行刺殺任務(wù),我在想你被抓了該怎么辦。我就每天擔(dān)心來擔(dān)心去……反正始終就是這樣?!?p> 東方冰把一袋方便面捏碎遞給她說:“有這份心是好的,但我覺得你還是吃飽撐地。”
“可不是嗎,我也覺得我有毛病——擔(dān)心風(fēng)闊就算了,為什么要擔(dān)心你?!?p> 說完水纖笑了笑,抓起袋中的碎面扔進(jìn)嘴里,費(fèi)力地嚼了兩下,感覺還不錯,嘴里的還沒咽下去,手已經(jīng)伸進(jìn)了袋中。
東方冰似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水纖,又遞給她一瓶水說:“慢點(diǎn)吃,這東西很干,小心噎著。”
“怪不得你能在藍(lán)月待這么長時間。”水纖嗚嗚地說,“好吃的可真多?!?p> “我沒有任何一天不想著回去?!睎|方冰坐在水纖身邊說道,“比起卡旭,藍(lán)月的生活確實(shí)很安逸,安逸得讓人害怕。我每天無事可做,除了經(jīng)營一家飲品店,也沒荒廢自己的劍術(shù),想著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卡旭了,還有我還要做許多事。我會在我導(dǎo)師的輪椅前端茶遞水,我會跪在我大哥的碑前道歉,我也想找到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祝缓笾匦禄氐角鏌煶堑男虉?,真真正正死在劊子手的長槍之下?!?p> “這就能了卻你的心愿?”
“這就是我的心愿?!?p> 水纖用力咽下嘴里的東西,難得清清楚楚地說了一句:“那你可真是胸?zé)o大志。”
“我向來如此。只希望平平淡淡活著,從不想做什么英雄,也不想成為惡人?!?p> 水纖突然站起來,手中的面扔向東方冰手里,似有怒意地盯著他的眼睛。東方冰很少見過她有過這樣的表情,眼神溫柔卻又凌厲。水纖緊握著拳頭猶疑了一會,才說道:“如果每個人的命運(yùn)都是自己來做主,世界上哪有現(xiàn)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人為了金錢出賣尊嚴(yán),有人為了活著反而丟了性命。每個吊尸季,你又不是沒聽見那些送葬的人鬼哭狼嚎,你又不是沒看見那些極夜里死去的沒人認(rèn)領(lǐng)的尸體,被士兵一批批埋進(jìn)壕溝。每個人都想扼住命運(yùn)的喉嚨,卻又每個人被命運(yùn)死死抓住命脈動彈不得。天傷,你說的那些只是你的愿景,不是你的命運(yùn),你的命運(yùn)應(yīng)該是揮斬你手中的劍,在旭日下求存,在黑夜里奮戰(zhàn),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生下來就注定是在血海里抗?fàn)幍娜耍皇翘稍诰G草地上聞著花香與角羚為伴,你沒有這個運(yùn)氣,也從來都沒有這個運(yùn)氣?!?p> 話音已止,東方冰抬頭看著她,她也依然是掛著氣嘟嘟的臉。
“你這還真是……一鳴驚人……”
東方冰著實(shí)被水纖這突如其來的氣場嚇到了。但轉(zhuǎn)過頭,她就已經(jīng)把方便面搶過來,重新執(zhí)著于手中的美味。東方冰只好把身邊的一瓶水旋開蓋子,放在她的身邊,自已看向天空的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許,你說得對?!睎|方冰低聲說道。
2.
兩個稚氣未消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過來,直接累倒在水纖的腳下。
“上次……沒在這……留門,是最大的……失誤?!?p> 水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兩人:“柳絮?”
不用再問就知道一定是艾翔出現(xiàn)了。上次水纖給了柳絮兩枚金幣外加二十個水晶,柳絮才答應(yīng)幫忙監(jiān)視艾翔的動向。一想到這,水纖到現(xiàn)在還是有些心疼自己的腰包。
水纖本想簡單向東方冰介紹一下,可話還沒出口,柳絮伸手抓住水纖的腳腕說:“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翼人,和一只活靈打起來了,現(xiàn)在兩人都起不來了?!?p> “風(fēng)闊——快說!和哪個活靈?”
柳絮和柳葉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獵人組的沙語?!?p> “又是獵人組!這幫狗*尿呲出來的雜碎還沒死光!”
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突然吐出一句經(jīng)典的卡旭問候語,嚇得柳絮差點(diǎn)又倒在地上。
“那艾翔呢?”水纖又問。
“我過來本來就是說這個事的?!绷~拿起水纖剩的半瓶水猛灌了一口,又遞給柳絮,“艾翔和沙語商議尋找天傷的位置,他們好像有十足的打算,被我們偷聽到,就急忙跑過來報信,可沒想到沙語跑到了我們前面。”
水纖想了一會,還是先救風(fēng)闊重要,畢竟艾翔暫時不知道天傷在哪。她看著東方冰,似乎在征求意見,卻得到一頓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
“還想什么呢!快去看看風(fēng)闊怎么樣了!”
“那你呢?”
東方冰握緊了腰間的凝玉說:“等你們回來?!?p> “這里!”柳絮沒有半分的猶豫,從腰間的袋子里掏出一只拳頭大的紫色水晶球,在手中揉搓了兩下,然后奮力拋擲在地上,水晶球觸地的瞬間在地面形成了一道黑色邊框的門。
“跳進(jìn)去,我在他們打架那偷偷留了門。”
柳絮和柳葉縱深一躍,瞬間消失在傳送門中。水纖回頭看了看,只覺得東方冰突然間的殺氣,令人全身發(fā)寒。
3.
東方冰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但沒想到這么快。
艾翔從房子背后緩緩走出來,還未見身影,黑色長劍就已經(jīng)探出劍尖。
兩人初次見面,都只字不言,只是在互相看著對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東方冰手中的凝玉劍仍是匕首模樣,卻已經(jīng)幽光微閃,它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如往常一樣,破碎自己的身體,用碎塊包裹著瞬間凝結(jié)的冰刃,成為一把永遠(yuǎn)是劍鋒向敵的長劍。
“在這之前……”
艾翔突然開口說話,將長劍插立在地,然后從腰上掛著的布袋子中掏出一卷皮制卷軸,抬手便扔在了東方冰的手中。
“這是賞金令?!?p> 卷軸外皮被燒灼成灰黑色,被一條細(xì)細(xì)皮帶緊緊纏繞著,東方冰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把它解開。緩緩打開,上面書寫的整整齊齊的燙字,每一個字都是他的催命符。
“七百二十二金幣?!睎|方冰一邊看著手中的卷軸一邊說,“沒想到我的命居然這么值錢。”
艾翔說:“抱歉,我不知道發(fā)布人的身份?!?p> 東方冰的目光定格在某一個點(diǎn)上,好像那卷軸上生出一朵無名的小花,他就盯著那朵花徐徐開放??赡嵌浠ㄓ炙坪跬蝗坏蛑x,東方冰的眼神不停地在每個字上游離,直到手中的卷軸掉落在地,他卻無聲地苦笑著。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東方冰說,“越是想把仇恨放下,它在心里就刻得越深?!?p> “什么?”
艾翔沒有聽懂東方冰的話——他當(dāng)然不懂,因?yàn)樗床欢p金令上每個筆畫的頓挫,也看不懂字里行間對天傷的恨意。在艾翔眼里,這份賞金令里藏滿的盡是獵物與報酬,還有一份作為賞金獵人,對自己實(shí)力認(rèn)可的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