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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夜1:前奏

15. 謎語

極夜1:前奏 冬骨 12124 2022-10-23 09:44:56

  0.

  他幻想著一座監(jiān)獄,里面禁錮著他自己。

  他對云彩和花朵早已失望,對淺藍(lán)的天空也已絕戀,生活就像他心中的小孩一樣鮮血滿地,絕望的笑臉對著他,什么也沒有說。

  他對生活的美好如同野獸對未來的時間,明知緊迫,無可奈何。

  他心中生存著無數(shù)的變態(tài)想法,無時無刻搔癢著他的心。

  他承認(rèn)幼稚,承認(rèn)無知,承認(rèn)無時無刻的墮落在心中出現(xiàn),他承認(rèn)所有的笑臉并非笑顏。

  白馬在流水中狂奔,頭也不回,卻留下一路痕跡,水花濺起的極致純黑化作狼毒在他骨子里完美綻放,根系扎根在心頭上,想要拔掉,又痛不欲生。黑色的妄想甜美微笑。

  選擇逃避,或是掙扎。

  選擇死亡,或是反抗。

  他對幻想的監(jiān)獄揮舞殘缺的瘦弱,鋼鐵的鎖鏈被命運砍斷。

  他竟然相信自己的強大,試圖沉迷于扼殺的快感。

  他不再追求墜落,想抓住一條藤蔓攀升。他看見權(quán)利,金錢和曾經(jīng)可望而不可及的欲望跑到他的面前歡呼雀躍,想要抓住命運交給他的鎖鏈,爬向未來。

  可是……

  可憐……

  可惜……

  被命運欺騙的人,在它的面前你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你所望見的光明,也只是命運興起垂釣的誘餌。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努力追求希望,希望創(chuàng)造美好,美好成就人生??墒牵π枰较?。

  我知道你始終在攀登??蓱z,你被摔落在斷裂的繩索。

  我知道你沉迷于幻想??上В孟氩皇乾F(xiàn)實,你卻即將死去。

  你用生命詮釋了你的卑微,證明了你的夢想無足輕重。

  我知道你在夢幻中微笑??杀?,夢醒來,你只會看見漫天的,夢境碎裂的塵埃。

  1.

  艾翔拿到了一柄白色的扇子,他緩緩打開,上面寫著“獵殺池?zé)捄!保缓笾皇呛唵握f明了池?zé)捄5脑?jīng)出現(xiàn)過的位置,其余什么都沒說。艾翔知道池?zé)捄J钦l——一個家族族長的二兒子,至于是哪個家族他倒是記不清了,但他不務(wù)正業(yè),四處盜墓,在整個卡旭的石海地區(qū)是出了名的。

  他看著扇子上的幾個字,微微皺著眉頭,將扇子粗暴地合上,放在身后的背包里。突然一個人抓住他的手腕,又慢慢松開了。

  艾翔回頭,是個滿臉假笑的胖子看著他。

  “我剛才看見你的獵物了,你好像不喜歡?!迸肿又钢约菏种械纳茸诱f,“要不,咱倆換換?”

  艾翔看看他,又打開了扇子看了看。確實是讓胖子說中了,他并不喜歡這個任務(wù),殺一個小賊有辱一個賞金獵人的名聲,賞金也不盡人意。他看了看胖子手中的扇子,是深藍(lán)色的。

  按照以往賞金比賽的規(guī)則,最簡單的任務(wù)是白色,其次是灰色,淺藍(lán),深藍(lán),艷紅,黑色,其中白色和黑色有幾率出現(xiàn)兩個任務(wù),但完成其中一個就可以上交成果。一般來說,在賞金比賽中任務(wù)的難度是與賞金成正比的,但也有偶爾的情況任務(wù)簡單也會得到比較高的賞金,當(dāng)然,相反的情況也有,這與賞金的發(fā)布人有關(guān)。沙海家族每年都會到處收集那些被發(fā)起的賞金任務(wù),然后在固定時間舉辦這個賞金比賽,成績屬于前列的,還會得到不菲的額外獎金。

  “我完全可以搶了你的扇子?!卑枵f,“我一個人拿下兩個賞金?!?p>  胖子嘿嘿一笑,將手中的深藍(lán)扇子放在艾翔手中說:“你要是搶了我也沒辦法,但是你和我這種水平的獵人搶這點白色賞金,恐怕被同行笑話吧?再說,看樣子你是靠賞金養(yǎng)家的,而我頂多算是個業(yè)余,咱們這也算互相幫助。”

  艾翔笑著搖了搖頭,將原本屬于自己的白色扇子扔給了他,自己轉(zhuǎn)身走了。

  胖子看著艾翔手中的黑色長劍,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2.

  艾翔打開手中的扇子,只見一個個的白色小字整整齊齊排滿了扇子的正反面。字跡規(guī)整,賞心悅目,他想象不到這是用什么樣的耐心寫得如此整齊,這恐怕是發(fā)布人親自手書的。他看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目標(biāo),子雷”。

  子雷?這是他從未聽過的名字。

  “子雷,原名艾雷,全身包裹著閃電,當(dāng)今比較聞名的賞金獵人風(fēng)闊曾為他的徒弟。不知其父大名,但知其兄弟艾翔同風(fēng)闊一樣為賞金獵人……”

  艾翔沒有繼續(xù)往下看,合上了扇子正要扔在河水中,但又停下了,還是把扇子放在了背包里,提著長劍開始趕路了。

  他不知道艾雷全身包裹閃電這件事,也不知道風(fēng)闊曾是他的徒弟——他知道風(fēng)闊,也交過手,只不過沒有拼過十招,風(fēng)闊就負(fù)傷飛走了。雖然小小年紀(jì)就有如此劍術(shù)實在令人驚嘆,但在他看來,風(fēng)闊同時操控五把劍只是一個花架子,幾個回合,就會發(fā)現(xiàn)雖然他隨時改變武器,試圖讓劍術(shù)看起來毫無規(guī)律,變化多端,但除非萬不得已,他左手的短劍從不離手,稍加些力量震到他的左手短劍,他的整個劍術(shù)節(jié)奏就全被打亂,弄不好還會自己傷了自己。

  有些時候,花招并沒那么好用,暴力才是解決事物的良方。

  他坐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深呼吸,然后打開了手中的扇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查看每一個字,也沒有找到發(fā)布人的名字,倒是賞金實在是誘人,四十枚紫晶幣加上八十個金幣,這至少能讓他大半輩子花天酒地。

  他已經(jīng)活過了自己的“大半輩子”。

  想起殺了自己的大哥就能豐衣足食,有一瞬間還覺得這也算是個值得嘗試的交易。

  呸!他狠狠啐了自己一口,站起身繼續(xù)趕路走了。

  3.

  他站在艾雷家的大門口,周圍五十步之內(nèi)未見任何一人,只看見破舊的大門邊放著一個大木箱,箱子敞開著,里面放了一些蔬果魚肉。幾只蒼蠅在箱子周圍繞了一會兒,落在了那幾只死魚上。

  艾翔拎起其中的一條魚,特意挑了一條大的,然后敲響了木門。不知道多少年沒來看望,若是空手而來,這多多少少有失體面。

  敲了半晌,居然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開門,想來應(yīng)該是沒人,剛要離開,才發(fā)現(xiàn)大門上早就清楚地用灼痕寫著“如果不怕死,有事請進(jìn)”。

  艾翔猶豫了一下,再次敲了敲門,推門進(jìn)去了。

  大門推開,十米多寬的方形院子,四個角落各立一根光滑鐵棍,約有兩米多長;大門正對一間石壘廳堂,兩側(cè)同為石屋,但被牢牢鎖死。院落中央幾片落葉,廳堂之下兩片碎瓦,只有四根鐵棍格外醒目,光亮如新,卻不見任何樹木。還有那兩米高的石頭圍墻,從不見別人家有過。

  艾翔邁開腳步走進(jìn)院落,站在離大門最近的兩根鐵棍中間,終于看見有人從廳堂出來,左手木棍杵在地面,右手稍短鐵棍扛于右肩;灰白胡子垂在咽喉;身穿灰白寬松長袍,像是一塊大的被單挖了三個窟窿,腦袋雙手伸出去,這就是衣服了。

  腳上還一雙木底布鞋。

  艾翔笑著說:“你這是什么?”

  “離我五步之外?!卑卓戳丝窗璧奈恢?,然后脫下右腳的鞋踩在地上,只是一瞬,地面的樹葉化作灰燼。艾翔也是突然覺得腳掌吃痛,向后反射般跳開一步,手上的大魚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艾雷穿上鞋說:“你這么多年沒有回來,這里不如以前了。”

  艾翔看了看地上的魚,沒有撿起來。他沒有說話,只是跟著艾雷走進(jìn)廳堂。一個坐在正座,一個坐在門邊。

  艾雷的腿腳似乎不太靈巧了,看樣子如果沒有那只木棍,他只能爬行。艾翔心中算了算,艾雷應(yīng)該是四十出頭,正當(dāng)身強體壯,況且看著也并不是身材瘦小,可能得了什么病,但更有可能是……

  “你這是……蓄能?”

  “是‘惡果’。”

  果然,他猜對了。

  艾翔稍微坐直了身體,抬起頭看著艾雷,喉嚨動了動,沉默了一會兒,深嘆一口氣苦笑著。他從背包拿出那把藍(lán)色的扇子,扔給了艾雷。

  艾雷認(rèn)得這是什么東西,笑著說:“我的?”

  “你的?!?p>  他打開扇子,淡黃色的竹制扇骨,深藍(lán)色的厚實絲布扇面,相當(dāng)熟悉的整齊白字。他甚至沒有仔細(xì)看上一眼,剛剛打開就合上了,又扔了回去。

  “我的。”艾雷雙臂放在胸前,笑了笑說。

  “嗯,你的?!卑璐蜷_扇子看了看說,又似乎是被什么所醒悟,突然睜大了眼睛,回頭看著進(jìn)來時他敲響的木門。

  “你……你的?!”

  “真倒霉,來殺我的居然是我的親弟弟。哈哈!”艾雷大笑著說,“本想死之前找個厲害的對手過過招,沒想到,我這輩子最后一票居然是個賠本生意?!?p>  艾翔把扇子摔在地上:“你有??!”

  “廢話!你見過哪個腦袋沒病的把封天樹的惡果當(dāng)作蘋果連吃三個?”

  艾翔低頭笑,艾雷也笑。

  “我知道你過得不好。”艾雷說,“殺了我,你就能給你女兒買個新布偶?!?p>  “滾!”艾翔站起來,轉(zhuǎn)身走向大門。他低頭看著地上的死魚,抬起一腳,飛魚差點撞在艾雷的臉上。

  “真倒霉,我要殺的居然是自己的親大哥。”

  4.

  一個獵手,丟失了他唯一的獵物——這也不算是“丟失”吧,應(yīng)當(dāng)是放棄。他倒也沒覺得后悔,只是覺得生氣,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艾雷的笑就握緊了他的劍。不會殺了他,就想劃碎他的臉。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傻子,發(fā)布高額的賞金只為殺了自己。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他以前很少覺得艾雷如此愚蠢可恨,除了在他們爭奪同一件東西的時候。小時候他們爭奪食物和玩具,之后漸漸長大了,就開始搶金錢或者女人,但每次他都沒有真正的生氣過,就算艾翔放棄了父親留下的家業(yè)而選擇與一個女人同行,他也沒有埋怨艾雷沒有和他告別。

  因為他搶了艾雷的妻子。

  從此艾翔許多年沒有回家。他也忘記有多少年了。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卻又缺乏歷練,走投無路之間認(rèn)識了一個洗手不干的賞金獵人。艾翔偷了他的錢結(jié)果被發(fā)現(xiàn),爭斗之間差點被一劍砍死。

  艾翔想認(rèn)他為老師,想也做獵人。他說,老師教我重劍吧。

  “重劍?”老師看著他問:“單手劍更快速靈巧,變化更多。為什么要學(xué)重劍?”

  “特蘭留下的傳統(tǒng)吧?大家都在跟風(fēng)。再說,我也有些重劍的底子?!?p>  “看你劍術(shù)還不賴,跟誰學(xué)的?”

  “我哥?!?p>  “在卡旭雙手長劍已經(jīng)泛濫,想要站穩(wěn)腳跟,必須有自己的特點?!崩蠋熣f,“想學(xué)?”

  艾翔使勁點點頭,雙眼都在放光。

  老師提起長劍對著面前的艾翔一記橫斬,艾翔向后跳開一步,拿起自己的長劍格擋,卻被震得將武器脫手落在地上。他俯身試圖去撿,老師一劍插在他的身前,艾翔一腿鏟中老師的劍身,順勢起身。只見被踢中的長劍從正中間一分為二,變成了兩把長劍。老師將其中一把向艾翔投擲,趁艾翔手無寸鐵又躲避飛劍無暇他顧,拿起了另一把劍指著他的心窩。

  一陣脆響,飛劍穿透一棵柳樹,嚇跑了一群鳥雀。艾翔站著一動不動,灰色的頭發(fā)里鉆出兩滴汗水,順著臉腮流了下來。

  老師放下長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如果真的想當(dāng)獵手,你會遇見各種各樣的獵物,別用平常的角度去看待你的敵人。劍是武器,棍是武器,拳頭腿腳也是,感情信任也是,你的思維方式也是。無論哪種,都能分毫之間用它們?nèi)?,也能頃刻之間被它們要了你的性命。”

  這是艾翔接受老師的第一堂課。

  他苦練四年,離開了他的老師。四處游走,搜尋獵物。獵物雖然并不是很多,但是只要有抓住一個,至少能讓他一家生活半年。但一個獵人的做得是否成功,與努力程度并不成正比,而是運氣。有太多太多的賞金獵人只因一個獵物而一輩子吃穿不愁,這讓許多在人生中不盡人意的人選擇了這個方向。

  只可惜,艾翔沒有這個運氣。

  他靠著自己用命為本錢賺來的賞金維持度日。生活簡單,倒也不至于餓著肚子。拼搏了兩年,卻沒有任何起色,女兒卻已經(jīng)兩歲了。

  每次回到家,妻子會為他先倒上茶水,不問結(jié)果,不問好壞,只是經(jīng)常輕微笑笑說:“好好休息?!迸畠嚎偸鞘种心弥恢獜暮味鴣淼某舐纪尥蓿谒冗呌昧ε拇?,不停地喊著“父親”。

  艾翔也總是抬著頭,聽著女兒的呼喊,什么也沒有做,什么都沒有說。

  5.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子女兒,對不起這個家。當(dāng)初選擇成為賞金獵人,只因一腔熱血,還有理想。現(xiàn)在想想,所謂的理想無非是一粒強心劑,只給了一身的干勁,其他什么也沒有。填不飽肚子,供養(yǎng)不了生活,即便是始終努力也只是被命運擺弄著,說不準(zhǔn),這粒強心藥能讓一家人活活餓死。

  以前總是聽前輩說,只要努力干,什么都會有的。這股沒味的屁默默地毒害了他好久,就在他周圍的空氣里,在他的鼻腔里,始終未散。

  回過頭想起來,大哥一點兒也不愚蠢,活了大半輩子,一事無成還拖累家人,浪費糧食,至少臨死之前也要打敗幾個高手,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廢柴。可是,一個實力強勁的人為什么能混得如此模樣?

  老天爺說,我知,地知,你不知。

  艾翔覺得心頭有什么東西堵在那里,一陣脹痛,閉著眼睛深呼吸兩下,好多了。他站在三岔路口的中央,風(fēng)沙漂浮,四周峭壁,一片黃土沙巖,只有綠色星星點點,卻聽見洶涌的流水聲在峭壁之間回蕩。他知道聲音從何而來,但沒有去過,所有人都被一個傳說嚇得退避三舍——綠潭瀑布有一個魔笛,笛聲鎮(zhèn)魂,抵擋千軍萬馬。

  魔笛?呵,倒是個消遣的好去處。

  艾翔提起重劍,選擇了左邊的路。在行動之前他撿了幾塊石頭,為自己來時的路擺了一個路標(biāo)。在石海迷宮如果遭遇了迷路,多半會死個不明不白。這里全是石頭和黃沙,沒有食物沒有水,倒是經(jīng)常見一些半路劫匪,可以向他們討些吃的——說他們?yōu)椤胺恕睉?yīng)該大有不妥,都是在這個世界苦苦尋得生存的人,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艾翔大概走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潮濕的空氣漸漸變濃,路邊的花草更為繁盛。循著水聲,終于看見瀑布流水從峭壁頂端傾瀉而下,迸濺的水霧中藏著幾道彩虹,與流水一同撞進(jìn)了淺綠色的潭水中。

  這是道路的盡頭,也是死路。

  他不知道這是條死路,也不知道無盡的流水落進(jìn)了潭水中,為什么卻不見它漲起半分。走到潭水邊,看見一排木樁插在中央,將潭水一分為二:北邊平靜清澈只有過膝深淺,南邊的一道漩渦卷進(jìn)無盡的流水,激流洶涌,只是看著,就讓人膽戰(zhàn)心驚。

  他不在乎劍鋒是否受損,只是一劍,重劍立在了巖石地上,鏗的聲響一瞬間安靜了瀑布的呢喃。他坐在水邊面對平靜的潭水,讓全部的思想跟隨著呼吸,起伏。

  冥想。

  6.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一個身著紅色長袍的中年男人站在木樁之上,端起手中的橫笛,奏響了。

  男子什么都沒說,吹響了一段艾翔從未聽過的曲子。很短,只是咽下一杯花茶的時間。

  艾翔說,我是艾翔,一個賞金獵人。

  艾翔說,我不知道為什么來到這里。

  艾翔說,我怕死,但從不懼死。

  他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些,只覺得,笛聲里有語言,在他的心里悄悄地與他說話。

  笛聲告訴他,該回家了。

  當(dāng)他醒來,整個下半身坐在水中,倚靠著水邊的石頭。炎熱的天氣下,終于感受到了冰涼。他不想起來,但天色不等人,就算他現(xiàn)在出發(fā),恐怕也要天黑才能到家了。

  但是,我拿什么回家?艾翔自言自語。

  笛聲再次響起來,從南邊的峭壁頂端:“你自己?!?p>  “我自己回去,還是我拿著我自己。”

  “你自己?!?p>  艾翔拔出長劍,閉著眼睛說:“對,我自己?!?p>  回家路上,他遇見了一伙劫路者,大約五六人,各自手持單手劍,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他,埋伏在石頭后,等他走近,一同擋住去路。艾翔把重劍插在地上,沒等對方說話,艾翔一腳踢中重劍,一分為二向前飛旋,中間的兩個劫路人迅速向兩側(cè)躲閃。艾翔一個快步躥上前,抓住劍柄的瞬間向身后揮斬,擋住了對方的攻擊。

  艾翔站穩(wěn)了身體,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五個人包圍了。他主動沖上前,揮開兩劍直接砍斷了領(lǐng)頭人的武器,還有脖子。

  剩下的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丟掉了手上的短劍,單膝跪地,低著頭,雙臂交叉置于身前。跪地代表道歉;雙臂交叉表示認(rèn)輸并且任憑處置。艾翔微微擺手,撿起自己的長劍繼續(xù)走了。

  艾翔的妻子看見他回來,花了五分鐘非常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妝容,依舊倒好了花茶端在他身前。

  “你兩個多月沒有回來。”妻子說。

  艾翔坐在桌邊,聞了聞手中的茶,低頭卻不見女兒:“對不起——女兒呢?”

  “你遇到大雨了?”

  “我什么都沒獵到,去了綠潭瀑布,落了水?!?p>  “你想拋棄我們。”

  艾翔一口喝光了手中的茶說:“我想過,但沒有。”

  妻子雙膝跪地,為艾翔揉捏雙腿:“到現(xiàn)在,你還是不理解我?!彼f,“所以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不是一個賞金獵人回來了?!?p>  妻子手上的力道輕了幾分,苦笑說:“你走出這個門,還是一個獵人?!?p>  艾翔不說話,撫摸著她的臉。妻子轉(zhuǎn)過頭親吻他的手說:“我從不在意你能給我們拼出什么樣好生活,否則我當(dāng)初就不會跟你走?!?p>  “陪陪我們吧。”妻子說,“明年今天,你再去做獵人?!?p>  艾翔仰頭,閉著眼睛說:“是啊,是該回家了?!?p>  7.

  第二年,他踏出家門,繼續(xù)做他的獵人。只是沒想到,恰巧遇上了帕西挑起的王權(quán)之戰(zhàn),被發(fā)布的賞金少之又少,賞金比賽也被迫終止,許多賞金獵人突然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為了生活,只好去做雇傭兵。賞金獵人身手極好,一般來說只是為錢賣命,所以許多家族愿意出錢雇來作為打手,也有商人雇他們來作為“保鏢”。

  艾翔跟了兩次商隊也不愿意再去了,大多數(shù)商人出錢吝嗇,周期又長,雖說一路上安全風(fēng)險小,但入不敷出,只夠養(yǎng)活自己。當(dāng)他去“面試”沙海家族的傭兵時,他差點殺了對方家族的第二指揮官。指揮官卻不計較,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太好了!錢少不了你的,要是干掉了敵人的頭領(lǐng),還有更多!”

  后來他才知道,他們雇來的傭兵還有好幾個,足夠組成一支實力強大的小隊,甚至還有一個亂扔火球的年輕女孩。

  第一場出戰(zhàn),他就與這個女孩同行,與兩百士兵一同跟隨隊長迎戰(zhàn)。女孩不在乎是否抓住活口,不知憐憫,見敵人便殺,在她周圍十米的戰(zhàn)斗圈子不見任何活物,自己人也不敢靠近。艾翔看著迸濺的鮮血和刀劍揮舞,不知道思想停留在哪里,除了敵人對他攻擊,他就站在原地,拿著重劍一動不動。

  女孩開始向他移動,然后背靠著背與他站著說:“怎么,害怕了?”

  艾翔抬起長劍抵擋面前士兵的攻擊,然后分開長劍,指著敵人的咽喉。敵人卻睜大著眼睛拼了命地再次揮劍,突然全身燃燒火焰,死了。

  “這是戰(zhàn)場,不是你的賞金??蓱z他們小心送了自己的命?!迸⒂沂治罩没幕鹧骀湵藓暗?,“你不會幫幫忙嗎?!看不見我快頂不住了!”

  艾翔清醒過來,沖在女孩的前方,雙手長劍奮力揮砍。

  “保護(hù)我,別離開我太遠(yuǎn)!”

  艾翔倒是十分聽話,始終跟隨在她的身邊。當(dāng)敵方的隊長帶著兩個傭兵想要解決女孩時,艾翔沖在前面以一敵三,幾招之內(nèi)將他們都?xì)⒘?,只是他受了一點刀傷。

  女孩張大著嘴看著他,愣住了。

  “大哥,怎么稱呼?我叫煉花,煉花?!?p>  艾翔有些殺出了感覺,雙劍在手,沖在敵陣無人能擋。隊長和身邊十幾個隨行的士兵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劍,看著他疾行中的劍術(shù)。當(dāng)艾翔揮斬最后一劍時,敵人已經(jīng)沒了任何活口。

  要知道,卡旭的士兵不是廢柴,雖然稀少但是幾乎每個都身手優(yōu)越。

  艾翔再次提起雙劍準(zhǔn)備進(jìn)攻,環(huán)顧四周,卻沒了人。他回頭看著隊長和士兵們,一臉茫然。所有人都看著他,右手握緊了拳頭高高舉起。這是對強者表示最高級的敬意。

  8.

  指揮官拿出一大袋子的金幣放在艾翔的手上,告訴他:“不要走,再為我們贏得勝利。我會為你單獨組成一個隊伍,你就是隊長?!?p>  艾翔說:“我只是一個沒有見識的獵人,不會領(lǐng)兵,只會胡打亂殺?!?p>  “你能行?!敝笓]官說著,將一支精致的匕首遞給他。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帶著隊伍走向無數(shù)個勝利,但是,在他的第十場戰(zhàn)斗中,他受了重創(chuàng)。

  上次的敵人一年多沒有恢復(fù)元氣,本想趁機降服,卻久攻不下。第三年,對方的帝都突然將大門敞開,同樣二百多人走出來,個個身著皮甲,武器光亮,帶頭人卻是一副懶散模樣,大概四十歲。躺在馬背上,左手單手劍,右臂穿著灰黑色金屬臂鎧。他慢慢坐起來,用著一支竹簽在剔牙。

  對方的領(lǐng)頭人跳下馬,緩緩向前走,直到艾翔的身前。

  “小伙子,你大哥呢?”

  “你是誰?”艾翔問。

  “西格卡,以前是你大哥的手下敗將。”

  “你好像引以為傲?!?p>  “跟不跟你說都是一樣的,你都要完蛋。”西格卡說,“說了,還顯得我坦誠?!?p>  艾翔冷笑兩聲,向后跳開一步,抬起重劍揮砍。西格卡向側(cè)面滑步閃躲,伺機揮出手中的短劍,趁艾翔格擋的同時又一個滑步貼近,右手重拳出擊,左手短劍壓制他的長劍。艾翔肩膀吃了一拳,迅速跳離他的戰(zhàn)斗圈子。

  艾翔活動一下肩膀,沒有大礙。

  西格卡用劍尖挑地向前沖刺,再次與艾翔貼身,臂鎧與短劍互相攻防配合,找準(zhǔn)機會壓制對方重劍,令艾翔完全施展不開重劍的優(yōu)勢,全身的力量難以釋放。結(jié)果艾翔又吃了兩拳一劍,左腿上掛了彩。

  艾翔急忙向一邊跳開,西格卡又滑步上前,反握短劍,揮出右拳。艾翔用重劍格擋,在對方?jīng)]有揮出短劍之前,分離長劍,自下而上用力揮斬。西格卡急忙短劍格擋,卻難以承受他的力量將武器脫手,被艾翔發(fā)現(xiàn)破綻,差點斷了腦袋,卻將短劍丟了。

  西格卡向身后跳開,舉起右手喊道:“干掉他們!”

  雙方士兵向前沖鋒,另有弓箭手在兩翼游擊。艾翔雙手各執(zhí)長劍在人群中廝殺,但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遭遇了困境:這些士兵并不像以往遇見的敵人由士兵和傭兵組成,混亂又無組織。這次遇見的敵人雖然看起來松散,但更像是由十幾個小隊組成的大隊伍,每個小隊之間互相配合,小隊成員之間的配合更為默契,而且他們的個人能力也很強。艾翔的隊伍只是在開始對拼階段就吃了大虧。

  艾翔舉起右手的長劍大喊:“向我靠近!”

  他不得不改變戰(zhàn)略。盡管現(xiàn)在人數(shù)上不占優(yōu)勢,那就更應(yīng)該團(tuán)結(jié)起來,不能僅僅靠個人能力來對抗了,雖然他對自己的士兵實力有信心。他沖鋒在前,身后三十幾個人保護(hù)兩側(cè)以及后方。艾翔在敵陣中快速穿梭,從不戀戰(zhàn),隊伍沖斷一個又一個敵人的小隊,盡量收集自己人來壯大自己的團(tuán)隊。沒等到對方重新穩(wěn)定隊伍之前,環(huán)行之后殺回來,在敵人的優(yōu)勢變得薄弱之時一舉擊破。

  但是艾翔的隊伍人數(shù)太少了,雖然效果顯著,最后卻只剩下身邊的不到十個人。他抬頭,西格卡滿身是血,身后還有二十多個人,有的受了傷,也有安然無恙。

  “干掉他們!”西格卡再次喊道,語氣也沒那么有力了。

  艾翔再次沖上前,一劍斬殺對方的一名士兵,獨自一人對抗西格卡帶領(lǐng)的三名精銳。他奮力掙扎,用一處胸部刀傷換掉了一名精銳,好不容易賺得一絲空閑,回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隊伍僅剩他自己了。對方剩下的十四個人回到戰(zhàn)斗的圈子包圍艾翔,圍成一個圈,都急促喘息著。

  他將長劍合二為一,雙手緊握。

  西格卡說:“小子,你是我見過最能打的,只是可惜了?!?p>  “是啊,真可惜,也是最后一個?!?p>  殘缺的皮甲裸露著幾根條形金屬,有的已經(jīng)被砍斷了。他用力撕碎上衣,然后將它扔在了地上。隨著呼吸起伏,刀傷處還在向外滴血。他再次端起重劍說:“我怕死,但不懼死。”

  所有士兵沖上前,艾翔用盡全身的力量揮斬。每次斬?fù)舳寄軗Q來一條性命,也能為自己贏得一道新的傷口。黑色重劍狂亂飛舞,每一次刀劍撞擊都有一條斷刃在半空飛旋。最后一條手臂飛在半空,斷臂的手還緊緊握著黑色的重劍。

  西格卡一記重拳打在艾翔的腹部,左手的劍指著倒地不起的他?;仡^看看,整個戰(zhàn)場站著的只有西格卡一個人。

  “如……如今,你已經(jīng)是個廢人,是個死人!”西格卡說,“你毀了我的整個軍隊!整個軍隊!”

  “沒殺了你,真是萬幸中的不幸?!?p>  “你連萬幸都沒有了!”西格卡手起刀落——刀落在了地上,自己的咽喉處卻插了一支精致的匕首。

  “因為,我的萬幸送給你了……”

  艾翔艱難站起身,從自己的斷臂手中搶得重劍,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拿不起來了。

  8.

  最后是煉花救了他,只可惜來晚了一點,不然還有可能保住那條手臂。修養(yǎng)了幾個月,他背著重劍和沉甸甸的金子,回了家。有了這些,他終于可以和他的妻子說,我不再是獵人,也再不能了。路途中,就連劫路人看著他空蕩蕩的衣袖都對他心生敬畏,站在路邊以目光送行。他發(fā)現(xiàn)了曾經(jīng)在綠潭瀑布附近劫過他的那幾個人,也站在路邊,握緊拳頭高舉著。

  他們說,作為一個獵人,捍衛(wèi)的卻是一個將領(lǐng)的尊嚴(yán)。

  艾翔苦笑著搖搖頭說:“我捍衛(wèi)的,只是作為一個‘人’求生的本性?!?p>  死亡是最休閑的事,只需要躺下來,睡上一個永久的覺,什么都不聽,什么都不問,不必?fù)?dān)心任何事,如果幸運,還會有人為你祭奠,為你懷念,在你身邊為你訴說你活著的時候從未體驗過的真誠。

  萬物生靈都有求生的本性。人有,豬狗也有,虎狼也有。餓了要吃,渴了要水,受傷了知道處理傷口,面對危險要站起來抗?fàn)?。艾翔深知這些道理,但無論怎樣,他都不能忍受一群急于求生的狼啃食他妻子和女兒的每一寸筋骨——當(dāng)他回到家,他發(fā)現(xiàn)滿庭院的血跡,還有一串似乎是腸子的東西從屋內(nèi)延伸到門口。血跡早已經(jīng)干了,妻子的頭顱上落著一層蒼蠅,她的一只腿暴露出蒼白的骨頭,還在五米之外。

  他的大腦一瞬間一片空白。他的妻子“休閑”了,他的大腦也暫時休閑了。

  跟隨著延伸的血跡,半途中他找到了一只丑陋的布偶。艾翔將它撿起來,拍掉上面的塵土。

  一窩狼崽在血跡的盡頭,旁邊散落著幾根幼小的白骨。看來這是母狼給它的孩子們上了一課,而艾翔的女兒就是課程的素材。他取下背上的金幣袋子,扔了過去,兩只幼狼哀嚎一聲就沒了動靜,似乎是被砸出了腦漿;他再次拎起袋子,也將另外兩只的腦漿榨出來了。

  “你需要食物,而我要錢財?!卑枵f,“你贏得了食物,現(xiàn)在錢財也是你的了?!?p>  艾翔說,大哥說得對,我還欠我女兒一個新的布娃娃。

  艾翔說,西格卡說得對,我連萬幸都沒有了。

  他回到家,見到滿是血跡的房子,突然腦袋眩暈,倒在了地上。當(dāng)他醒來,是一個全身火紅色衣服的年輕女孩在用濕毛巾為他擦臉。艾翔坐起身,看了看她,又回頭看了看在房屋周圍舞動的熊熊烈焰。

  “不用看了,是我把它燒了?!睙捇ㄕf,“燒了它,你就什么都沒有了?!?p>  “有區(qū)別嗎?燒與不燒,都是一樣的。”

  “你還有家人嗎?”

  艾翔站起來,沿著大路踽踽獨行。煉花沒有再問他,只好在身后跟隨著,看著他步伐有些飄浮,眼淚也止不住了。

  9.

  他看著木門上的灼痕,聞見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還有不知什么東西在噼啪做響。他用腳將門邊的木箱子蓋上,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任何回音。他試著再次敲門,將門推開了。有一個人躺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一股更濃烈的臭味涌過來,煉花后退一步,捂住了口鼻。

  “那是誰?”煉花問,“好像死了很多天了?!?p>  艾翔看著立在正廳兩側(cè)的金屬棍子,一如既往的光亮。

  “那是我大哥,艾雷?!?p>  “艾雷……子雷?!”

  “好像是的。”他對于自己大哥的新稱號似乎不太喜歡。

  “怪不得沒人來……來收尸……”煉花指著院子說,“看見他身邊的鳥了嗎?都快電成黑灰了?!?p>  艾翔站在大門外沉默了半晌,準(zhǔn)備踏進(jìn)大門。

  “給我回來!”煉花立即伸手把他拽了回來,然后將大門關(guān)上了。

  艾翔面對大門,單膝跪地說:“對不起。大哥,對不起……”

  煉花雙膝跪地,與他一同并肩跪著。

  “你還要去哪呢?”煉花問。

  艾翔想了一會兒說:“我還欠我女兒一個布偶。”

  “我?guī)湍阗I?!?p>  “那是你的。我作為父親……”

  煉花看著他空蕩的右臂,不知說什么好。

  艾翔從正午跪到傍晚,煉花也始終沒有起來。直到艾翔突然說:“最后一次?!?p>  “什么?”

  艾翔說:“我再做最后一次賞金獵人?!?p>  他憑著記憶找到了他師父的家。院子非常干凈,就像艾雷家的院子,但不同的,這里還有一棵大樹,一口大水缸和水井。師父看見他,跑過來上前相迎,抓著他的袖子說,我知道你的事了。

  艾翔說,非常慚愧。

  師父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強者,是個英雄?!睙捇ㄎ⑿χ昧c點頭,接過艾翔手中的重劍站在后面。

  艾翔三言兩語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沒有噓寒問暖,沒有說明自己當(dāng)前的處境。他說他還想做獵人,做一個只有左臂的獵人。

  師父說,我還沒老,我還能教你。

  10.

  艾翔苦練苦等,只等王權(quán)之戰(zhàn)結(jié)束,賞金比賽還會繼續(xù)開始。煉花也始終幫忙搜尋各種賞金,但不是沒有,就是少得可憐,最后她也放棄了。戰(zhàn)爭越打越熱,許多獵人都去做了傭兵,賞金的發(fā)布數(shù)量完全靠卡旭的中部地區(qū)支撐,但偏偏戰(zhàn)爭的主戰(zhàn)場就在這里。艾翔每天練習(xí)長劍,加上他家人被害的噩夢,以致于精神恍惚,甚至有一天晚上,他把煉花都視作了敵人,差點一劍要了她的性命,幸好艾翔及時醒過來。但煉花寸步未躲,端好了花茶,閉著眼睛。

  “我不信你會殺了我?!彼f,“你再不休息,可能我真會死在你劍下?!?p>  他喝光了茶,沒有聽從煉花的勸告。直到他身體燥熱,頭腦有些眩暈,才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煉花坐在他的床上,但在他眼中看見的,是他的妻子。最終他依舊沒能戰(zhàn)勝藥物的催化,卸掉了煉花身上的所有偽裝——熄滅了溫和星空下的烈陽,融化柔軟沙地上的白雪;雷聲襲來,雷聲又去,明知道終會有暴雨巨浪襲來,驚怕之中,大膽地打開了最后一扇窗,認(rèn)真聆聽每一次的浪潮擊打在海岸上的呼喊,體會每一次的海風(fēng)在溫?zé)嶂惺婢彽卮捣?。海風(fēng)卻漸漸猛烈,浪潮更為洶涌,一道電閃雷鳴,醞釀許久的大雨盡數(shù)傾瀉,久不見的暖陽與紅霞漫起柔和。

  “你是強者,你是英雄,你是男子漢?!憋L(fēng)停雨靜,煉花在他深睡時、在他耳旁低語。

  她一夜未眠;他一夜無夢。

  天已大亮,艾翔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樣的“錯誤”,身邊的煉花已經(jīng)不知去哪了。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匆忙之間穿起衣服,躲避視線,翻墻而去。他沒有整理包裹,沒有帶走伴隨他多年的重劍,游蕩在荒野大路。他又站在一個三岔路口,突然想回家,也想再去綠潭,聽著笛聲入夢。思索了許久,他還是回到了屬于他的被燒毀的房子,再次找到了那處狼窩,那些黃金榨汁工具還在,只是袋子已經(jīng)風(fēng)化沒了。他脫下了外衣將它們重新收集,突然有件火紅色的東西從衣服中掉出來,蓋在了金幣堆上面。

  哦,煉花的性感內(nèi)衣,掛著一條女人用來提胸的綢帶。

  他抓著內(nèi)衣看了許久,或者想了許久,沒有把它扔掉。

  內(nèi)衣代表一個人的尊嚴(yán)。

  他提著金幣走向了一個卡旭中部地區(qū)最知名的鐵匠鋪,對鐵匠說:“給我打一把劍,最結(jié)實的劍?!?p>  “最結(jié)實的劍?你拿來黑水,我給你打!”

  艾翔把金子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扔給鐵匠,袋子砸在鐵砧上的聲響,引得無數(shù)路人回頭窺視。

  鐵匠打開看了看說:“錢是夠了,但是黑水難弄。想要好劍,你要有耐心?!?p>  “多長時間?!?p>  鐵匠給了他半塊鐵牌說:“兩年?!?p>  11.

  他還是來到了綠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只是一路上始終想著一些事,當(dāng)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在這里了。流水聲讓他得到了難得的清醒,閉著眼睛不再去想那些過往。他已經(jīng)快忘記了他妻子的模樣,他女兒的模樣,難以想起妻子每次遞給他花茶時的表情,還有說過的話。

  如果沒忘記這些,他還會繼續(xù)做獵人嗎?

  不得不說,認(rèn)識煉花是他最大的幸運,他用無數(shù)的霉運換來一個肯為他真正付出的“朋友”。煉花用自己的尊嚴(yán)來崇拜一個強者,雖然不是心靈上的強者。她救了他的性命,也拯救了他的意志,并尊重支持他的每一個決定。當(dāng)那種單純的崇拜被同情所滋養(yǎng),萌發(fā)愛意的嫩芽和花朵,艾翔卻沒有忘記自己的初心,選擇了逃避。

  他做獵人,除了理想,還要給家人一個安定溫暖的生活。他如愿以償成為了一個強大的獵人,但始終沒有真正了解妻子的向往:妻子只希望他能夠陪在身邊,別無他求。

  妻子說過,“我從不在意你能給我們拼出什么樣好生活,否則我當(dāng)初就不會跟你走?!彼沧鹬匕璧睦硐?,她說“明年今天,你再去做獵人?!?p>  而今,艾翔獨自一人,單膝跪在瀑布的前方。遠(yuǎn)遠(yuǎn)的笛聲似乎是在唱一首歌,只在他的心里:

  這原本就是一個無情的玩笑

  悲傷迷茫雙眼,黑暗封鎖時間

  這個結(jié)束而又未結(jié)束的故事

  繼續(xù)歡笑,平靜如前

  每天悲傷而無憂地活著

  相信,終有一天

  命運的殿堂會破碎我的黑暗

  張開手掌

  風(fēng)雪在掌心微寒

  望天惆悵

  眺望回不去的天真光年

  流星劃破天際

  洶涌的黑暗擊痛我的悲傷

  那是我,曾經(jīng)

  暗夜中唯一的伙伴

  唯一的黑暗

  唯一的欣然

  聆聽暗夜童話的灰色

  仿佛靈魂的笛聲一般

  綿長,柔軟

  星光渲染平滑的聲線

  漸行,漸遠(yuǎn)

  時光凋謝了一場未始的故事

  以悲傷之名

  暗夜獨行

  就連想起也是一種索然

  陰霾一切

  眼中空洞一片

  悲傷肆虐蔓延

  直至微風(fēng)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讓風(fēng)聲唱出久違的光的思念

  漸去漸遠(yuǎn)的是

  靈魂的黑暗在我的耳旁喏喏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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