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如墜地獄
已接近午時，雖艷陽高照，但安源鎮(zhèn)氣溫卻不高，顯是彌漫在鎮(zhèn)子半空，這一層薄薄的霧氣所致。
前街的葛二，因前兩年‘親近’山母娘娘后，時來運(yùn)轉(zhuǎn)，從一個只會販賣、倒騰皮革的小販，竟搖身一變，直接成了手握幾家鋪?zhàn)拥男±习濉?p> 誰見了不得笑臉相迎，尊稱一聲“葛老板”。
“砰！”的一聲響。
在堂前屋后穿梭的跑堂李干，腳下一趔，跌了個結(jié)實(shí)。其懷內(nèi)抱著的牛皮、羊皮等皮革，散落一地。
正站在柜子后，敲打算盤的葛二，頓時臉上蒙上一層陰翳。
他冰冷的聲音響起：“好??！好得很！”
“我，葛大叔，我......”李干眼噙淚花，支支吾吾道。
“什么葛大叔，我、你的......”葛二隨意掃了幾眼，又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水牛皮、羊絨大氅......你這一摔，說不得便有損耗，要降下一個品級。三錢、二兩......一共折舊八兩三錢，念你叫我一聲葛大叔的份上，就算你八兩，三錢便免了?！?p> 他左手沾了唾液，翻開手邊的一本賬冊，右手拿著狼毫寫寫畫畫：“李干，共欠三十五兩七錢銀子，加上今天這八兩，算起來，你一共要給我葛記，再干上三年零四個月，才能還清欠款，重得自由身。”
“你......”李干緊握拳頭，牙齒咬的叮當(dāng)響，久久說不出話。
這葛大叔原來吃苦耐勞，與人為善，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幅錙銖必較、冷血無情的吝嗇鬼。
“你，什么你，還不快干活，耽誤了營生，今天誰都別想吃飯！”葛二冷冷道。
似乎不愿再與這些窮苦的臭打工的有過多交流，葛二口中哼著小曲，從柜臺后走出，向著后院走去，再也沒有瞧李干一眼。
葛二晃悠著身子，心里卻做起了美夢，再過上幾日，說什么也要將翠春樓的小鳶給搞到手，那容貌，那身段，那股......嘖嘖嘖
正想入非非的葛二，卻對立在屋檐下的人毫無察覺。
那人除了腹部淡黃，其他各處漆黑，就連嘴唇也是黑色的。
他伸出手，朝著葛二一指，其左胸口便“撲棱棱”飛出一只羅剎鳥，向葛二心口撲去。
約莫半盞茶功夫，這人搖身一變，化作一只蜈蚣，攀上房檐，不見了蹤跡。
而葛二從地上爬起，眼中冒綠光，口中嘟囔著：“全都要死！全都要死！”
隱約間可看到其自脖子下，白森森的，整個人竟像是由骨頭架子拼接而成，而不帶半絲血肉。
他將胸前衣襟合攏，陰惻惻的一笑，竟走出后院，沿著來時的路而去。
......
段記米鋪前。
周大夯手一挑，便又從馬車上摸了個麻袋下來。
他此刻肩上扛著四個麻袋，左右腋下各夾著個麻袋，再加上其左右手各拎著一個麻袋。
一趟竟能搬運(yùn)八個麻袋之多，可說力大驚人。
他生的虎背熊腰，膀大腰圓，雖然身上負(fù)著這般重量，但走起路來虎虎生威，健步如飛，腳下青石板更是連晃也不晃。
周大夯將麻袋內(nèi)的稻谷，都倒入斗中，拿著牌子尋了管事，結(jié)了銀子。
一共是三錢銀子。
他陰沉著臉望了望管事，管事立刻渾身顫栗，向后退了幾步。
周大夯瞧著過往的力工，也不知再想些什么，大步朝著外面走去。
不一會兒，結(jié)算過后的力工成群結(jié)隊(duì)的走出。
現(xiàn)在依然臨近正午，他們要找個地方打發(fā)午飯。
他們先是派了一人，探著身子，伸著頭，在街上左右瞧了幾眼，見無人后，才給后面的人打招呼。
眾人深呼一口氣，如釋重負(fù)，這才走出。
走了沒多遠(yuǎn)，眾人直接變了臉色，只見一只如蒲扇般的大手伸了出來。
正是周大夯：“各位是在找我么？很好！都交出來吧！”
眾人哆哆嗦嗦，其中一人壯著膽子走上前：“大夯哥，平日里給你四成倒也沒什么，但今天不行，近幾日鄭安他爹咳的厲害，都吐血了。
伙計們想給他湊上一湊，到醫(yī)鋪?zhàn)ド蠋赘彼??！?p> 周大夯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我倒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鄭安他爹用的上花錢的地方，自然可以通融，但你們幾個呢？
瞧你們這架勢，不會還想去吃飯吧？餓上幾頓又不會死？”
周大夯將幾人身上，剛從管事手里拿到手的銀錢，洗劫一空。
緩緩走到最后一位，頭上系白色頭巾的青年身前。
他來的最晚，顯是在管事處，換錢最慢的一個。
鄭安有些哆嗦。他懷中約莫有七錢。
這是他攢了半個月的，因今日自己老爹的病情實(shí)在是無法耽擱，且望風(fēng)之人沒瞧著周大夯，他才敢將錢一通取出。
“鄭安是吧？可真夠謹(jǐn)慎的，我大夯哥是那么不講理的人么？讓我瞧瞧你銀子夠么？不夠的話，我再給你添點(diǎn)兒，治病可不能耽擱！”周大夯和顏悅色道。
“大夯哥，夠......夠了......”鄭安吞吐著說道。
瞧著身前周大夯表情，一時竟有些感動：“到底是大夯哥，原來他體弱多病，身似蒲柳之時，那可真叫一個仗義！
自半年前，變得蠻橫無理，開始搶工友的錢，那也一定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不便透漏。
你看，他一聽我爹生病，便噓寒問暖，還要添錢?！?p> 鄭安一瞬間，便將這身前‘周蠻熊’前因過往，給捋的明明白白。
他從懷里摸出那七錢銀子，拿給周大夯瞧。
“拿來吧你！竟敢背著我私藏銀兩，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誰知周大夯不由分說，竟直接伸手，一把將其搶過來，并將鄭安推向人群，轉(zhuǎn)頭便走，絕不回頭。
眾人當(dāng)場石化，那鄭安更是嘎嘣直接，暈了過去。
走到一無人的小巷里。
周大夯將今日上午所得銀兩，都一一摸出，開始核對。
不一會兒，周大夯身后，悄然無聲走來一人。
那人面如土色，臉上生著幾個瘤子、疙瘩，挺著個大肚子。
他朝著周大夯一指，其左胸口飛出一只羅剎鳥，徑直飛入周大夯左背心。
約莫半盞茶功夫。
那人搖身一變，變作一個拳頭大小的蟾蜍，一蹦一跳的離開小巷。
而周大夯眼神一綠，用麻衣將自己裸露在外的，本是肌肉虬結(jié)，此刻已化作白骨的臂膀，遮蓋住。
一轉(zhuǎn)身，陰沉著臉，走出小巷。
他腳下那搶奪來的銀兩，被踩得嘎吱作響，周大夯竟對此毫不動容。
......
沈韓此刻狀若瘋癲，什么半魔之軀、活死人、銷骨、偽心，他都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
他一路從翠云觀走來，腳下步伐紊亂，但速度卻很快。
自那日親近山母娘娘以來，他便離家而去，自此竟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娘。
沈家。
一只淡黑色的蝎子，揚(yáng)起手中的兩個大螯，將毒刺垂到后背，耀武揚(yáng)威般的爬到墻縫里，不見了蹤跡。
而昏迷的沈娘則悠悠轉(zhuǎn)醒，眼中綠光一閃而逝。
她左右掃視片刻，眼神一凝，腳下健步如飛，認(rèn)準(zhǔn)了一個方向，手往墻垣上一攀，一躍數(shù)尺高，便跳到墻頭。
“娘！娘......”
卻聽外面?zhèn)鱽砟_步聲，以及短促且焦急的呼喊聲。
沈娘身子一愣，從墻垣上滑落，快速的走到門檻處，而后“哎呦”一聲，跌落在地，發(fā)出輕微呼喚。
沈韓匆匆趕來。
一眼便瞧見了倒在門檻處的娘，他頓時眼睛紅腫，再也抑制不住，飛奔上前，一把將自己的娘扶起。
看著她身前衣襟上的塵土，沈韓再也抑制不住，淚如雨下：“娘，你怎么了？摔著哪里了？孩兒不孝，讓你老人家受苦了，孩兒背著你，咱們這就去醫(yī)鋪?！?p> 沈娘也不言語，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沈韓小心翼翼的將其被到后背，生怕碰著，磕著。
沒走幾步，沈韓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兒，怎么這般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