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師爺
天將將亮。
小丫鬟柔眉在偏房內(nèi)便忙碌起來,跑前跑后。
水袖正躺在里間的臥榻上,她雙眼緊閉,額頭上放著白色濕巾,臉色煞白,嘴唇干裂。
不時便舉起雙手,凌空亂抓,口中喃喃有詞:“別......求你了......師爺......血......血......青衣.......快快......”
腳步聲響起,陸修遠走進偏房:“辛苦你了柔眉,人怎么樣了?”
“渾身發(fā)燙,意識模糊,還是不停地念叨那幾句話。”
柔眉雖然對陸修遠領(lǐng)了個陌生女子進家門極為不滿,但卻又不忍看到她受苦模樣,于是便一夜未眠,守著照顧。
陸修遠走上前,微微蹲下身子,將耳朵湊上去,卻依舊只能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青衣......師爺......血......”
陸修遠點點頭,喃喃道:“青衣、師爺、血,這到底是想說什么?眼前的水袖按理來說,應該才是真的水袖。
可是她先前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又怎么會突兀的出現(xiàn)在江面?”
一連串的問題涌上心頭。
“好了,你先下去歇息會兒,這里我來照看?!?p> 陸修遠在偏房內(nèi)來回踱步,他能隱隱感覺到水袖知道些什么,很有可能中斷了的線索,便能從她身上找到切口。
“是!”
柔眉一臉疲倦的應聲,緩緩退下。
但沒過多久,又急匆匆的趕來。
“怎么回事?我不是讓你休息會兒么?”陸修遠看到柔眉去而復返,厲聲道。
“不,不是,是宋老先生到府上了,急著找你。”柔眉有些無辜。
陸修遠聞言,起身而出。
陸府主廳。
宋熹皺著眉頭,臉擰巴成一團,在來回踱步,見陸修遠出現(xiàn),連忙迎了上去。
“怎么了宋老先生?”陸修遠看出情況有些不對。
“唉,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宋熹右手成拳不停錘著左手,一臉的惋惜,“昨天在陸府前分別,我便悄悄去了縣衙,哪成想?yún)s撲了個空,那縣令陳光華早就拖家?guī)Э诓恢愕侥睦锶チ??!?p> “縣衙......師爺......”
陸修遠腦海霎時間如電光閃過,急追問:“師爺呢?他們師爺哪里去了?”
宋熹先是一怔,顯然對陸修遠提出師爺后有所驚訝:“那黃師爺也不知所蹤,看來陸公子早已發(fā)現(xiàn)端倪。”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陸修遠有些著急。
“唉,終究是晚了一步?!彼戊鋰@了口氣,“事情還要從李典李公子說起,可還記得他昨天說那馬廄里抱著草料的老伯。
其最大的異常之處便是左手會撫摸脖頸上,黑痣突起的蜷曲黑毛。”
“有此特征的人,我一瞬間就想起了黃師爺,黃師爺又被稱作‘歪脖子’,就是因為其不管干什么,都要梗著脖子,伸出左手去撫摸右耳下黑痣上的蜷曲黑毛?!?p> “也正是直到這時,我才愕然發(fā)覺自己忽略了一個大疑點,陳光華?!?p> “縣令陳光華,這從何說起?”
宋熹抬起頭:“不知陸公子還曾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青銅室內(nèi)所作出的推斷?”
“推斷?”陸修遠皺起眉頭回憶,半晌他回過神來,“難道是這陳光華與那......”
“不錯,陳光華就是前任城隍陳誠的孫子!”宋熹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p> 陸修遠一臉釋然,這也就難怪。
“陳光華,師爺......”陸修遠默然點頭,只覺得一切都變得清晰合理起來,“青衣......血......宋老先生這邊走?!?p> 二人向偏房走去。
......
柳林鎮(zhèn),青衣村。
這里依山傍水,茂林修竹,因其村落進出口只有左右兩條路,且縱橫斜錯,距離較近,使得整個村落看起來倒像是一件衣衫,故而得名。
這里離府城較近,但卻因山勢阻隔,完全不受車馬喧囂叨擾,是個養(yǎng)人的好地方。
縣官老爺陳光華一大早便睡不著,此刻正躺在屋前搖椅上,皺著眉頭。
他向來便是謀后而動,走一步看五步。
近些時日,風聲越來越緊,多地頻發(fā)命案,且從手法上看極為的詭異、隱蔽,倒真有幾分像傳聞里說的那般,非人力所為。
想到此節(jié),他便渾身冒出冷汗。
還好自己提早做了打算,將臨江的爛攤子都甩手給了臨江的鄉(xiāng)紳、仕豪。
用他的話說便是,你們的根基都是從鄉(xiāng)民們身上來的,如今出了事情,都想著跑路,大難臨頭各自飛,這還算個人么?
但他自己卻早早的便到距離府城最近的青衣村,來躲避災禍。
不過,俗話說得好,未雨綢繆。
眼下這柳林鎮(zhèn)還沒有出現(xiàn)這等詭異之事,但也決不能保證今后不會出現(xiàn)。
陳光華心里還是不踏實,還是得想個法子,早早的去府城。
畢竟那里兵強馬壯,又有欽天監(jiān)坐鎮(zhèn),想來應該是高枕無憂的。
這般想著,陳光華頭一歪逐漸又迷糊過去。
直到一陣腳步聲將其驚醒。
“老黃,怎么回事?你可算是來了?!标惞馊A一看是師爺回來,便迫不及待的開口詢問,“怎么樣?讓你打探的事情怎么樣了?那府城可有限制進出?!?p> 一旁穿著青黑色衣服的黃師爺,一邊左手捋著脖頸上突起黑痣上的蜷曲黑毛,一邊低聲下氣的回復道:
“都打探清楚了,那府城似乎并沒有聽說有詭事發(fā)生,而且并沒有限制進出,我等可以正常通行。”
陳光華一聽喜上眉梢,連拍幾下膝蓋,坐了起來:“好好好,哈哈哈,老黃,你去早做準備,咱們明天,不,不,今天就出發(fā)?!?p> “不到府城里,老爺我這心里是寢食難安?!?p> “是?!?p> 陳光華心下稍安,只要到了府城,那才算是安心,不,也不對,說不得只是還沒有波及到府城。
州城,對,只有州城才是安全的。
陳光華下意識已將后路,還有后路的后路都想好了。
只是一扭頭黃師爺還站在身旁,頓生不悅:“怎么回事兒老黃?是老爺我說的話不管用了?你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快去準備?”
黃師爺依舊沒有動,只見他抱手:“東翁倒也不必如此麻煩,學生倒有一計?!?p> “哦?沒看出來你老黃也會算計了。那還不快快說來?!标惞馊A饒有興趣的坐起身。
黃師爺陰惻惻的說道:“這般東奔西跑,即使到府城、甚至到州城也不能說十分安全,還要再做些謀劃?!?p> 陳光華十分認同。
“我有一計,咱們不用到府城、州城再謀劃,只需現(xiàn)在......”
“現(xiàn)在怎么,你倒是說啊!急死老爺我了!”陳光華有些不耐煩。
“現(xiàn)在直接死了,那便不用謀劃后事了!”黃師爺面色無光,卻滿臉笑意。
“什么!?老黃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要干什么?”
“你,你,別過來!”
“啊......”
......
車輪嘎吱轉(zhuǎn)動,馬車行馳在官路上。
陸修遠與宋熹乘坐在其內(nèi)。
陸修遠手里拿著輿圖,在指指點點:“青衣、師爺、血,雖然水袖仍然昏迷不醒,不過從其斷斷續(xù)續(xù)的囈語可以判斷出,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內(nèi)情。”
宋熹點點頭:“不錯,既然陸公子說水袖姑娘最后是出現(xiàn)在春江不老泉附近,而井口下便是青銅宮,那么她先前去了哪里?又發(fā)生了什么?”
“當然也有可能水袖是從哪里逃出來的?”宋熹補充道。
陸修遠思索著說道:“我們先做一個假設,假定水袖姑娘是逃出來的,那么她口中這三個詞便顯得極為重要。
或許找到黑袍人就要從這里下手,首先便是第一個詞,師爺?!?p> “宋老先生昨夜一番排查,也不能算是無功而返,至少縣令陳光華及其師爺,便是大大的有問題。”
“是,既然那黑袍人很有可能是前任城隍陳誠,那這陳光華......”宋熹十分同意。
“這也從側(cè)面印證了,水袖姑娘傳達出來的信息是有幾分可信的?!?p> 陸修遠接下來伸出兩根手指:“既然師爺這個詞已經(jīng)得到驗證,那么接下來便是另外兩個詞,青衣和血?!?p> 宋熹試著猜測:“這是不是說,水袖姑娘逃跑的過程中看到一個青衣人,身上有血跡?”
陸修遠笑道:“有道理。也有可能是在其失蹤的這段時間內(nèi),青衣人給其留下過深刻的印象。
比如,有同樣如水袖一般失蹤的人,被青衣人拷打,而留下血跡。
比如,青衣人為救水袖,與師爺大打出手,二人身上沾滿血跡。再比如......”
陸修遠一連做了數(shù)種推斷,但不等宋熹回應,便又開了口:“但我更傾向于另一種判斷,青衣指的是一處地方,而那位黃師爺在青衣要做些什么事?”
宋熹狀作思考,猛然間恍然大驚,變了臉色:“血......血尸!”
“不錯!這樣與你昨夜所查之事便不謀而合?!标懶捱h接著補充道,“這樣也更合乎說話的習慣,水袖昏迷之中反復提到的三個詞,一定是要向我們簡短、完整的傳達信息。
既然有師爺在前指代人物,那么青衣便極有可能便不是指人物,而是一件任務、地點,或者其他的什么東西?!?p> “而聯(lián)系第三個詞,血。也就不難猜出這青衣......”
陸修遠指著手中輿圖,似乎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另外,宋老先生,你看?!?p> 宋熹隨著手指望去,只見輿圖上臨江縣范圍內(nèi),正好有個青衣村。
“老朽算是服了。陸公子果然是聰慧過人,僅憑這幾個詞,便能做出如此推論?!?p> 宋熹一臉的欽佩。
“宋老先生過獎了,我這也是猜測而已,只是有這種可能罷了,做不得真的,也有可能是在隨口亂說,但具體如何,還要到這青衣村再說?!?p> 宋熹點點頭,十分認可這種說法。
天色本該大亮,但這會兒卻看不到太陽,整個天空陰沉沉的,似要下雨。
遠處青山翠綠,溪流潺潺。
陸修遠一行二人沿官道而行,約莫一個時辰,終于來到輿圖上所標注的青衣村。
二人將馬車栓到村口的大樹上,徒步向村里走去。
天色陰涼,山路陡窄。
陸修遠踮著腳尖望了望,整個村子依山而建,約莫三、五十戶人家。
山路兩側(cè)是開墾的耕田,依稀可見地頭上擺放著鋤頭、斗笠、陶罐等工具。
宋熹皺著眉頭:“有些古怪,村子內(nèi)不見人走動,雞叫、犬吠聲也全無,甚至連蟲鳴聲也不曾聽到。”
陸修遠瞇著眼睛,望著地頭田?。骸罢f的不錯,鋤頭等用具還擺放在地頭,想是村民們早起勞作,現(xiàn)下吃飯去了,但奇怪的是院落內(nèi)卻不見炊煙?!?p> 陸修遠說了句‘小心’抬腿向前走去。
進了村子,沒走幾步便看見一個小院落。
陸修遠隔著矮籬笆墻向院落內(nèi)望去,堂屋門口有一個小木凳,凳子上放了個竹木編制的木簍,簍邊搭著衣物,其內(nèi)放著針線、棉團。
但卻沒有人。
他又走幾步,來到正門,門縫處油光發(fā)亮,還帶有黃泥,顯然這院落不曾荒蕪,一直都有人生活。
陸修遠感到詫異。
又快走了幾步,來到幾丈外的另一處院落。
隔著黃泥墻,院內(nèi)小壓井下放著個木盆,木盆內(nèi)放著幾件衣物,而旁邊青石塊上則放著碾碎的皂莢。
堂屋門口放著個小木凳,小木凳上放著旱煙袋,散落在地的煙槍還冒著絲絲青煙。
也不見人影。
陸修遠沖著院落內(nèi)喊了兩聲,無人應答,心里咯噔一聲,暗叫不妙。
一腳將木門踹開,快速走到堂屋前彎下腰,伸手摸了摸煙槍,果然還有余熱。
撥開門簾卻沒有看到人。
急忙回頭對著宋熹說道:“快!還沒有走遠?!?p> 陸修遠施展‘暗影流光’身法,急速奔出。
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
“救~”
前方不遠處,一壯漢扶著門框從院落中跑出,雙手上沾滿了血跡,其身后木門板上也有幾個血手印。
他跌跌撞撞的拼命向前跑,身后寒光一閃,一只梭鏢帶著破空聲而至,不偏不倚,正中其背心。
壯漢‘噗~’吐出一攤鮮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陸修遠往院落中看了一眼,卻不見人蹤,正要過去查個究竟。
地上的壯漢額頭青筋暴起,一手手掌抓著地,一手艱難的伸起來,指著一方向:“去,去,去......”
陸修遠俯身傾耳準備聽清,但壯漢卻一翻身,沒了氣息。
陸修遠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發(fā)現(xiàn)地上有車輒印,而密林入口枝杈也多有折斷。
“追!”
這時宋熹也趕到這里,只聽陸修遠指引,二人向村落旁密林中疾馳而去。
不過短短數(shù)息,陸修遠身影又從別的地方繞了回來。
街道上,壯漢的尸體消失。
而方才那處院落內(nèi),堂屋門口正有一穿著青黑衣老者指揮手下仆侍,將昏睡的鄉(xiāng)民們運往堂屋內(nèi)。
而黑青衣老者左手捋著脖頸上,突起黑痣上的蜷曲黑毛。
宋熹張開嘴,面露驚訝:“果然,果然有古怪!那人正是黃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