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薄霧尚未消散。
一陣滲人的啼鳴聲猶然響起,在石浦城外的墓地上空蕩起回音,宛如冤魂一般徘徊在側,久久不愿離去。
墓地里正圍著一群人,輪流揮動著鐵鏟刨著墳坑,老林深處傳來的啼鳴聲,嚇得他們渾身發(fā)抖,卻也沒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陳安詳很害怕,因為他就是被人抬進墳坑里的那個。
他好想要自救,可惜做不到。
這身體并不是原來的,還無法做到完全掌控,只有聽覺和些許觸覺在緩慢地生效。
“嗤!嗤!喳!喳!”
一陣鐵鏟攪和泥土的聲音從上面響起。
“陳安詳啊,這人生無常,有時禍事來得就是這么突然,早知道還是買你張字帖,好留個念想,可惜啊..……”
說話的是個老人,頭發(fā)已近半白,眼角上印著三叉狀的魚尾紋,老人神色復雜地抬起鏟子,把土蓋在了陳安詳染血的白衫上。
“你死后要是化作怨鬼,可別來找我,老頭子我也就拿鐵鉗碰了你幾下,你要報仇找木工,你的腿是他打折的?!?p> 陳安詳察覺到泥土落在身上,有心想要阻止,但是動彈不得。
“賣字的,你可別聽那賣餅的瞎說,我沒使多大勁,最多也就破層皮,真的!”
長相粗獷的木工漢子接過鏟子,他的身材壯碩皮膚黝黑,膀子上看起來十分有力,每一鏟都能撈個滿載。
“你可別記恨我,要找你就找趙裁縫去,是她用鐵剪戳了你的心窩啊!唉,好狠的婦人,下手那是真的狠,好好一個讀書人,說沒就沒了?!?p> 站在旁邊的婦人歪了木工一眼,一把搶過鐵鏟。
“讀書的,你別聽那木工瞎掰扯,我一個弱女子哪有那么大力氣,要找你就找王鐵匠去,明眼人都看到了,誰動手了你都還在那發(fā)著瘋,就他那幾錘子下去你才沒了命啊!”
“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得認準了人吶,回頭我燒件衣服給你,好讓你在下面別凍著,啊~”
婦人苦著臉,利索地揮動鏟子,在陳安詳?shù)纳砩箱伾狭撕窈褚粚幽嗤痢?p> 頂著程亮光頭的王鐵匠接過鐵鏟,鏟得十分賣力,在他的辛勤勞作之下,泥土已經(jīng)覆蓋了陳安詳大半個身子。
“小伙子,那時候如果不動手,哪怕拖上一段時間,全城的人可能都要遭殃,這是你的命,也是我們的命?。 ?p> 陳安詳?shù)纳眢w在逐漸回溫,控制權也越發(fā)清晰起來,但是得知是上面那群人導致的原主死亡,心中便涼意茂盛,已是不敢再弄出什么動靜來。
“安詳哥……”一個外貌秀麗的小姑娘接過鐵鏟,她望著陳安詳?shù)倪z容,悲傷滿面,拾起袖子抹掉了眼眶里打轉的淚珠,哽咽著說道,“婉兒來送你了,謝謝你教婉兒認字……”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愿安詳哥來世能生在一處好人家......”
身形嬌小的婉兒提起一鏟子泥土,身軀晃動顯得十分吃力。
“安詳哥,你寫的字真的很好看,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土粒落入坑中,拍到了陳安詳支離破碎的臉上,將他面上的血污掩蓋。
就在這時,陳安詳?shù)难劬ν蝗槐犻_!
泥土碰到了頭上的傷口,強烈的刺激頓時讓他痛不欲生!
他疼得的大腦一片空白,再也控制不住,開始奮力掙扎!
土層隨著他的動作翻涌,泥土飛濺而起,仿若地龍翻身!
眾人一見,紛紛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
就見陳安詳支撐著扭曲的身體,眼球上翻,像是提線木偶般一卡一頓,緩緩站起。
橫向折成九十度的左腿,在一陣詭異的抽動之下自行歸正,身上破損的傷口,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恢復。
腦袋上散落的血肉慢慢蠕動,爬回原來的位置,最終恢復成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形狀。
如此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就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了。
眾人都被嚇傻了,個個大張著嘴巴,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杵在坑前原地罰站。
“嗬……嗬……”
直到陳安詳猶如惡鬼現(xiàn)世一般,用他沾滿血污的手掌扒住了土坑的邊緣。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拼了命地向遠處逃去!
“鬼呀!”
“禍事了!禍事了!”
“快跑啊!”
“快去找法師!”
“……”
婉兒猶豫了片刻,強忍著逃離的沖動,顫聲顫氣地說道:“安詳哥,是你嗎?”
陳安詳聽到了,艱難地張了張嘴想要回應,卻發(fā)不出正確的音節(jié)。
他的聽力已經(jīng)徹底恢復,觸覺大致清晰,鼻子能嗅到潮濕且夾雜著腐臭的空氣,視界中也不再是一片黑暗。
就是視野還有點亂,焦距不太好控制,看啥都是一片模糊。
他抽搐了好一會,才調整好視線焦點,落在了這個外表清秀的小姑娘身上,心中一陣猶豫過后,還是選擇僵硬地點了點頭。
剛才還渾身顫抖的婉兒,突然間就再沒了恐懼,眼眶一陣酸澀過后,哭得稀里嘩啦的。
這是在為自己哭嗎?
陳安詳頓感手足無措,他是從沒遇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后就見這名叫婉兒的姑娘收了哭聲,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對著他伸出了柔弱纖細的胳膊。
“安詳哥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你沒死……真的是……太好了……”
眼前這一幕讓陳安詳愣住了。
灰暗不堪的環(huán)境,潮濕冰冷的空氣。
那伸來的手臂,就像是穿透烏云的陽光,耀眼且溫暖,只用了一瞬間,便驅散掉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
陳安詳一時間心中復雜,難以用言語描述。
第一次。
在他的記憶中這是第一次遇到。
竟有人會為了他,因傷心而落淚,因欣喜而哭泣。
自道別過前世,在另一個世界重生之后,他就想好了,這新的一世要怎么活。
他要活得長久,不要英年早逝。
他要活得精彩,不要碌碌無為。
現(xiàn)在,仿佛又多了一條。
陳安詳伸出了手臂。
兩條單薄的手臂相互交錯,各自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陳安詳?shù)穆燥@冰冷。
婉兒的溫熱而細膩。
在婉兒的幫助下,陳安詳艱難地爬上地面。
這時,不遠處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兩人聞聲望去。
領頭的是個中年人,一副道士打扮,右手握著一柄桃木劍,左手捏著一張符紙。
“法師你快看,陳安詳詐尸了?。 ?p> 婦人一見陳安詳已從坑中爬起,慌忙大叫起來。
“看見了,看見了,都別吵了,閃開一邊去,別妨礙我施法!”
眾人紛紛止步。
法師謹慎前行,在進入到三丈范圍內時,身形驟然停下。
手中的符紙閃爍起瑩瑩輝光,微微發(fā)燙,在察覺到這一點后,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立即從懷中掏出另一張符紙。
新的符紙血印濃厚,圖案比原來的那張更加復雜。
只見他手捏符紙念起口訣,晦澀的音節(jié)不斷發(fā)出。
“不要!”婉兒一見法師要出手,連忙擋在了陳安詳身前,“安詳哥沒有死!你們不能這樣!”
“蠢丫頭,閃開!”法師眉毛一豎怒聲呵斥,一股奇異的力量從他口中散發(fā)而出,恍若驚雷問世!
所有人頓時都被震懾在地,一時間整個墓地都安靜了下來。
陳安詳同樣如此,意識一片恍惚,正處在短暫的失神當中。
抓住這空擋,法師手中符紙丟出。
薄薄一層符紙被某種力量裹挾,徑直向著陳安詳?shù)念~頭飛去。
當陳安詳回過神來時,便見一張巴掌大的符紙覆蓋了視野,無火自燃,爆散了開來!
驚恐尚未來得及表現(xiàn),便發(fā)現(xiàn)并沒有想象中的致命打擊。
而是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傳遍全身,暖洋洋的,讓他覺得好像沖了個熱水澡一樣,舒服極了,連之前被埋在坑中的陰冷也都盡數(shù)褪去。
只是這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不禁讓他感到有些意猶未盡。
他突然好想對著那被稱作法師的人說上一句。
還有嗎?再來一張?
但心知眼前的狀況詭異,再做如此犯賤之事,實屬不智,便想著應該如何應對。
現(xiàn)在對這身體的控制權,已經(jīng)生效了七七八八,奇怪的是一絲原主的記憶都沒有,所幸的是雙方語言相通,交流不會成為問題。
從周圍人話中得知,原主姓名和他一樣,都叫陳安詳,是個讀書人,在城內賣字,因發(fā)瘋被眾人毆打致死,發(fā)瘋原因不詳。
就在陳安詳彷徨時,法師一臉錯愕地喃喃著。
“怎會如此?”
“驅邪符怎會失效?”
“他怎么沒化成飛灰?”
“難道是……”
“啊!”
法師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叫了一聲,丟下桃木劍落荒而逃。
跟來的人一見法師要退,動作比他還快,生怕落在后面會被陳安詳給生撕了一般。
“我滴個仙人??!”
“禍事了!禍事了!”
“快逃?。 ?p> “快去找何大師!”
“……”
這一幕實在是把陳安詳給看傻了,這群人至于嗎?
莫名巧妙貼了張紙到自己臉上,又莫名其妙地跑了,自己真有那么可怕?
擋在身前的婉兒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拉住了陳安詳?shù)母觳?,向逃跑的眾人追去,還不忘回頭催促。
“安詳哥快說句話呀!”
陳安詳跟著跑了幾步,邊跑邊咳嗽,直到一灘黑血從口中吐出,喉嚨里才舒服了不少。
“說什么?”
他終于能說出話來了,只是還有點費勁,聲音有些沙啞,仿佛脫離了社交自閉一年之后,再出聲說話一樣,顯得有些卡殼。
聽到陳安詳?shù)幕貞?,婉兒先是如釋重擔般松了一口氣,又急忙催促道:“讓他們別跑,就說自己沒事!”
“好!”
陳安詳想到了婉兒之前的種種表現(xiàn),心想應該不會害自己,便高聲大喊道:“別走!我沒事!”
這一聲過后,果然有用!
就見那法師原路折返了回來,滿眼詫異地打量了他一番,問道:“陳安詳?”
“是我?!?p> “嗯?”
法師伸手上前拍了拍陳安詳?shù)募绨颍罅四竽橆a,試過了脈搏跳動,察覺到了身內的溫熱。
“真的!你不是邪祟???!”
陳安詳疑惑問道:“邪祟是什么?”
法師卻沒有回答,而是突然瞪大了雙眼,猛地一跺腳,以遠超過人類的力量,在夯實的地面上踩出一個淺坑!
然后像是死了親媽一樣,捶胸哀嚎起來。
“我的驅邪符啊!”
法師轉身指著身后一群人,破口大罵。
“你們這群蠢貨,一個個的無病呻吟上躥下跳,啥情況都沒弄明白,就喊老子來驅邪祟,平白害老子舍了一張驅邪符!”
“冤枉啊!法師大人!您給的訓誡……”
“不是?。》◣煷笕?,我們都是聽了您的……”
“……”
“不是個錘子不是,都他娘的給我閉嘴,就知道你們這群凡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下次上坊市的利錢扣除兩成,以做懲戒。”
眾人一聽要扣錢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臉上一片苦悶,再不敢多言。
法師見狀也沒興趣再訓斥什么,撿起地上的桃木劍,用手指輕彈,回復一副高人做派,揮了揮手道:“都回去做事吧?!?p> 眾人紛紛稱是散去,能看得出這法師的地位很高。
這時婉兒走上前來,欠身行禮道:“婉兒見過法師?!?p> “嗯,你也回去吧,食肆差不多時該起活了,去忙吧?!?p> “是,法師,那安詳哥……”
法師擺了擺手道:“我自有分寸小丫頭,你是知道的,法師我最明事理了,你何時見過我無理欺人?”
婉兒臉上不信,但也松了口氣般說道:“那安詳哥就交給你了,婉兒先走了。”
看著婉兒離去的身影,法師搖了搖頭。
“什么叫交給我了,這小丫頭片子。”
就在法師背對過身時,遠去的婉兒轉過身來,她對陳安詳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使勁地眨了眨眼睛,又對著法師的背影做了一個鬼臉。
見吵鬧的人都離開了,法師開口說道:“陳安詳啊,到底怎么回事?”
陳安詳連忙學著記憶中的古人禮儀,對著法師作了一個揖,說道:“啟稟法師,在下不知,在下失去記憶了?!?p> 對,失憶了。
原主沒給他留一點記憶,所以他如今是一頭霧水,啥事都不明白,為了不暴露自身,防止曾經(jīng)熟識原主的人覺得他格格不入,決定穩(wěn)一手,果斷選擇了裝失憶。
“失憶啊……”法師嘴中喃喃。
陳安詳稍顯不安,不知對方會如何處置他。
這是個有超能力的世界,對方一開口就是凡人凡人的,從行頭和做派來看,符箓,法術,古風……那會不會是仙人呢?
想到這,不安的同時,心中還隱隱有些期待。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幾行字。
【系統(tǒng)任務】初窺仙途。
【任務目標】成為修士。
【任務獎勵1】定歲丹。
【任務獎勵2】開啟個人屬性面板。
系統(tǒng)任務!
陳安詳心中震動。
?。ū菊峦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