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是那碗安神湯的功勞。
醒來時(shí),我不在我的房里。
而在我的好妹妹,洛月的房中。
天色已晚,但她人已不翼而飛。
看著華麗的床簾,精貴的金絲楠木書架,精致好看的燈臺,難得的琉璃窗戶,我晃著著疼痛的腦袋,還未曾反應(yīng)過來。
外面是一陣吵吵嚷嚷。
許是外面的人根本沒有想到我會這么早醒來,說話的聲音很大,一點(diǎn)也沒有避諱。
我想要下床走到房門去看,卻發(fā)覺了自己的情況很不對勁。
我的手被麻繩緊緊的縛著在身后,蜷縮在床的一角,只能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蠕動,口中被塞了麻團(tuán),只能發(fā)出吱吱嗚嗚的稀碎聲音。
突然想通了什么,我的眼睛瞬時(shí)清明了起來,一顆心頓時(shí)如墜冰窟。
我看了看門,果不其然,拴的緊緊的。
于是我竭力朝著玻璃窗挪動,可是距離太遠(yuǎn),綁在床頭一腳的長繩拴住了我被縛的緊緊的雙腳,我沒有辦法頂開,只能看見外面的人和事,只能聽見他們說的話。
我清楚的看見——
——是母親?。?p> 她拎著她另一個好女兒的手,鄭重的托付給了對面的一個少年。
少年彷徨無措,滿臉錯愕的看著他。
而令我難以置信的是。
那少年不是別人。
正是
——南
——風(fēng)
——意?。?!
然后,我聽見。
生了我的母親,
用世界上最溫柔的語氣,
說著凌遲著我的心的,
最殘酷的話,
南風(fēng)啊,我……我就只有……這么唯一的一個女兒了……
今夜我是注定活不到明天了,我從沒求過你任何事,
可如今只有你能護(hù)她了,你一定,
一定要替我照顧好她啊。
洛月在一旁嚎啕大哭。
我看著南風(fēng)意,遲疑不決。
可母親,逼著洛月跪在他面前,一下一下的磕著頭。
甚至于,她,自己,也……跪下了。
她彎下了她高貴的脊梁,一下一下的磕著頭,鮮血從她的頭上溢出,染紅了身下的黃土。
……一片泥濘。
……一個優(yōu)雅到骨子里的侯爵夫人。
……一個在我面前從來都是高傲無比的寧遠(yuǎn)候夫人。
……一個對我冷酷無情,漠然視之的母親。
她跪在一個小輩的面前,卑微的,求他。
求他,用余生,護(hù)著她……
……唯一的…
…一個女兒。
南風(fēng)意慌了。
他也跪了下來。
對著母親深深地磕頭。
于是,我,親眼看著。
我的少年。
終究,接過了他視若母親的,
敬重的寧遠(yuǎn)候夫人的,
……唯一的
……女兒的手。
我清晰的聽見,
我的少年鄭重的發(fā)誓。
“我……
一定會護(hù)她……
一生周全……”
天地,剎那間無聲。
……
……
……
“洛雪,我定會護(hù)你一生周全……”
“洛雪,我無法時(shí)時(shí)刻刻都護(hù)著你,你也要自己強(qiáng)大起來……”
“洛雪,等我回來……”
“等我啊……”
那是明眸皓齒的的少年漸漸走遠(yuǎn)……
我聽著他的誓言如笑話,一般一遍遍回放在耳畔。
“洛雪,等我娶你……”
“洛雪,等我娶你……”
“洛雪,等我娶你……”
“洛雪,等我娶你……”
那是,我做夢時(shí)夢到過的母親撕下偽裝,掐住住我的脖子,令我?guī)捉舷ⅰ?p> “我就只有……這么唯一的一個女兒了……”
“我就只有……這么唯一的一個女兒了……”
“我就只有……這么唯一的一個女兒了……”
“洛雪……”
“洛雪……”
“洛雪?。。。?!”
我有些恍惚了,他,還是我的少年嗎?
她,還是我的母親嗎?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恍惚的一瞬間。
南風(fēng)意,我曾經(jīng)的少年,背著我的妹妹洛月。
永遠(yuǎn)……的離開了。
……
“吱——呀”
洛月華麗的房門打開,我的母親,滿臉淚痕,看著床上茫然無措的我,——“撲通”
又——
——跪
——了
——下
——來。
我冷冷看著她在我面前直挺挺的跪著。
而我像一條蛆蟲一般,趴在床上,艱難的蠕動。
我又想笑又想哭。
我的好母親啊。
這便是當(dāng)年那道士說的,保全一血脈的法子嗎。
你們,需要一具尸體。
來替代你們親愛的女兒。
可為什么是我啊?
就因?yàn)椤?p> 我,是不祥之人,
是克親之人,
是厄運(yùn)纏身之人。
我是你寧遠(yuǎn)侯府最大的敗筆。
是你們棄之如履的犧牲品。
所以,
是我,
來代替洛月,
去死?。?!
對嗎?
對嗎??!
對嗎!?。。?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一個好法子。
一舉兩得啊,既除了我這個禍害,又保全了你家的兒女。
畢竟,沒有人知道寧遠(yuǎn)侯府,有著第二個一模一樣的女兒。
畢竟,他們只是在數(shù)尸體的時(shí)候,數(shù)對數(shù)目就對了對嗎?
而她,就可以坦坦蕩蕩的活著,因?yàn)椋呀?jīng)有人替他去死了,對嗎?
哪怕后來提起,她也只是長得像而已,對嗎?
她可以換個身份和別人浪跡天涯一輩子,開開心心的活著,我就會被埋在這黃土枯骨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對嗎?
對嗎?
我的母親流著淚,喃喃道,“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啊……”
“轟——”
一把火突然照明了整個天空。
房子四周已經(jīng)安頓好了稻草,潑好了油。
一點(diǎn)就燃起了沖天大火。
火光中,我看著母親的側(cè)臉。
……越發(fā)的溫柔。
——越發(fā)的可恨?。。?p> 我冷冷的看著她。
目光如炬,猝了毒般的看過去。
母親的輪廓,終于……慢慢泯滅。
我苦苦笑著,眼眸閃爍,道,“可我,命硬的很啊?!?p> 于是我將自己挪到床邊,南風(fēng)意的武夫子說過,人的腿部力量很大很大。
我便用力的磨著牽制我的那根長繩。
于是,磨破了我的腳腕。
鮮血順著木頭蜿蜒。
金絲楠木果然是個結(jié)實(shí)的好東西,棱角分明,那書架竟也抵擋了一會大火。
母親呆呆的看著我磨斷了繩子,才如夢初醒的來抓我。
可惜,晚了。
大火竄入房間之時(shí),那書架便立刻倒下,壓住了火影中要來抓我的瘋狂的影子。
我站了起來,踩著她要拖住我的手,跑了出去。
身后的火焰?zhèn)鱽砺曀涣叩膮群埃?p> ——“她是你妹妹啊!你這個禍害,你這個禍害?。?!”
“——你這個禍害……”
“——你這個禍害……啊……”
我逃了出來。
身后火焰滿天,混雜著凄厲的叫喊聲。
冷冷的晚風(fēng)拂過我滾燙的面頰,我的嘴唇勾起冷冷的笑意。
我——總算只是一個人了。
總算只是一個人了。
我找到一片碎瓦片,割斷了縛在我手上的麻繩,然后翻上離著被大火吞噬的院落最遠(yuǎn)最高的院墻。
欣賞著熾熱的火焰肆意舔食著我曾經(jīng)所有的期待,希冀。
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湮滅在無邊的黑暗中……
再無聲息。
我只有一個人了。
……
……
……
寧遠(yuǎn)侯府起火,無一生還的事傳遍了大街小巷。
身無分文的我,趁著夜色,偷偷潛入了府邸。
撿走了寧遠(yuǎn)侯夫人生前的簪子,順走了首飾盒里的所有金銀——啊呸,首飾盒里一分也沒有。
還有……南風(fēng)意,贈我的匕首。
我對自己說,僅僅是為了防身。
但可憐的是,寧遠(yuǎn)候夫人對她的女兒付出太過,將所有家底折算給了她的女兒,竟連生前所帶的最后一只簪子都戴的是最粗制濫造的,當(dāng)鋪只給我當(dāng)了十文錢。
好在大家閨秀一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京城也沒幾個人知道洛月長得何種姿色,自然也沒人認(rèn)識我。
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操起了老本行,想著實(shí)在不行就打山雞回莊子。
突然,我低低的笑了起來,哪有什么莊子啊,早就遣散完,付之一炬了。
嬤嬤,在我走后的三天,染了很重的風(fēng)寒,去了。
哈,我竟是一個沒有地方可去的人了。
我便在離城最近的小山的一所破廟中過夜。
晚風(fēng)呼嘯著穿堂而過,比起我之前住的房子來不呈多讓。
我烤了只雞簡單的對付了肚子。
忽然聽見廟旁的草沙沙作響。
我警覺的站起來,握緊了腰間的匕首。
四只熒光綠像鬼魅般忽閃忽現(xiàn)。
我屏住了呼吸,——是——兩只狼!
潛伏了許久,它們終于等不住了,撲了出來,
我冷靜的舉起匕首,躲過血盆大口,手起刀落,劃破了那狼的肚膛,剎那間溫?zé)岬睦茄獮R了我一臉。
我諷刺的笑著,如今是靠著著南風(fēng)意教我的武功才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活下去嗎?
還有一只——
它從后面撲來。
我輕輕躲閃,同樣手起刀落,利落的封了它的喉嚨。
看來此地不宜久留,濃重的血腥味只會招致更難對付的野獸。
我隨意的擦了擦手,就要出去時(shí)——
仿佛天神下降。
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披著黑色大裘,好像和夜色融為一體,不緊不慢的走進(jìn)來,用腳翻了翻狼的尸體。
站在他三丈之外,也能感覺到,他所散發(fā)的殺氣,是我從未有感到過的壓抑。
我握緊了匕首,他卻好像不以為意,沉沉的笑了幾聲。
轉(zhuǎn)過頭,看著我,冷清的聲線如渾厚的潭水,在沉悶的夜色中詭異的響起。
“為我做事,我來保你?!?p> 我抬頭與他對視。
目光交錯的一瞬,他輕輕的笑了,借著火光,我看清了他。
四王爺,岑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