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暴雨如注。
“父皇,求求您救救母妃吧!”
池蜉渺跪于殿外,于暴雨中呼喊。
無數(shù)雨滴殘酷地砸在池蜉渺臉上,讓視線模糊,更讓心頭發(fā)寒,發(fā)痛。
血液被雨水沖刷,他跪在泛起青苔的大理石階梯上,一個接一個地磕頭。
雨不停的下,漫進(jìn)干涸的心里,傾瀉而出。他做的這一切,沒有感動天地,更沒有感動屋內(nèi)之人。
“四殿下,您還是回去吧……陛下說了不見?!币慌缘墓蝗?,撐傘來到雨里。
“公公,母妃快不行了!快叫太醫(yī)啊……”狂風(fēng)在耳畔呼嘯而過,池蜉渺聲嘶力竭地喊道。
“哎……四殿下,陛下與安嬪娘娘在一起呢,不會見您的。”
池蜉渺霎時頓住。
嘶啞的喉嚨涌出陣陣腥甜,像是被沙子堵住,祈求的話語哽在其中,無論如何都再說不出口。
這句話對年幼的池蜉渺十分殘忍。
他想過一千種,一萬種池昌珉不見他的理由,唯獨沒想過這個。
沒想到,在他母妃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的父皇,在和另外一個女人上演一場郎情妾意。
很多話都再也說不出口,更沒有說的必要。
像是想通了什么,池蜉渺吸了吸鼻子,十指緊扣地面,將跪到麻木的雙腿喚起。
“殿下……打把傘吧?!惫旖浅榱顺?,于心不忍。
“不必了?!背仳菝斓穆曇裘煨〉奖挥曷曆蜎]。
像是被抽空一切的行尸走肉,池蜉渺木訥地走在雨里,任憑雨水沖刷早已濕透的身體。
池蜉渺咬牙,在雨中跑了起來。
他的世界早已茫然,冰冷徹骨的雨水像刀子一樣劃破皮肉,寒氣趁機(jī)從中鉆入骨髓,在血液里四散逃竄。
此刻的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回家。
即便是冷宮,但只要有淑妃在的地方,就是家。
如若跑得夠快,悲傷是否能慢上一步?
天旋地轉(zhuǎn)的奔跑間,池蜉渺猛的撞到一個人。
“我聽侍從說你偷跑去了前殿,出什么事了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施暮雪扣住池蜉渺顫抖的手臂,替他撐起一只傘。
“我這次帶了許多藥。”施暮雪看著頭破血流的他蹙起眉頭,說話的語速比平時快很多。
池蜉渺眼角通紅,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緊握著來人手臂,哽咽道:“母妃一直吐血,好多好多血,怎么辦啊……”
怎么辦?怎么辦啊……
施暮雪將傘盡數(shù)傾向池蜉渺,拉著他奔向冷宮。
雨水飛濺進(jìn)眼睛,兩人渾身濕透,跌跌撞撞地回到那所凄涼的宮殿。
嘎吱一聲,陳舊的木門被推開。
“母妃!”池蜉渺情急,下意識喊道。
下一秒,高高懸起的心陡然碎成齏粉,兩人瞳孔瞬間收縮成極小的點。
外邊雷雨交加,一道閃電劃過天穹,瞬間照亮了陰暗的屋子。
一具沒有生機(jī)的軀體,隨著門外涌入的風(fēng),微微搖晃。
淑妃散亂的發(fā)絲被輕輕吹起,露出一張心如死灰的臉。
她的嘴微微張著,似乎還有話沒說。
池蜉渺跪倒在地,蓄謀已久的淚水終于在這時奪眶而出。
下人排擠他,他沒哭。淑妃憎惡他,他沒哭。大皇子欺辱他,他也沒哭。
世上最后的牽絆覆滅,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
絕望和無助生根發(fā)芽,如藤蔓般瘋狂生長,纏繞在身體里的每一個角落。
池蜉渺掩面,淚流不止。
施暮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如果眼淚能洗刷宿命,那大雨傾盆的時候,是否能抹去所有的罪孽?
屋內(nèi)又濕又潮,僅剩的炭火早已熄滅。
“我,母妃,回來……”池蜉渺腦海一片嘩然,語無倫次,拼拼湊湊,都講不出一個完整的詞語。
“怎么辦啊,怎么辦啊,我要怎么辦啊……”池蜉渺的聲音嘶啞,捂頭跪在冰冷的地上無語凝噎。
施暮雪耳邊一片嗡鳴,眼前的事物扭曲變化,似真似假,讓她一時難以分清現(xiàn)實與夢境。
“哭吧……”施暮雪冷得指尖顫抖,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池蜉渺。
此刻,多少的安慰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怎么辦,怎么辦……”池蜉渺的身體止不住顫抖,呼吸困難間,一直重復(fù)這句話。
“會過去的……”施暮雪咬牙,從干澀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年幼的池蜉渺抱著施暮雪哭喊,訴說著一直以來的無助與彷徨。
池蜉渺的手臂越收越緊,似乎怕施暮雪會像淑妃那般一聲不吭,離他而去。
池蜉渺的淚水滴落在施暮雪的衣領(lǐng),她不停拍著池蜉渺的后背,想用這種徒勞的方式緩解他的痛苦。
“都離開我了,我該怎么活??!我該怎么活??!留我一個人,不要留我一個人啊……”池蜉渺埋首在施暮雪肩頭,不停向天控訴自己的無奈與悲憤。
“還有我,還有我……”施暮雪的聲音發(fā)顫,很輕很輕。
“你也會走!你們都會離開我!你們都不喜歡我……”池蜉渺的指尖深深陷進(jìn)肉里,用盡所有力氣咆哮著。
“我不會?!?p> 池蜉渺愕然。
“你忘了嗎?我們是朋友?!笔┠貉┐鬼?,纖長濃密的睫毛擋住了眸子里難以琢磨的神情。
池蜉渺眼中閃過一瞬清明,片刻后,又被席卷的晦暗徹底淹沒。
她,只回答了前一個問題。
外邊轟鳴的雷聲中,夾雜著些許歡喜。
安嬪,被封為安妃了。
淚水混雜著雨水,源源不斷地從臉頰滑落,喉結(jié)滾動,似把這些痛苦下咽。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池蜉渺覺得淚水已經(jīng)哭干了。冷宮的悲憫,才慢慢停下。
“活著,就有希望?!?p> “活著,才配談?wù)x。”
施暮雪慢慢松開手,深吸一口氣,對池蜉渺說。
這句話,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
“我好想死……”池蜉渺眼神空洞,卻不愿意放開手。
“你不能死?!?p> “你就是要活得比誰都好,把那些看不起你,傷害你的人,踩在腳底?!?p> 施暮雪點燃屋里的燭火,把最后的柴火引燃。
微弱的溫暖傳來,借著搖曳的燭光,兩人的剪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
“我走了……等會我讓小太監(jiān)給你送些柴火?!?p> “你明天還來嗎!”池蜉渺脫口而出,眼中閃過躁動不安,隨即冷下來,陷入一片死寂。
“不要丟下我,好嗎?”
池蜉渺聲線顫抖,眼神帶著卑微,帶著祈求。
“不會的,我每天都來看你?!?p> “我們還一起讀書,一起彈琴,一起下棋……”
施暮雪是丞相之女,又是池懷舒好友。池昌珉下令,允她自由出入皇宮。
這獨一份的恩寵,施暮雪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得到。
而池蜉渺,費盡千辛萬苦,甚至連他指縫里溢出的愛都沒能得到。
“好,你不許騙我?!?p> “我不會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