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胥文相見陳廣泰去而復(fù)返,正疑惑著想要開口,便接到了陳廣泰遞過來的那封文書。
“這……”胥文相看完之后,把這封文書遞給了張明孝:“仲沈,你看看吧?!?p> 見張明孝開始閱讀,胥文相便把陳廣泰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伯清,這件事你意下如何?”
“下官自然惟縣尊馬首是瞻?!标悘V泰說道。
這件事該怎么辦就壓根不是他該考慮的事情。況且府里都下公文了,他一個不入流的典史哪能隨便非議呢?
胥文相本來就沒有期待能從陳廣泰這兒得到什么,見陳廣泰只是應(yīng)付著,當下便沒了興致。
“這件事再議吧?!瘪阄南鄵]了揮手,沉吟道:“既然這‘貴人’要來,我們接著就是了,但是要先把縣里面雜七雜八的事情處理完?!?p> “伯清,際留倉的事情一定要處理好,不要到時候又出亂子?!?p> “這是自然,縣尊大可放心。”
陳廣泰微微躬身,拐出了后堂。這一次他沒有再往堂外走,而是直接往自己的院子那邊拐去。
“仲沈,你怎么看?”胥文相待陳廣泰走后,方才向屋內(nèi)已經(jīng)看完文書的張明孝發(fā)問。
“縣尊,”張明孝把手里的文書攤平放到桌上,“想必您已經(jīng)有打算了,我就不賣弄了?!?p> “那好,我說說我的想法,還要仲沈你幫忙合計合計?!?p> 胥文相的確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有些不確定,想從張明孝這兒吃一顆定心丸。
張明孝其實已經(jīng)憑著自己這三年對胥文相的了解估計到他的想法了,但他同時也明白胥文相想做的和自己的想法是沖突的。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貿(mào)然說出自己的打算,可能會引起胥文相的不快。所以他選擇先聽胥文相說,按著胥文相的話再組織自己的話。
張明孝的擔(dān)憂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他篤定胥文相會和這個宦官和漳州府里的羅列產(chǎn)生沖突。
事實上,張明孝一直認為胥文相是個好官,即使他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私鹽的事情。
在胥文相剛上任的時候,漳浦縣每年還要往朝廷上上繳數(shù)目不菲的銀坑稅??呻S著年復(fù)一年的不斷采掘中,漳浦縣的銀礦逐漸枯竭,到了胥文相上任的時候已經(jīng)基本上處于一個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了。
胥文相在了解情況后,把事情的詳細情況向朝廷申報,說明了漳浦縣銀礦“歲久脈微,取不充用”,最終讓朝廷罷了漳浦縣的銀稅,為漳浦縣的百姓減輕了很大的壓力。
就沖這一點,張明孝就斷定胥文相和其他只知道撈錢的官不一樣。
胥文相到漳浦縣之后,雖然默許了吳家的某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但到現(xiàn)在為止,他確實沒收一分錢,也沒從里面拿一分好處。
他得到的可能只是那一絲升官的可能,但是所有的官員都想升官,這不過是胥文相作為一個官員的通病罷了。對于官員來說,想升官這個想法本身沒有錯。
何況胥文相很明智,他到任后雖然沒有敲打吳家,但卻采取了一些措施,讓吳家做的事無法影響漳浦縣本身。
從這方面來講,胥文相作為一個守城官員是完全合格的。
“我的意見就是,不理這個閹豎,不理羅知府,”胥文相轉(zhuǎn)了個身,往屋里一旁立著的架子看去,“不管他們有什么要求,我們都要全部拒絕,一概不應(yīng)。”
“可是,這……”雖然張明孝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胥文相的決心所嚇住,“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胥文相走到立架旁,伸手輕撫著上面的書籍,“難道我們要看著那閹豎肆意取拿,而什么都不做嗎?”
“他們在衙門里跋扈囂張倒還好,”胥文相猛轉(zhuǎn)身,看著張明孝,“可是你是知道的仲沈,他們絕不會只呆在衙門里的。到那個時候,指不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呢!”
“縣尊所言甚是,我們要是這般堅決,想必那閹人也不敢太過分?!?p> 張明孝覺得自己剛剛在被問到的時候就應(yīng)該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但現(xiàn)在他卻只能認同胥文相的觀點。
雖然他心里其實也知道這樣是正確的,但是他并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覺得在官場中就要考慮官場的事,而迎合宦官顯然是一個高性價比的交易。
自己又不用付出什么,還可能得到宮中貴人的提拔。
雖然只是有提拔的可能,但如果拒絕那可就是實打?qū)嵉牡米锪恕?p> “仲沈,我看你可是想說什么?”胥文相看了看一臉矛盾、欲言又止的張明孝,便先開口問道。
“胥縣尊,其實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有商榷的余地的,”張明孝也不敢直說,先揀著不那么有傾向性的話說,“雖然這閹人可能擾亂地方,但是我們這樣拒絕會不會觸怒他們?”
“要知道,他們可是不講道理的,指不定哪天就往宮里參上一本,那可就完了?!?p> 胥文相被張明孝這么一說,方才冷靜下來。
“可是仲沈,如果我們不這樣拒絕的話,那些閹人指不定就怎么得寸進尺呢?!瘪阄南嗄闷鸺茏由系囊槐居罉肥隁J定的《四書五經(jīng)大全》。
這本書很厚,胥文相只抽出了其中的《詩經(jīng)大全》。
“仲沈,你聽聽這一首詩?!?p> 胥文相很快就翻到了他要找的這一頁,快得就像他提前已經(jīng)在這一頁插好簽子似的。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胥文相讀著讀著,就把自己的感情融了進去,讀到最后連語調(diào)都變了。
“《詩經(jīng)·碩鼠》,胥縣尊,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張明孝在聽見前四個字之后,就明白自己已經(jīng)沒法改變胥文相的想法了。
胥文相輕輕地把書放回去,動作很慢。
“仲沈啊,給羅知府的說法委婉些吧。”胥文相走到窗邊,看著夕陽綻放出最后的紅,落寞地下了決心。
“學(xué)生知道了。”張明孝看著胥文相在燈火映照下投在地上的影子,嘆了一口氣,走出了后堂。
后堂之外,陳廣泰在安排完際留倉的事情后,便去敲了周侯燦的院門。
這個時候,周侯燦也已經(jīng)知道了整件事。
“所以伯清,你以為胥縣尊會怎么做?”
這時周侯燦身上看不出一點得病的跡象,因為他裝病的這個主意就是陳廣泰出的,所以在陳廣泰面前就沒必要裝病了。
“我倒是覺得,胥縣尊不會允許閹人在漳浦縣作威作福的?!?p> “怎么說?”周侯燦來了興趣。
自從他知道胥文相暗地里放縱私鹽買賣后,對胥文相的好印象便一下子坍塌了。這時聽到胥文相可能拒絕這種諂媚的機會,倒是有些不解了。
“周主簿,下官上午沒有跟你說清楚,”陳廣泰有些后悔自己沒有在上午一口氣把話說完,“胥縣尊雖然這個那個,但是在大事上還是不含糊的?!?p> “陳典史,這么說吧,我不理解?!敝芎顮N索性直說了。
胥文相的行為他還能用底線來解釋一二,他不理解的是陳廣泰為什么要給他說這些話。
陳廣泰此時已經(jīng)后悔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行為了。
他之前給周侯燦說一些東西的本意便是想把周侯燦和自己綁在一起,更好地應(yīng)對胥文相的奪權(quán),可現(xiàn)在繞著繞著反而給自己繞進去了。
“周主簿,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陳廣泰決定換個角度解釋這件事情,“你覺得如果一個事官沒了事做,會是個什么樣的感受?”
“什么感受?”周侯燦盡力去想若是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會是個什么樣子,“肯定不怎么樣?!?p> “我不想落得個這個下場,我不想沒有事做?!标悘V泰把害怕被奪權(quán)的心理換了個表達方式給周侯燦說了出來,但實際上都是一樣的。
“所以你……”周侯燦現(xiàn)在腦子里也是一團亂麻。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抓住。
“陳典史在不在?”
屋內(nèi)的二人聽得分明,這聲音是張明孝的。
陳廣泰看了看周侯燦,周侯燦點點頭,趁陳廣泰開門的空當躺到了床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七月中旬了,正所謂“七月流火”,天氣已經(jīng)涼了下來,但這時的天氣絕對沒有冷到讓人在室內(nèi)用被子把自己蓋得嚴絲合縫的程度。
張明孝一進來,便看見滿臉冒汗的周侯燦。
他還以為是周侯燦生病盜汗,便關(guān)切地開口問道:“周主簿,你感覺怎么樣?請沒請醫(yī)學(xué)訓(xùn)科過來看?你這樣可不行啊?!?p> “我沒事?!敝芎顮N只說了簡單的三個字,便不再言語,看著陳廣泰二人商量。
“伯清,那件事……”
“我知道了,周主簿也知道了,”陳廣泰沒讓張明孝把話說完,直接接上,“還是要縣尊拍板,不知縣尊有何打算?”
“縣尊的意思是堅決拒絕?!?p> “堅決拒絕?”陳廣泰瞟了張明孝一眼,“這可是羅知府發(fā)過來的文書。何況這回恐怕不光漳州一個府,甚至有可能是整個福建?!?p> “誒,你這說的是哪里話?”張明孝知道這是陳廣泰對自己侵權(quán)有意見不痛快,但自己又理虧,只能忍著,“堅決拒絕的是那閹豎,與羅知府有什么關(guān)系?”
“好了好了,”陳廣泰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無理取鬧了,“說說怎么應(yīng)付吧。”
“恐怕情況不太好,”張明孝認真了起來,“不知你有沒有仔細看,羅知府在信里說這閹人在羅織守令的罪過。一旦被抓到把柄,這件事就不好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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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秋節(jié),祝大家中秋快樂,闔家團圓,事事順心,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