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討個公道
申時過半,明明是接近傍晚,天邊已見晚霞密布。
入冬后晝夜?jié)u長,天色暗得較夏日快。
九渠村中意外的人影憧憧。將逐漸昏暗下來的大地,勾勒出重重疊疊的倒影。
褚老二家的院門外,此刻人滿為患。
皆是相熟的人奔走相告而為,大伙兒才齊心地?fù)頂D在平時清凈的門外小徑。
嘰嘰喳喳地議論聲不斷地響起,讓院子兩派站立的主角,一時失了光彩。
“誒喲,咱村子多少年沒出名了,這下可好了吧。我最近別想到隔壁村去走親戚,老臉臊得慌喲……”
有人小聲嘀咕著:“平常看著牛春花那副德行,俺就猜兩個小的得長歪,還真讓俺猜中!”
也有人盯著院子里村長的背影,緊張地擺擺手打斷。
“快別說了,好好看不行嗎?村長在呢,還怕斷不出個結(jié)果。”
其中,有一戶自徐家村嫁過來的小媳婦。就那么剛好,和徐崢家還有點關(guān)系,她瞅著徐崢被村長孫子背手壓在地上,心顫得厲害。
她偷摸著把自家男人拉到無人的角落,同他耳語道:“當(dāng)家的,你趕緊的去借輛牛車,趁現(xiàn)在還沒有鬧起來,到我娘家去支會一聲,讓徐家二叔趕緊得來……”
注視著自家男人二話不說甩頭就走,小媳婦犯愁得喃喃自語。
“咋就能看上牛春花的閨女?村子里哪個姑娘家不比她好呢…”
小媳婦想不明白地?fù)u搖頭,立馬又往人群里擠,不敢錯過里面的重頭戲。
卻說褚老二的院子里,攏共有八個人。
收到消息趕來的村長帶來兩個人高馬大的孫子,木著一張嚴(yán)肅的臉,怒瞪著褚老二夫妻,氣得話都不想說。
小孫子是個話癆,他看了半天,也清楚了大概。
他捂了捂臉,聲音不大不小的足夠在場人都聽見。
“這干得叫什么事…看把我祖父給氣的…”
“真是的,怎么就沒長腦子呢?飯都吃到腳底下去了么…?…褚二叔,上回我可是在縣里看見你吃肉喝酒,難道你自己個吃香喝辣,讓你閨女吃大糞?”
“蠢的喲———”
他占著自己年紀(jì)小,嫌棄的神色顯露在臉上,無所顧忌的樣子。
暫且不提褚老二什么臉色,壯如石墩的牛春花心里一緊,深怕自己苛待褚杏的事暴露。
她平時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惱怒地瞪了一眼村長小孫子李矛。
“瞎說什么鬼東西,大糞你吃得下口?村長啊,你可得給我們討個公道!”
牛春花背過手悄咪咪地擰了把腰肉,說哭就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閨女讓人占了身子有了孩子,這可是我悉心照料大的閨女啊———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小子!”
一旁臉色鐵青的褚老二至今為止頭一次受到注目,卻是在人前扒掉一層皮,供人欣賞這等狼狽樣子。
他咬了咬牙,恨聲道:“李叔,不能讓這小子逃走,必須給我家杏兒一個公道?,F(xiàn)在孩子都有了,他必須娶她負(fù)責(zé)到底?!?p> 徐崢被李敬壓得趴在地上,聽到這話,憤然掙扎想要回嘴。
可惜,李敬看不慣這等渣宰,使了一把力,將他的嘴牢牢按在地面摩擦。
李敬不耐煩地罵道:“動什么動,再亂動信不信直接坐你頭上!”
這時候,臉色不好的李村長驟然呵斥一聲,“夠了!”
他先是拿手指著褚老二的鼻子,氣得失了平時的冷靜。
“褚海啊褚海,你爹你大哥可都是老實本分的。只有你…只有你…日子過得一地雞毛,連孩子都教得破了規(guī)矩…”
李村長氣得聲音都在抖,他喘了一大口氣,清明的眼中掠過失望的神色。
“未婚茍且,按照律法可是要浸豬籠的…”
聽到李村長怒聲言明的話,院外倏然響起一陣喧囂的聲音。
“對!浸豬籠!”
“浸豬籠!”
“浸豬籠!”
小媳婦聽得心慌胸悶,雖然害怕村民們,可又不能置徐崢不顧,否則到時候徐家人可是要清算在她爹娘頭上。
不行!她得給自己男人拖延時辰,必須等到徐二叔趕來。
她縮著脖子大聲說:“那也不一定……也可能…也可能他們是兩情相悅呢…”
話落,她便感受到數(shù)道目光四面夾擊,有晦澀的、有嘲笑的、有明白的、有看不過的。
有人立時嗆聲道:“哦…你娘家是徐家村的,自然要幫著他說話!”
院子里,褚杏站在牛春花夫妻倆身后,一雙死氣遍布的眼睛,亮了一瞬,復(fù)又熄滅。
家里有一個被浸豬籠的閨女、姐姐、于褚老二一家絕對沒有半點好處。
牛春花聽到眾人吵吵鬧鬧的聲音,臉一白,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
她拋開臉面,看著李村長低聲下氣地說:“別啊村長……大不了讓他們倆成親就是啊…”
這話說到李村長的心坎里。
他能勝任村長之位多年,靠的是為人公正,以及將九渠村村民帶著勤勤懇懇的勞作,使整個村子發(fā)展變得越來越好。一旦有一件腌臢鬧出,傳遍十里八鄉(xiāng),他多年來為村子攢下來的好名聲,該消失貽盡。
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李村長沉吟半響,深重地抬眼說道:“村子存有幾十年,不可能因為你們這一樁丑事,而污了咱們九渠村的名聲?!?p> 本還想激憤吵鬧幾句的村民們,聽到這話牽扯到他們頭上,立刻歇了怒火。
他們的后代皆是要長居在九渠村里,誰想要自家孩子相看之時被人挑挑揀揀,還得因著一樁丑事低人一頭。
大伙兒沉思當(dāng)口,李村長又道:“讓人跑一趟徐家村,叫他父母來一趟,商議一下這事怎么解決吧…”
小媳婦登時冒出聲音。
“村長,我已經(jīng)讓我家男人去了……”
話落,小媳婦就接收到三三兩兩意味深長的目光。她心虛的低下頭,避開他們針尖般刺人的視線。
……
方家離褚老二家并不遠(yuǎn),鬧鬧哄哄的聲音傳到方家時,方隋正在書房里。
吵鬧聲令他無法靜下心來看書,他抬起頭看向杵在門邊的方余。
皺眉問道:“外面發(fā)生什么事?”
方余方才去茅房的時候,聽尋娘說了一嘴,知曉一點,聞言如數(shù)告知方隋。
“……三爺,事情就是這么回事?!?p> 于長在京城那等格外在意身家清白的世家權(quán)貴眼中,鄉(xiāng)野之人膽大妄為,行事草率,落在他們眼中,未婚茍合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然而,方余瞥見主子并無厭惡之意,心道:三爺?shù)降资呛推渌瞬煌摹?p> 方隋聽罷,并不做聲,只繼續(xù)全神貫注地看著手里的書。
世間之下人如螻蟻,有許多人萬不得已,他又何必去指責(zé)他人不是。畢竟唯有自己才能夠指責(zé)自己,其他人都是旁的浮云。
那邊廂,鄧苗也聽到了吵雜的聲音,她趁尋娘繞道后院干活的間隙,一溜煙拉開一個空隙,飛快地鉆出方家,溜之夭夭。
鄧苗尋著聲音而去,半刻鐘后,望見不遠(yuǎn)處擁擠的人影,登時小跑過去。
……
福陵寺。
小和尚通傳之后。
不多時,寺門大開,有一位年長的和尚前來迎徐行舟進(jìn)寺。
徐行舟跟在他的身后朝前慢慢走去,能夠感受到背后兩道注視,卻宛若不知曉一般,身型筆直走到底。
留下看門的兩個小和尚湊在一塊壓低嗓子嘀咕。
“他看起來與我們一般年紀(jì),來尋主持做什么?”
“也許他想不開,也要來當(dāng)和尚…?”
年長的和尚將他領(lǐng)到一間禪房門外,他雙掌合十,垂頭道了一聲“師父,徒兒已經(jīng)將施主帶到?!?p> 他話音剛落,禪房里立時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
“即十,你且去吧?!?p> 名喚即十的年長和尚低念一句“阿彌陀佛”,目不斜視地轉(zhuǎn)身離去。
片刻后,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明顯是沖著立在禪房外的徐行舟而來。
“施主請進(jìn)來。”
徐行舟面色從容地推門進(jìn)去,他清亮的雙眼炯炯有神,好奇地注視著房中央打坐的老和尚。
徐行舟放輕腳步,恭敬地喚道“久聞主持大名,今日方得一見。”
老和尚慢悠悠地回頭,聽他老氣橫生的語氣,不由和善一笑。
“那敢問施主…老衲名喚甚?”
徐行舟身型一僵,他不過是隨口胡謅,這老和尚竟然當(dāng)真。
支吾半天,他囫圇一念“…”,隨即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主持,我想進(jìn)福陵寺。”
老和尚笑瞇瞇地看著他,哦道:“原來施主有意入寺。”
只見老和尚矯捷地站起身,走到供桌前,緩緩地踱步向他來。
徐行舟一臉不解,眼中俱是茫然。
老和尚踱到他面前,突然亮出一把剃刀,呵呵笑道:“施主,由老衲為你剃刀吧。”
徐行舟猛然向后退開,捂著后腦黑發(fā),吃驚說道:“主持,我想習(xí)武!不是來當(dāng)和尚的!”
“不要剃度!”